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玄奘?這他娘的越來越可疑了!」猴子長長嘆了一聲,也不與周圍匿藏的同伴打聲招呼,直接一個縱身就飛了出去。

只見白光一閃,待他從天空中重新落下的時候,已經幻化成了一隻飛蟲撲騰著翅膀朝著步道上緩緩而行的玄奘飛了過去。

一瞬間,後堂之中的靈吉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微微愣了一下。

那身旁,一位身穿金色僧袍的高瘦僧人也連忙朝著玄奘所在的方向望了過去,喃喃自語道:「他竟不隱藏氣息?」

片刻之後,靈吉緩緩笑了出來,輕嘆道:「為何要隱藏呢?我們,不也沒隱藏嗎?西行證道,本就是陽謀,於我等,於他們,都是如此。準備一下吧,迎接我們的貴客。好歹也是……金蟬子啊。」

「弟子遵命。」那高瘦僧人雙手合十行了一禮,躬身退出了門外。

不多時,玄奘便已經來到了門外。在僧人的引領下,一步步走入後堂之中。

端坐蒲團上的靈吉有意無意地瞧了一眼悄無聲息停在玄奘肩膀上飛蟲,淡淡笑了笑。

一步步走到靈吉身前,玄奘雙手合十道:「玄奘參見佛陀!」

說罷,便要跪下。

見玄奘作勢要跪,靈吉連忙伸手一指,那蒲團憑空移開了。

這一移,玄奘頓時愣了一下,停下了動作。

直到此時,靈吉才勾了勾手指,將那蒲團又重新移到玄奘膝下。輕聲嘆道:「這大禮,靈吉可受不起啊。說到底,您也是金蟬子師兄啊。既然來了,坐吧。」

「謝靈吉尊者賜座。」玄奘心中頓時明白了對方的身份。只默默點了點頭,他便端坐到了蒲團之上,也不多言。

那高瘦僧人很快端來了兩杯熱茶,一左一右,分別推到了靈吉和玄奘的面前。

輕輕拂了拂衣袖,靈吉伸凝視著玄奘身前的熱茶道:「嘗嘗,這可是地地道道的靈山上品茶,特地給您帶來的。」

「謝靈吉尊者賜茶。」又是默默行了個禮,玄奘伸手捧起了那杯熱茶。

由始至終,他的一舉一動都極為得體,甚至可以說,有些冷漠。

捧著那杯熱茶,玄奘輕輕地呵了兩口氣,淡淡抿了一口。

這一抿,那眉頭微微蹙起了。

「無味?」靈吉輕聲問道。

這一問,玄奘頓時感覺更加疑惑了。緩緩地搖了搖頭,答道:「無味。」

「無味就對了。」靈吉輕笑道:「佛門四大皆空,靈山的茶,怎麼會有味呢?不過,這靈山的茶最合適的,還是要用靈山的水來泡。凡塵里的水,多少還是有些雜質的。不夠純粹。好茶,當要配好水。不然,就糟蹋了。」

玄奘低下頭又細細品了兩口,這才將手中的茶杯放下,依舊一言不發平視著前方,就好像完全沒聽到靈吉說的話似的。

見狀,靈吉又輕嘆道:「佛法,跟這靈山的好茶,也是有著異曲同工之妙。所謂大道無痕,大法無疆,平平淡淡才是真。有些東西,一旦與世俗凡塵扯上關係了,味道就變了。」

說罷,靈吉便意味深長地瞧著玄奘。

好一會,玄奘才微微抬眼,輕聲問道:「靈吉尊者莫非,意有所指?」

靈吉啞然失笑,道:「莫非,金蟬子師兄以為靈吉來這裡,就是為了與您品茶不成?」

「不品茶,那該如何?」

「該論法。」

「論何法?」

「佛家之法!」只見靈吉雙袖一振,朗聲道:「靈山已在眼前,靈山之上,是大雷音寺,大雷音寺之中,是諸佛。金蟬子師兄要往大雷音寺辯法,不如先在這『小雷音寺』中過了靈吉這一關。若是金蟬子師兄能比辯得過靈吉,靈吉便隨金蟬子師兄一同上山,在諸佛面前,一展金蟬子師兄您的新法。若是不成……連靈吉都辯不過,師兄還是請回吧!」

言罷,靈吉一掌重重拍在身前,撐起了身子。那雙目瞪得猶如銅鈴那麼大,目不轉睛地盯著玄奘,已經儼然一副佛門僧眾辯法的架勢。

這架勢一擺好,便意味著辯法開始了。

於此同時,另一邊,玄奘卻依舊是那副冷漠的臉孔,一動不動地坐著。

一瞬間,那氣氛似乎一下僵住了,大殿之內,寂靜無聲。

……

「啟稟尊者。」靈山上,一位僧人叩拜在如來身前,道:「玄奘已經到了雷音郡,見了靈吉尊者,辯法已經開始!」

此話一出,在場諸佛一片譁然。

「辯法已經開始,這怎麼回事?」

「靈吉要搶在玄奘抵達靈山之前先與他辯法?」

「這靈吉也太過魯莽了,怎就不事先與我等商量商量再去呢?」

紛紛擾擾之間,如來卻只是靜靜地坐在蓮台之上,緊閉雙目,淡淡一笑。

「說魯莽,恐怕未必。」說這話的,是文殊。

頓時,所有的目光都朝著文殊聚集了過去。

只聽他輕嘆道:「玄奘道未證,此時與靈吉辯法,恐怕必敗無疑吧。」

聞言,眾人又朝著地藏王、正法明如來望了過去。

沉默了片刻之後,兩人皆是點頭以示贊成文殊的說法。

人群中,有人輕嘆道:「如此說來的話,這可是一記殺招啊。那玄奘凶多吉少啦。」

此時,又一僧人入殿。

諸佛以為又有消息,當即一個個都望了過去。卻見那僧人邁著小步走到地藏王面前,輕聲道:「地藏尊者,人已經送到了。」

「行吧,你下去吧。」

簡簡單單的話語之後,那僧人便退出了大殿之外。

一時間,諸佛皆是不明所以。

……

此時此刻,那「小雷音寺」中,玄奘與靈吉還是對峙著。

一方劍拔弩張,另一方,卻依舊面色如常。

許久,靈吉緩緩地鬆開了拍在地板上的那隻手,身子微微後仰,譏笑道:「想當初,金蟬子師兄聞道在先,靈吉見了您,免不了還要尊稱一聲『師兄』。靈山辯法,靈吉也沒有一次辯得過您的。莫非今日,您怕了?」

「怕?」玄奘淡淡一笑,反問道:「玄奘怕何物?」

「怕輸!」

「玄奘怕輸嗎?」

「不是怕,那為何不應戰!」靈吉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

聞言,玄奘卻只是淡淡嘆了口氣,輕聲道:「玄奘今生今世,只怕一事。」

「何事?」

「怕渡不了眾生。」撐著膝蓋,玄奘緩緩地站了起來:「靈吉尊者想要與玄奘辯法,只管在靈山候著便是了,無需多此一舉。」

說罷,轉身便要離開。

見狀,靈吉連忙叱喝道:「站住!」

這一叱喝之下,玄奘停下了腳步,背對著靈吉。

一瞬間,大殿之中又是沉默了。兩人一動不動地僵持著。

許久,靈吉咬牙道:「鳳仙郡光打雷不下雨,那雨雲是貧僧施法造出來的。」

玄奘一動不動地站著。

靈吉深深吸了口氣,接著說道:「小小雨雲,就能讓那老郡王和一干人等欣喜若狂。雨雲撤去,又感傷不已。甚至還自我安慰說是佛祖的考驗。哼……如此愚昧之人,金蟬子師兄,怎麼就不渡呢?」

玄奘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

「也是貧僧託夢讓國王下旨賜郡的,更是貧僧讓這一片荒地生機勃勃的。」

玄奘一言不發。

「大道三千。數千人,從鳳仙郡走出數年,卻連個安身之所都沒找到。得了恩賜,也只懂得感恩戴德。全然不知自己的福與禍,不過是因一場辯法的變幻。只要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可能隨風而逝。如此淺薄之人,金蟬子師兄,怎麼就不渡呢?」

玄奘依舊一言不發。

「你以為他們需要的是水,其實水根本挽救不了他們!他們的懦弱與無知是與生俱來的,即便是有了水,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深深吸了口氣,靈吉又道:「普渡,自該入世。這寺,正是依著如此理念才建在了這裡。可惜啊。嘿嘿,好好的一個寺,人來人往,就如同這杯清茶一般。縱使是靈山的茶,泡在這凡塵俗水之中,也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人來人往的寺廟,自己都做不到空了,還如何渡人,談何佛法?」

說罷,他微微仰著身子,瞧著玄奘的背影笑了起來。

片刻之後,只見玄奘緩緩轉身,恭敬地行了一禮,道:「在靈吉尊者眼中,佛法,是靈山的茶。俗世中的人,則是這凡塵的水。靈山的好茶,配上了俗世的水,浪費了。」

「難道不是嗎?」

「在貧僧眼中不是。」

「那是什麼?」

「貧僧眼中,靈山的茶,是空。凡塵的水,是空。佛法,是空。即便是貧僧自己,也是空。這世間,恰恰唯有眾生是真,恰恰唯有靈吉尊者口中的俗世之人!」

聞言,靈吉一下愣住了。

玄奘的臉上浮現了淡淡的笑。

還沒等靈吉反應過來,他已經一拂袖,轉身揚長而去了。那停在玄奘肩上的猴子差點沒笑出聲來。

大殿之中,只剩下靈吉呆呆地坐著,瞪圓了眼睛。

見玄奘離去,那高瘦僧人連忙從門外走了進來,慌亂道:「尊者,這玄奘簡直就是強詞奪理,什麼叫做唯有眾生是真?哪本佛經里寫著唯有眾生是真!」

「住嘴。」

「他肯定是怕輸,才搬出這麼多似是而非的東西,分明就是要避戰!尊者,您……」

「住嘴!」

被靈吉這麼一叱,高瘦僧人才連忙閉上了嘴巴,不敢做聲。

凝視著玄奘離去的方向,靈吉咬著牙自言自語道:「戰與不戰,由不得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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