如果一個現代人看到,鄉試主考官秦德威剛下船時的場景,只怕會瞠目結舌難以理解。

甚至會產生疑問,這樣大張旗鼓的鬧出動靜,就不怕被追查和處分嗎?

但是在封建皇權社會,人情這種因素與制度律法一樣重要。

而且可以說,人情甚至不算是潛規則,它就是一種明規則。

比如說有兒子不准告發父親、奴僕可以不許告發主人這樣的規則,就是人情的體現。

具體到考試,主考官提攜幾個同鄉,沒人會覺這算是過錯,海瑞這樣的人除外。

再具體到這次鄉試,希望秦德威去探親、增加秦德威與本地人接觸的機會,是全南京城的集體意志。

正所謂官場不是打打殺殺,更是人情世故……

就是負責監視秦德威的錦衣衛官校,也不好與全城集體意志對抗。

秦德威所需要注意的就是拿捏好分寸,別太過分就行,也別太公然踐踏規則。

比如像原本時空嘉靖四十年的南直隸主考官吳情,就是個反面例子。

眾所周知,南直隸鄉試錄取名額只有一百三十五人,而全南直隸有一百多縣,如果平均分配,差不多每縣一個名額。

結果吳情這個常州府無錫縣的主考官,取中了十三個無錫考生,同時還有一大批常州府考生。

這就引起了巨大公憤,然後朝廷才出台規定,南直隸人不能當南直隸鄉試主考。

卻說秦德威聽說叔父「病重」,向錦衣衛官再三懇求過後,沒有去貢院,先回了家探親。

一路來到武定橋西、秦淮河南岸的秦府。下了車後,在錦衣衛官校的伴隨下,繼續往裡面走。

過了儀門,卻見顧娘子站在中路穿堂門裡,身邊還一群婢女,抱著一大一小兩個幼兒。大的兩三歲,小的還在襁褓中。

秦德威嘆口氣,只能對著顧娘子和兒子們揮了揮手。

公事在身,叔父還在「重病」,現在並不是說話和親熱的時候。

然後轉向西邊,去了叔父所住的院落。又看到在後堂廊下,站了幾個來探病的親友。

秦德威簡單掃了幾眼,全是老熟人。

比如外地淮安府的吳承恩,本地的高長江、邢一鳳,以及秦家門客、來自松江府的何良俊。

還有個王逢元不知道是什麼情況,居然也站在了這裡。

秦德威心知肚明,不是誰都有資格「探病」的,站在這裡的人必定都是「有關係」的。

王逢元這濃眉大眼的居然沒有被自己的親友圈排斥出去,看來也有幾把刷子啊。

後面跟著幾條錦衣衛大漢虎視眈眈,秦德威也不能直接與大家交流鄉試話題啊。

而且裝樣子還是要裝的,秦德威就先走進叔父的臥室,去探望病人了。

為了全南京城利益,為了能讓南京城多中幾個名額,被迫「重病」的叔父秦祥正躺在床上,十分敬業。

雖然盛夏已經過去,但秋老虎又來了。擁被而臥的秦祥熱汗騰騰,渾身痛苦不堪,滿臉生無可戀。

秦德威差點就沒憋住,拚命忍住了笑聲。

自己還是早點走吧,早走早解脫。留在這裡時間越長,叔父就越痛苦。

看完病人的秦德威轉身,走到屋外,站在月台上。

廊下眾人齊刷刷看向秦德威,目光熱切,眼神里充滿了人性的光輝。

秦德威又回頭看了看臥室,仰天長嘆一聲,開口道:「我在廟堂妄言天數,但面對尊親時,卻不能參透病理並親手醫治啊!」

隨即秦德威沒再說別的,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秦府,沿著秦淮河向東,直奔貢院而去。

廊下幾個親友們卻沒有散去,有的面面相覷,有的若有所思。

主考官大人現身後,只說了一句話。所以也不用另費心思,只需要圍繞這一句話琢磨就行了。

雖然這句話似乎平平無奇,又似乎雲山霧罩。

但所有人相信,主考官大人絕對不是無的放矢,只要參透其中奧秘,鄉試就十拿九穩了。

於是這幾人誰也沒走,反反覆復的吟哦這一句話。

我在廟堂妄言天數,但面對尊親時,卻不能參透病理並親手醫治啊——這句話到底有什麼玄機?

一直臨近日落黃昏,邢一鳳突然抬頭叫道:「我猜到了!天數就是天道,不能參透病理並親手醫治,就是不可得也!」

天道?不可得?何良俊也頓悟到了,他迅速背誦出一句話:

「沒錯!《論語》中有一句——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依我看來,八成這就是秦學士擬定的考題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第一道,首題!」

大家都知道,鄉試三場,雖然考試內容很多,考的文體也很多,從八股文到詩文、公文都有。

但因為考官精力有限,閱卷時間也非常有限,所以考場行規是,基本只第一場經義題來錄取。

而第一場經義題,有三道《四書》題,四道《五經》題,一共七篇文章。

但考官精力還是不夠用,往往就只重點看看第一道《四書》題,往往第一篇文章寫得好就取中了。

還有更懶的考官,連第一篇懶得看完,就只看第一篇的前三股完事。

總而言之,只要知道了最為重要的第一道《四書》題目,意義幾乎就相當於知道了鄉試題目。

院落中響起了歡呼聲,充滿了快活的氣氛,秦德威沒有辜負大家的期望,果然伸出了援手。

忽然有人潑冷水說:「就算猜到了題目,但你們知道怎麼答嗎?

我們考卷是糊名的,文稿也是被謄抄一遍才給考官看,秦德威怎麼能分辨出來?

那些大才,就算沒有提前準備,一樣能臨場寫出比你們好的文章,全南直隸這樣的人太多了!」

這讓人不爽的口氣,一聽就是號稱貧民版秦德威的王某人。

高長江忍不住拍了王逢元一巴掌:「你還有想法就說!」

王逢元先把頭頂儒冠正了正,然後才說:「我只提醒大家一句,拿天道這種題目做文章,是最容易引發學術流派思辨的。」

然後王逢元昂首闊步,傲然離去。

真是一群渣渣啊,包括那松江府生員何良俊在內,連秦德威的深意都理解不了,果然只有自己才最懂秦德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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