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十六年就剩最後兩個月了,給興獻帝追諡的詔旨讓朝堂蒙上了一層陰霾。

秦德威不想出風頭,所以又進入了混日子狀態,唯一的工作就是督促《皇明寶訓》修訂編纂。

但是,像秦德威這樣的名人,總是會有風頭找過來。

這日秦學士到翰林院打過卡,鞭策了一番許谷、趙貞吉兩個苦力,然後拿著新出的底稿準備回家「審閱抄錄」。

忽然掌院的溫學士打發了雜役,請秦學士過去說話。

溫學士不知是個什麼心情,語氣很複雜的對秦德威說:「你又攤上事了!」

秦德威迷惑不解,自己從南京回來後,每天兩點一線,認認真真打卡,老老實實摸魚,淡泊名利與世無爭,還能攤上事情?

又聽溫學士繼續說:「有人上疏,彈劾你學術迂邪!」

秦德威先是愣了愣,隨即有點小興奮的搓著手說:「哎呀,竟然有人覺得我有學術?」

這時代學術兩個字可不是亂用的,一般讀書人最多叫有學問,敢說學術的那都是經義大家。

溫學士無語,你秦德威這「很光榮」的反應是什麼鬼?

秦德威催著問:「溫前輩速速說來聽聽,到底是怎麼彈劾的?」

溫學士便答道:「主要是因為,你這次主考南直隸鄉試,諸生答策多有氣學之義理,就有人彈劾你了……」

雖然出了這檔子事情,但秦德威也沒覺得有多大,主要是這彈劾傷不到他根本要害。

所以秦學士只是上疏自辯了幾句,也就放下不管了。再說關於儒家學術方面的吵架,並不是他的長處和強項。

而且在這種皇帝想搞事的時候,在意識形態問題上糾纏太多,會導致引火燒身。

但不知為何,陽明心學的擁躉跳了出來,與彈劾秦德威的「理學原教旨主義者」吵了起來。

秦德威這個當事人反而置身事外,目瞪口呆的看著心學和理學又激戰了一個月。

雙方從秦德威中狀元時就在吵,這都快三年了還在吵。

一直到年底前嘉靖皇帝突然下旨,宣布心學為偽學,近年來轉向心學的學術大師、禮部侍郎湛若水被調往南京。

秦德威對學術思想史不太了解,不明白嘉靖皇帝這會兒禁了心學,但若干年後,大學士徐階又能在京師公然聚眾講心學是怎麼回事。

年底前另外一件大事,就是嘉靖皇帝他爹的新諡號擬定了,從「興獻帝」追諡為「知天守道洪德淵仁寬穆純聖恭儉敬文獻皇帝」。

如同秦德威所預料的那樣,就是按著列祖列宗正常皇帝的諡號模板來的。

很多大臣希望嘉靖皇帝能到此為止,別再折騰他爹了。

其實現在嘉靖皇帝確實暫停了,一是因為下面幾個月是春節和科舉時間,時機不對;二是因為他親媽蔣太后的喜事來了,先顧著這邊。

經過數年的修建,彰顯皇帝大孝心的太后新寢宮終於建成了!

東邊是伯母張太后的慈慶宮,西邊是親媽蔣太后的慈寧宮。

作為大孝子,這日嘉靖皇帝親自奉蔣太后巡視新宮,主持工程的太監高忠作陪。

一行人先去了未來屬於張太后的慈慶宮,看完之後未作評價。

然後又去了慈寧宮,對比之下,蔣太后眉開眼笑,對嘉靖皇帝道:「高忠差事辦得好!」

那邊慈慶宮殿宇森嚴,死板僵化,看著很高大上,規格不低,其實就是按照模板套路修的,很不宜居。

而慈慶宮這邊舒適精緻,不失華麗,還配建了小花園,極其適合老人安養,一看就是非常用了心的。

嘉靖皇帝也非常滿意,贊道:「高忠甚好!」

高忠連忙跪地謝恩。

嘉靖皇帝很大方的發下賞賜,對左右隨侍太監吩咐道:「賞高忠銀五十兩,彩緞四表里,蔭一子錦衣衛百戶!」

高忠又叩首道:「臣不敢領賞,唯有一件事情請皇爺做主!」

嘉靖皇帝皺了皺眉頭,耐住性子問道:「又有何事?」

高忠奏道:「這兩年為修建兩宮,從御馬監挪支了十萬兩銀子。

如今被御馬監的秦福連番追討,臣不勝其煩無計可施,也沒有銀子還給御馬監,已經走頭無路了!」

嘉靖皇帝聞言就對左右喝道:「把秦福叫來!」

這秦福簡直不知所謂,越活越回去了!銀子已經給皇太后修宮殿了,居然還想往回要!

然後嘉靖皇帝陪著蔣太后繼續看慈寧宮,又看完出去,在隆宗門外休息時,便見御馬監掌印太監、提督東廠秦福匆匆忙忙的小跑過來。

嘉靖皇帝當頭質問道:「你說!你為何找高忠要銀子?」

秦太監奏答道:「當初高忠主持修建,御馬監前後借了十萬兩給高忠,算是高忠欠的」

嘉靖皇帝粗暴的打斷了秦太監,直接裁斷說:「那高忠不用還了!」

秦太監連連叩首道:「臣本意也是如此,沒想著讓高忠再還回來!

怎奈司禮監屢屢找御馬監索要銀兩,臣手裡沒銀子,無計可施之下,只能再找高忠索要欠銀了!」

嘉靖皇帝:「」

這踏馬的,高忠扯出了秦福,秦福又扯出了司禮監,肯定又是勾心鬥角的破事!

御馬監有管理皇莊的職責,目前每年進項六萬兩銀子左右,是皇宮的財政收入來源之一。

按規矩,這六萬兩都是要上繳給宮裡的,這也是為什麼司禮監找御馬監索要銀兩的緣故。

那麼御馬監把銀子給了高忠,當然就沒錢給司禮監了。

不多時,司禮監掌印太監張佐也急急忙忙的過來了。

並奏對道:「論理御馬監該將銀子交由內庫,高忠若缺銀兩,可由司禮監開銷,從內庫支取。

但御馬監與高忠私相授受,極不妥當,所以才要正本清源,樹立規矩。」

秦福連忙奏道:「司禮監總領內廷事務,開支浩繁,若這十萬兩給了司禮監,不知能有幾分留給聖母修宮殿!

臣當時就想著,銀子直接借給高忠最好,只要司禮監那邊體諒一二,帳目互相抵消就行了。

誰知道司禮監不依不饒,還要找御馬監索要銀兩。」

司禮監掌印張佐駁道:「不合規矩就是不合規矩,焉能縱容!」

張佐是嘉靖皇帝的藩邸舊人,資格在這裡擺著,有說話不客氣的資格。

秦太監沒理睬張佐,卻又對嘉靖皇帝說:「陛下明鑑!正因為御馬監給高忠快速通融銀兩,慈寧宮才能比預期提早半年完工,讓聖母在新宮慶新春!」

嘉靖皇帝隱隱有些頭疼,這踏馬的就不是銀兩問題,這是一個鬥氣的問題!

司禮監憋著氣逼著御馬監要銀子,御馬監又憋著氣逼高忠要銀子。

這時候,與嘉靖皇帝最親近的太監、大伴黃錦對嘉靖皇帝低聲說了幾句。

嘉靖皇帝聽了後啼笑皆非,但又覺得甚有道理。便又開了金口道:「高忠修建有功,升為御馬監掌印!」

周圍其他人吃了一驚,高忠當御馬監掌印,那秦福呢?說免就免了?

秦太監聞言臉色大變,連連叩首,悽慘的叫道:「陛下恕罪!」

嘉靖皇帝盯著秦太監看了幾眼,然後才再次發話:「秦福任司禮監秉筆太監,依舊提督東廠!」

秦太監臉色再變,還是在叩首:「謝陛下天恩!」

司禮監在內廷地位相當於朝廷里的內閣,司禮監秉筆太監就當於文官里的大學士,那肯定就是升了。

而且按照默認行業慣例,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這個角色,就是整個太監體系的二號人物,僅次於司禮監掌印太監。

周圍眾人雖然面無表情,但心情卻劇烈震盪了幾下,這可真是君恩莫測啊。

只有司禮監掌印太監張佐一臉懵逼,這個任命簡直見了鬼!

隨即他反應過來了,肯定踏馬的被秦福陰了!這是卑鄙無恥的突然襲擊!

嘉靖皇帝滿意的點了點頭,高忠欠了御馬監銀子,那去御馬監,秦福欠了司禮監銀子,那就去司禮監。

只要動用一點帝王權術,就能完美解決問題!

然後嘉靖皇帝又補充了一句:「快過年了,都安分些!」

宮裡準備過年,宮外也一樣。此時各大衙門都已經按老慣例封了印,開始年終公宴的吃吃喝喝了。

翰林院也不例外,秦德威去參加公宴時,身邊卻多了一個小書童。

家學淵源的王忬送了一副名畫,拜託秦德威帶著兒子王世貞,去翰林院見見世面,接受一下最高檔次的文化薰陶。

其實秦德威更想要王忬家裡另一幅畫,也不是什麼名畫,就是《清明上河圖》。但估計王忬肯定不給,秦德威就不開口了。

又想起曾經答應過,給王世貞找個翰林老師授業,秦德威今天帶上王世貞也有這個目的,看看誰比較眼緣。

本來秦德威還提出過,乾脆讓王世貞拜自己當老師算了,但被王忬很堅決的婉拒了。

在赴宴路上,秦德威的心情平平靜靜古井無波。

作為一個逐漸有了年資的老翰林官,例行公事的參加本單位聯歡會,有什麼可興奮的?

但王世貞小朋友卻十分雀躍,也可以理解。任何一個讀書人,甭管年紀大小,若能去翰林院參加聚會,誰不激動?

「今日都會見到誰?」王小朋友在路上問道。

秦德威想了想,答道:「閣老也許會來,算是最大的名人了。」

王世貞又問:「除了閣老呢?」

秦德威很自豪的說:「除了閣老就是我了!別人名氣遠不如我!」

王世貞略微羞澀的說:「其實我想問的是,今日宴席有沒有大姐姐啊?」

秦德威:「」

這死孩子,也太早熟了,過年才十二歲就天天惦記大姐姐。

別人張居正十二歲都開始參加鄉試了!

到了翰林院,宴席場面還是那麼侷促。說實話,翰林院衙署就不是適合辦宴會的地方!

首輔李時、夏言、顧鼎臣三位內閣大學士也都到了,這與前些年又有些不同。

在張孚敬時代,內閣與翰林院關係很僵,內閣大學士不參加翰林院的年終公宴,免得彼此尷尬。

但自從張孚敬致仕後,特別是忠厚老好人李時當了首輔後,內閣與翰林院關係恢復了正常化,老傳統就接續上了。

內閣與翰林本出同源,在今天這種場合,只以詞林前後輩論交,沒有尊卑上下。

秦德威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百無聊賴的應酬著。別人都開始唱酬,秦德威也沒什麼興趣參與。

來長見識的王小朋友十分疑惑不解,問道:「在江南時,我聽說過許多秦學士的事跡。

每當宴集之時,學士你往往名作佳篇倍出,震驚世人,聞者無不投地膜拜。為何今日所見,完全不同於傳聞?」

秦德威便對後生晚輩諄諄教導說:「王小友你記住,詩詞只是小道,皆浮名而已,萬萬不可過度沉迷,因小失大啊。」

此時有個太監黃錦來到翰林院,倒也在眾人預料之中。

這是老傳統了,也是翰林院的特權,在翰林年終公宴時,天子經常與翰林院互動一下,以示翰林親貴。

只有王世貞不明所以,他正想問秦德威,這是什麼情況時,卻見秦德威甩下自己,嗖的竄了出去。

黃錦對眾詞臣宣布了今年的互動內容:「聖母所居慈寧宮落成,詔爾等進詩為賀!」

眾人一邊看著秦德威,一邊緊急的思考起來。

只過了一小會兒,果然聽到秦德威說:「筆墨來!」

王世貞作為小書童,擠到書案邊上,幫著秦德威研墨。

秦德威提筆就寫:「懿德超前古,純禧裕後昆。聖皇天下養,堯母域中尊。

雍肅千秋范,涵濡兩代恩。春來翔鳳闕,瑞繞濯龍門」

王世貞看著看著,三觀就漸漸碎了。

江南第一風流才子怎得就是這個樣子?寫的都是什麼玩意?

偶像塌房了

秦學士完整全詩足足寫了一大篇,十分量大管飽。

黃太監收了詩,見別人還在構思,便讓一個小太監先拿了秦德威的詩詞送到宮裡去。

反正篇幅大,能讓陛下欣賞一會兒了。

眾人暗嘆口氣,又是秦德威先拔了頭籌。雖然不知質量如何,但就這又快又多的樣子,別人終究比不過啊。

王世貞忍不住問道:「秦學士你不是說詩詞小道,不可過度沉迷嗎?」

秦德威淡淡的答道:「我並沒有過度沉迷詩詞啊,都是隨手為之,跟你們這些寫詩還要苦思推敲的人不一樣。」

王世貞誠懇的說:「難怪我爹教導我,若想長命百歲,千萬不要學秦學士說話。」

秦德威摸了摸王小朋友的頭,慈祥的說:「你最好還是學一點,免得吵不過別人,畢竟以後風氣越來越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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