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字大旗獵獵作響,巍巍軍陣陳列殿前。

天庭的風,是清冷的。

隨風顫抖的衣角上還有斑斑血跡。

巨大的白玉石階上,重傷未愈的天蓬撐著膝蓋,一瘸一拐,顫顫巍巍地攀爬,那身形渺小得如同一隻螞蟻。

「這是,最後一程了吧。」

所有的天兵天將都在默默地注視著他。

哪吒有意無意地拉開五步的距離,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後。

那眉頭蹙得緊緊地,生怕眼前搖搖晃晃的身姿一腳踩空從白玉石階上滾下去。

可就算不死在這台階上,跨入殿門,等待他的又何嘗不是死呢?

……

北海。

通天教主凌空飛行,雙手掐合,聚精會神地操縱著劍陣。

四柄寶劍環繞著猴子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來回穿刺,任他三頭六臂,卻也只能被困在「誅仙劍陣」中央。

鮮血飄灑而下,濺在海浪上,瞬間被抹去了蹤跡。

天空中的閃電依舊在怒吼著,那聲音卻早已被底下漩渦發出的轟鳴所掩蓋。

瘋狂的水龍捲席捲了一切。

他嘶吼著,咆哮著,左衝右突,每一次突進,都帶來更多的傷痕,而轉眼之間,那些傷痕便已經消失無蹤,開始下一輪的突進。

豆大的汗珠從通天教主的額頭滑落了。

由四把誅仙劍組成的「誅仙劍陣」是他的成名劍陣,號稱三界之中最強劍陣。此陣一出,任何大能都難以獨立抵擋。要破,只能是避其鋒芒。

當初,這個劍陣讓多少大能叫苦不迭。

可通天教主做夢也沒想過會遇到這樣一個對手,他不怕疼,靈力幾乎沒有極限,不存在所謂的損耗。即使受再重的傷,也能在極端的時間裡恢復。

很明顯,此時此刻猴子的修為已經漸漸達到與他比肩的大羅混元大仙巔峰境,接近天道……

太上「無為」,如來「無我」。

一個具備天道修為的行者道修者,會修出來什麼呢?

隱隱地,他已經有了一種極不好的預感。

……

靈霄寶殿中,一位卿家緩緩走到正中,拱手道:「陛下,天蓬已在殿外侯旨。」

所有仙家都默默地注視著玉帝。

「帶上來吧。」玉帝輕聲道。

「帶,天蓬――!」

「帶,天蓬――!」

……

一聲聲的呼喊傳遞。

天蓬抬腿跨過高高的門檻。

披散的長髮下,那臉色慘白如紙。

捂著腹部的傷,他一步步地前行,在眾仙的注視下,一步步走到大殿正中,緩緩仰起頭,靜靜地注視著這個他侍奉了千年的君王。

不叩不拜不行禮。

一旁的卿家想要叱責,卻被玉帝抬手制止了。

微微直起身子,玉帝靠坐在龍椅上靜靜地瞧著天蓬,揉搓著扳指,輕聲道:「天蓬啊,眾愛卿,想你解釋一下那妖猴為何救你。你,就給說說吧。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怕是這次朕也救不了你啊。」

「救不了我……」天蓬淡淡笑了,捂著嘴笑,笑到最後變成了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鮮血從指縫濺灑而出,滴落在腳下光潔的石板上。

在場眾仙皆是一驚。

一左一右隨他入殿的兩位天將連忙想上前攙扶,卻被他伸手制止。

他微微顫抖著,笑著,緩緩攤開手掌,讓所有人都能清楚地看見那上面淋漓的血。

「這個,能當成答案嗎?」

「這個……當成答案?」

在場的仙家,連帶玉帝在內都紛紛怔住了。

天蓬朝著右邊的仙家邁開一步,仙家們倒吸了一口涼氣,紛紛閃避。

天蓬調轉身姿望向左邊的仙家,仙家們一個個搖頭擺手,紮成一團。

「你們連血都不敢碰……呵呵呵呵……咳咳……連血都不碰的人,你們準備要拿什麼來質疑在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呢?」

一時間,整個凌霄寶殿上只剩下天蓬狂妄的笑聲,夾渣著間斷的咳。

玉帝坐在龍椅上,面無表情。

天蓬緩緩地搖著頭,那目光從群仙的身上掃過,長嘆道:「現在,可以告訴天蓬,究竟是誰要問我嗎?」

眾仙面面相覷,卻是一個個避開了他的目光,微微退縮了。

那目光最終停留在太白金星身上。

只見太白金星緊蹙著眉頭與天蓬對視。

所有人都默默的注視著兩人。

半響,太白金星乾咳兩聲,低聲道:「這件事老夫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

說罷,悄悄一指,指向一旁的福星。

「我?」福星一驚,連忙說道:「本座只是,只是疑惑,那妖猴為何要救你,對吧?這件事難道不可疑嗎?你們不覺得奇怪?」

他攤開雙手朝著周遭的仙家望去。

那四周的仙家卻一個個搖頭擺手,拉開與他的距離。

他驚恐地指向了壽星:「這件事是壽星先提起了,本座也只是附議罷了。」

「這件事哪裡是老夫提起的?」壽星連忙後退了一步,左顧右盼,一把拽住了身旁的另一位仙家:「這件事是他先提出來的,老夫當初就覺得不合適,天蓬元帥怎麼會通敵呢?」

「怎麼是我?我……我從頭到尾就沒說過一句話啊!」那無辜的仙家尖叫了出來。

整個場面頓時亂成一團了。

天蓬深深吸了口氣,靜靜地看著,看著這幫好似小丑一樣的天神在互相推脫。

緩緩轉過身,他望向高台之上的玉帝,輕聲道:「既然眾仙都不想問了,那麼,天蓬想知道,陛下想問嗎?」

所有的聲音都停止了。

此時此刻,眾仙都已噤若寒蟬,一個個抬著眼,那目光在玉帝與天蓬之間來回,竟也沒人開口制止他。

哪吒悄悄往人群中一縮,剛好站到太白金星身旁。

龍椅上,玉帝依舊靜靜地坐著。沉默了許久,他抿了一口清茶道:「這件事,難道身為元帥,你覺得不應該給朕,給天庭,給將士們一個解釋嗎?為什麼你對那妖猴每戰必敗?又為什麼,那妖猴要在你瀕死之際,救你?為什麼,偏偏只救了你?」

那一雙鶴目眯成一條縫,目不轉睛地盯著天蓬。

所有的仙家都詫異地望向玉帝。

太白金星無奈地笑了,依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哪吒將那信函折了又折,收入腰間。

天蓬的雙眼微微睜大了,呆呆地站著。

整個凌霄寶殿中,寂靜無聲。

……

海嘯幾乎襲擊了北海沿岸的每一個角落,夾帶著閃電的烏雲籠罩了整個北俱蘆洲。

天空中沒有太陽,草木卻也不枯萎。

地府已經徹底淪陷,那些個魂魄飄上了人間。惡魂在每一個角落呼嘯。

整個世界都瘋了。

連接城邦的山道上擠滿了人。

出於恐懼,所有的人類都舉家奔逃,只是無論他們怎麼逃,都無法逃脫這場噩夢。

……

北海。

四把劍一把接一把地被彈了回去,懸到通天教主身旁。

猴子維持這三頭六臂的姿態,喘著粗氣死死地盯著通天教主。

那雙目已經漸漸變成了深紅的顏色。

他瞪圓了眼,卯足了勁頭咆哮道:「來啊,怎麼不接著來?」

那聲音瞬間壓過了天地間的一切聲響,身上的絨毛一根根豎起,流動著微弱的電光。

此時此刻的他,早已處於半失控狀態。

通天教主伸手握住其中一劍,那目光緩緩捋過。

微微放射七彩光華的劍刃上已經被打出了一個又一個的缺口,這是自劍陣成型之日起從未有過的。

「老夫殺不死你,但,困住你綽綽有餘。」伸手一捋,那布滿缺口的劍刃又恢復了原本的模樣,通天教主握著劍,帶著其餘的三把緩緩朝著猴子的方向前進:「或許你真的有很強的意志力,但無論如何,戾氣總會到極限。屆時,便是你的死期!」

他隨手一揮,一道半月狀的白色劍氣激射而出,與猴子擦肩而過,落入他身後的海中。

原本洶湧澎湃的海洋被切成了兩瓣,無論是漩渦還是水龍捲,都在一瞬間被扼止了。片刻之後,才緩緩癒合,恢復原本的面貌。

通天教主面無表情地瞧著猴子,伸出左手又握住了一劍,幾道的術法同時加身,七彩光華耀亮了天際。

猴子的臉上緩緩綻開了笑,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金箍棒,露出獠牙,怪笑了起來:「那就,看誰先死了。」

下一刻,他一個翻滾化作一道電光襲向通天教主。

猛烈的衝擊波瞬間擴散開來,吹散了天空中盤旋的雲層,震動了腳下轟鳴的海水。

璀璨的火花中,兩個身影交織在一起,在半空中來回激鬥。那隨手灑出的劍氣將整個海面如同糕點一般切割。

他們從天空打到海面,又從海面打到海底,一刻不停地戰著

所有接近他們的,無論是海水,是雲煙,還是海底的岩石,哪怕是生靈,都會在下一刻被徹底摧毀。

……

兜率宮中,又是一瓣天道石的碎片緩緩地碎成了粉末,飄散而下。

老君神情恍惚地看著,呆呆地看著,許久,他緩緩笑了出來。

「毀了老夫的『無為』,你們又能好到哪裡去呢?」

……

斜月三星洞中,須菩提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低頭抿了一口清茶,嘆道:「還不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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