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伯溫很明白,在審判秦德威的問題上,他扛不起責任。不僅僅是沒有能力,更是沒有這個精神意志。

除非他真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那可以不用管外界意見,完全遵照本心秉公處理,一切後果自行負責。

所以毛伯溫需要聽別人的,就是那些有資格負責的人,比如嚴閣老,但此時嚴家父子也陷入了糾結。

今晚嚴閣老休沐回家,與嚴世蕃討論了一番,還是拿不定主意。

本來按照嚴閣老的計劃,等科舉結束後,就把翟首輔兩個兒子科舉舞弊的事情捅破。

翟首輔兩個兒子一路過關,都是他嚴嵩暗地裡安排的,當然最門清。

然後就是製造輿論,說服皇帝,將本就不討皇帝喜歡的翟鑾趕下台。

這樣不出意外,他嚴嵩就可以理所當然的晉位首輔,成為名正言順的內閣執政。

但是,嚴閣老也沒想到,秦德威非要跳出來搶戲,甚至都把自己玩進了天牢里!

對嚴家父子而言,這就像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正常情況下,最大政敵驕橫不知收斂,仿佛自爆一樣的進了天牢,就堪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了。

正常的應對方式,那就必須要落井下石然後斬盡殺絕!自古以來的黨爭都是這樣的套路!

可是這次面對是不正常的秦德威,這是有史以來最與眾不同的政鬥機器!

根本無法判斷,秦德威到底是驕矜自滿,把自己玩進去的,還是又有陰謀!

嚴閣老內心拚命抵制誘惑,用最理智的聲音說:「不要理睬秦德威這個干擾了,還是去布局如何讓翟鑾倒台。」

嚴世蕃握緊了拳頭,「但如果什麼都不做,我不甘心!」

嚴嵩詫異的說:「你前陣子不是一直忍耐麼?這次為何又不甘心了?

雖然秦德威進了天牢,看起來很嚴重,但是那些罪責完全動搖不了秦德威的根本!」

嚴世蕃有點鬱鬱不平的說:「父親有沒有從另一個角度想過?

秦德威被皇上訓斥時,我們什麼都沒有做;秦德威被罷官時,我們什麼都沒有做;

如今秦德威都被下天牢了,我們還是什麼都不敢做,那別人又會怎麼看待我們?

我只說一個例子,先前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那陸炳就會來問計於我。但這次秦德威下天牢後,陸炳就沒來詢問,這說明他對我們產生了疑慮!」

嚴閣老久久無言,兒子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啊。一旦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嚴世蕃又說:「即便現有罪名不足以動搖秦德威,但是可以讓事態不斷升級,挑戰皇上的脾性啊。」

嚴閣老看了看外面的夜空,說了句聽起來很憂國憂民的話:「如果能及時下一場雨就好了。」

下雨對於自吹會祈雨的段朝用是好事,那麼對秦德威就是倒霉了。

嚴世蕃便提出了建議說:「總而言之,多少也要有點舉動,哪怕是不成功,也要讓別人看到我們的膽氣!

雖說難以判定秦德威的想法,但總可以先讓刑部正常提審秦德威,然後看看狀況再說。」

刑部提審天牢犯官,這是名正言順的履行職責,誰也不能說出個錯字!

於是秦德威在天牢住了兩三天後,終於受審了,這日早晨就被提了出去,一直來到刑部正堂。

說實話,沒有人願意審問秦德威這個大麻煩。不只是因為秦德威本身難纏,還有就是他那一幫強大的黨羽勢力。

秦德威是進來了,但他的黨羽還在外面活蹦亂跳呢。

誰也不是吃素的,對秦德威稍有「不公」,只怕各種彈劾攻訐打擊報復就接踵而至。

所以沒人想招惹這麻煩,刑部尚書毛伯溫也不想,但他躲無可躲。

而且以秦德威的地位,也不可能推給手下的官吏們,毛尚書只能親自上了。

另外毛尚書本想叫幾個刑部官員陪審,負責在刑堂上查漏補缺,幫著盤詰人犯。

但是刑部眾人聽說是要審問秦德威,就沒人肯來陪審了。

所以秦德威被帶到刑部正堂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刑部尚書毛伯溫,以及若干刑名書吏和雜役。

與普通刑堂不同的是,沒有負責動手的,因為不需要,這是刑部與錦衣衛詔獄對待官員的最大區別。

看著以犯官身份上堂的秦德威,毛伯溫心中不禁感慨萬千。

去年他在大同被秦德威玩弄於掌上的時候,絕對想不到,將近一年後,秦德威會成為自己的階下囚!

再怎麼說,今天自己也是主審官,而秦德威就是被審判的人犯!

人生在世,珍惜當下,不管以後會怎麼樣,今天先爽了再說!能拿秦德威爽一下也值了!

毛伯溫做好了心理建設,就先開宗明義的說:「秦德威!今日刑部傳你過堂,是代表朝廷審問你,望伱如實供述!」

「慢著!」秦德威突然張口喝道,並打斷了毛尚書:「區區一個刑部也想審問我?哪怕是大司寇你,也沒資格這樣審問我!」

毛伯溫愕然,活了好幾十年,沒見過這麼囂張的囚犯!

憤怒的拍案道:「秦德威你膽敢如何猖狂!真以為朝廷里就沒有王法嗎!」

此後又聽到秦德威說:「大司寇請聽我說完!除掉那些各省提交來的重犯,天牢犯官大抵可以分成兩種!

第一種是有原告,或者有控告有罪證,然後刑部向朝廷奏請過後,才抓捕進天牢里的!

第二種則是由皇上直接下旨,捉拿送進天牢里的!這種可以稱之為欽犯,也就是我這樣的。」

毛伯溫冷哼一聲道:「那又如何?只要進了刑部天牢,你就是待審人犯了!」

秦德威嘆道:「莫非大司寇不明白,應該怎麼審問我這樣的人?大司寇是不是審問大案的經驗比較少?」

被公然鄙視的毛尚書氣不過,斥責道:「你秦德威又有什麼特殊的?難道進了天牢就不是人犯了?」

秦德威答話說:「我是由皇上直接下旨,東廠提督親自動手抓捕並送進天牢的,難道還不夠特殊?

京城中,又有幾個人值得東廠提督親自動手?這一是說明了我的地位,二是說明了皇上的重視程度!

而你們刑部審問如此隨便,就是對我這樣欽犯的輕慢!就是對皇上的不敬!

我只問一句,難道嚴閣老下了獄後,大司寇你也敢這樣隨便單獨審問?」

聽來聽去,就聽出了「你不配」這三個字,毛尚書心態有點炸,質問道:

「那你秦德威又是什麼意思?若還敢猖狂,我拼著官職不要,也要當堂刑罰你!」

秦德威趕緊答道:「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指點下大司寇如何才能更好的審判我。大司寇你也不想因為審判我,而導致不可預測的風險吧?

對於我這樣有一定地位的欽犯,而且又是皇上重視的案子,就應該由刑部奏請並組織三堂會審,並且東廠旁聽!

如此才能與我的地位對等,而且這充分說明了你們刑部對欽案的重視!」

毛伯溫:「.」

所謂三堂會審,就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這三法司的最高長官共同審理案件。

單獨在法司內部而言,三堂會審算是最高等級的審案形式了。當然還有更特殊的廷審,那已經超出了法司範疇了。

秦德威配的上這個待遇嗎?答案是肯定的,這可是半步巔峰閣老,三堂會審也是理所應該。

「你怎麼不說要在承天門外朝臣集體廷審!場面還更大!「毛伯溫沒好氣的說。

秦德威毫不猶豫的說:「那更好!就怕朝廷不准!」

毛尚書想起了八年前那場承天門外的廷審,再把自己代入了八年前霍韜的角色,忍不住就有點畏懼。

但他死活想不明白,秦德威主動吵著要三堂會審,到底是圖什麼?

一個衙門審案效率高,還是三個衙門互相扯皮審案效率高,這根本不用想就知道答案吧?

再說從奏請到組織三堂會審,再到協調三個衙門,這中間不定又要磨蹭多久!

難不成秦德威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天牢多住幾天?這聽起來就是個傻子才會想的,住在天牢根本沒有任何好處啊!

表面看是秦德威在裝逼,往深里想都是糊塗帳,毛伯溫狐疑的看著秦德威。

秦德威見狀嘆道:「我與大司寇認識八年了,怎能不為大司寇你著想啊?別無所圖,真的就是為了你好啊!

如果三法司會審,那麼審判我的責任就是三法司一起承擔,豈不減輕了大司寇你的壓力和責任?這對你不好嗎?」

毛伯溫下意識的點了點頭,一家責任變三家分,一個大麻煩分三家扛,肯定是好事啊。

秦德威又繼續說:「何況三法司會審,方方面面的肯定要多拖延些日子。

這就能讓大司寇你更好的看清楚風向,更明白應該怎麼審判我,這對你不好嗎?」

毛伯溫想過後,這話也也沒毛病,能合理多拖幾天,肯定更有利於自己看清形勢啊。

秦德威還有話說:「萬一拖到看起來要下雨的時候,那情勢就更明了,皇上心情也會更好!這對你不好嗎?」

毛伯溫從來沒覺得秦德威說話如此在理過,等到皇帝心情好了,寬容度就高,那自己的活動餘地就更大。

真是士別三日,令人刮目相看,原來秦德威也有通情達理的時候啊。

秦德威最後說:「所以為了更好的審判我,大司寇還等什麼?速速上疏,奏請三堂會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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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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