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我也一直以為,自己是所謂的『重生者』――那個末日毀滅的噩夢,實在太過逼真,逼真到令人窒息,根本無法思考『重生』的真義。」

孟超說,「但我越是竭盡所能去改變未來,就越是對『重生』這個概念產生懷疑。

「第一,和穿越不同,重生並不僅僅是關於我一個人的事情。

「當我重生回到少年時代,整個世界也被重置,那些早就隨風而逝的亡靈全都死而復生,那些早就化作灰燼的建築,又以分毫不差的方式,重新矗立在大地之上,連一顆螺絲釘都不曾改變。

「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隨機事件,大到某項戰略決策和某場天災人禍,小到某人在某年某月某日的某次微笑,甚至某隻蝴蝶以什麼樣的頻率,扇動它的翅膀――這一切的一切,都將無比精確地重演。

「我不是說,某種遠遠凌駕於我們之上的存在,諸如『異界神魔』之類的東西,絕對辦不到這樣的事情。

「只不過,要將整個世界都重置一遍,只保留其中極少數人的記憶,必然要消耗無法想像的,比天文數字更加龐大的能量。

「我看不出,消耗如此之多的能量,做這種事情的意義。

「第二,所謂重生和時間旅行是一個道理,無論技術上是否可行,都很難避免『祖孫悖論』的出現――你知道『祖孫悖論』嗎?」

「似乎聽過。」

狼王說,「我在斑斑駁駁,支離破碎的夢境中,讀過不少來自地球的書籍――雖然地球人的身體普遍孱弱,但你們的書籍,實在很有意思,有著令人慾罷不能的魔力。」

「那就好。」

孟超道,「那麼你就應該明白,在時間旅行中,殺死幾十年前,自己尚未結婚生子的祖父,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旦祖父死於結婚生子之前,就不會有父親的存在,那麼,這個盤算著通過時間旅行去殺死祖父的不肖子孫,又該由誰生出來呢?

「同樣道理,我注意到我們所謂的『重生』,都發生在末日毀滅,一萬顆太陽從天而降的瞬間――或許,正是天基軌道武器轟出的,仿佛一萬顆太陽爆炸般的龐大能量,令我們的靈魂穿越時空,重回少年時代?

「但重生之後的我們,卻在竭盡全力,無所不用其極地阻止末日降臨,試圖將毀滅扼殺在襁褓之中。

「問題來了,如果沒有這『一萬顆太陽』提供的龐大能量,我們的靈魂又該怎麼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呢?

「這是一個悖論,一個無解的死循環,不是嗎?」

狼王思考了很久。

不得不承認孟超是對的。

「沒錯,我們應該都是被末日烈焰送回過去的。」

狼王道,「如果末日被我們阻止的話,我們就根本沒有出現在這裡的源動力。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已經徹底糊塗了。」

「還有更加糊塗的。」

孟超道,「如果『重生者理論』是真的,那我們就來自兩個截然不同的未來。

「問題是,兩個不同未來的重生者,怎麼可能重生到同一條時間線上?

「或者說,當我們的腦域深處,都漂浮著一些斑斑駁駁,支離破碎的噩夢,裡面隱藏著大量『前世記憶碎片』的時候,究竟誰看到的未來才是真的,誰看到的未來又是假的?」

「我不知道。」

狼王嘆了口氣,道,「我原本對自己的前世記憶深信不疑,相信如果我不出手的話,未來一定會變成時刻在我的腦海中發出咆哮的那個夢魘。

「但是,仔細分析你向我展示的『另一個未來』,我又不得不承認,這個未來同樣合情合理,絲絲入扣,看不出太大的破綻。

「所以,輪到你來掀開底牌了,除了『重生者理論』之外,還有什麼理論,能夠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這個世界,以及我們自身的存在。」

「原本,我也沒有更加靠譜的解釋,直到剛剛,我透過水晶壁障,和沉睡中的古夢聖女,進行了一番心靈上的交流,忽然有種柳暗花明,豁然開朗的感覺。」

孟超道,「我記得,古夢聖女在創建大角軍團的過程中,曾經發掘了好幾座失落神廟,為鼠民們的義舉,賺取了第一桶金。

「又找到了一處位於血蹄氏族和黃金氏族交界處,雙方都懶得管理的山谷里,深埋在地底,靈氣充裕的洞天福地,充當大角軍團的秘密基地。

「甚至,在大角軍團和狼族戰團浴血廝殺之時,古夢聖女都如有神助地預判到了狼族戰團的戰術、指揮中樞的位置以及大批糧草的囤積處,這才能在開戰之初,將狼族戰團殺得丟盔棄甲,狼狽至極。

「如果我沒猜錯,這些信息,應該都是你透露給她的,而且,是通過『夢境傳輸』的方式,對嗎?」

「沒錯。」

狼王點頭,「當古夢聖女處於沉睡狀態時,她的大腦反而處於最活躍,最適合傳輸各種信息的狀態。

「再說,我自己都是通過一場無比漫長,栩栩如生的噩夢,才掌握了這麼多來自未來的信息。

「利用同樣的方式,將這個與眾不同的鼠民少女,打造成能夠未卜先知的古夢聖女,當然是最好的。

「在古夢聖女來看,這一切都是大角鼠神通過夢境傳遞給她的『神諭』,她當然言聽計從,深信不疑。」

「的確如此。」

孟超道,「那麼,讓我們來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如果將『大角鼠神』這個元素從古夢聖女的夢境中移除,只保留『預見未來,未卜先知』那一部分,而且每每讓她的夢境化作現實,你覺得,她會怎麼理解整件事?

「她會不會覺得,自己也是重生者,從某個『大角軍團全軍覆沒』的可怕未來,重生到了一切尚未發生的時間點,而她不惜一切代價,都要阻止悲劇的發生呢?」

狼王緩緩瞪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

死死盯著孟超,沉默了很久。

「你是說――」

比狼牙更加鋒利的鼠牙,洞穿了自己的嘴唇,鮮血蜿蜿蜒蜒,爬滿了急促起伏的胸膛,但他卻像是毫無察覺,只是順著孟超的邏輯深思下去,「有某種比我們更加強大的存在,分別向我們的腦域深處,發送了一道關於未來的信息,讓我們在亦幻亦真的噩夢中,誤以為自己已經度過了無比漫長的一生。

「等我們從噩夢中驚醒,自然而然會以為,自己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重生者,肩負著某種神聖而關鍵的使命?」

「沒錯。」

孟超點頭。

「也就是說,這個『比我們更加強大的存在』,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

狼王喃喃道,「這可能嗎?」

「當然可能,就算不是你我這樣夢到過末日毀滅的特殊人才,隨便哪個普通人,都能預見未來。」

孟超道,「舉個最簡單的例子――隨便選擇一名龍城市民或者圖蘭獸人,我都能精確預見到,他有很大機率,都將在未來百年內死去,絕對活不到一千年之後。

「我還能精確預見到,明天的太陽依舊將從東邊升起,從西邊落下。

「再來一條,我預言,看圖蘭文明現在這副弱肉強食,勝者為王的樣子,只注重無腦廝殺,卻不注重知識和技術的傳承,就算偶爾取得戰術層面的勝利,也無法阻止戰略層面的不斷退化、失敗和崩潰,最終墮入毀滅的深淵。

「還不夠?那我繼續預測――鼠民的後代,大機率還是鼠民,武士的後代,大機率還是武士,如果圖蘭澤的生態結構不加以改變,仍舊任由曼陀羅樹大肆繁殖,擠占了其他作物的生存空間,令圖蘭文明永遠深陷在『繁榮紀元』和『榮耀紀元』的惡性循環里,圖蘭文明永遠沒有出路。

「就算沒有從天而降的熊熊烈焰,末日也必將在不久的未來,以另一種方式出現。

「同樣,如果龍城文明不能深刻認識這個世界,認真思考在一個擁有超凡力量的神秘世界,應該如何生存下去的問題,而是死抱著地球時代的固有認知不放,自以為憑藉所謂的鋼鐵洪流,就能橫掃千軍,征服世界的話。

「就算龍城再多幾個神境強者,或者依靠太古遺蹟,製造出再先進的武器裝備,甚至在我們的努力下,僥倖躲過了近在眼前的末日,在不久的將來,末日依舊會不斷出現,毀滅或者自我毀滅,都是大機率事件。

「看,我隨口就能說出這麼多的預言,正確率至少在50%以上,這又有什麼了不起呢?」

狼王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想說我做出的這些『預言』,都太過粗略和籠統,不如我們在噩夢中看到的未來,那麼栩栩如生,充滿細節,對嗎?」

孟超微微一笑,「這是因為我掌握的信息不夠豐富,遠遠不夠的緣故。

「讓我隨機選擇一名素未蒙面的龍城市民,我只能大致猜測,他在未來的三五百年內必死無疑。

「但如果讓我看到他的樣子,深入了解他的生活習慣,日常飲食的菜譜,從事職業的危險係數,家族遺傳病史還有他本人最近十年最詳細的體檢報告和住院病歷,最好還能讓我用靈能,全面掃描一下他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和奇經八脈,總之,讓我掌握關於他的身體狀況的全部數據。

「我一定能得出更加精確的結論。

「雖然在某個個體上,我的『預言』很可能是錯誤的。

「但如果是預測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普通市民的平均壽命,而又讓我掌握關於他們的身體狀況的全部數據,我相信,『預言』的準確率,將高到一個非常可怕的程度。

「人的壽命可以預測,某座城市甚至某個文明的未來是否可以預測呢?

「當然也可以。

「這不需要什麼『超凡入聖,未卜先知』的力量,只需要掌握的初始數據足夠多,而計算推演能力又足夠強就可以了。

「龍城的很多超級企業和各大機構內部,都有『戰略規劃部門』,專門負責搜集數據和推測未來。

「在他們最熟悉和擅長的領域,這種『戰略規劃』的成功率是很高的。

「勘探到某條山谷中蘊藏著儲量驚人的晶石礦脈,預測到不久的將來,圍繞這片晶石礦脈,將建成一座以採掘、冶煉、製造為核心的衛星工業城鎮,甚至能通過大致儲量和品質,預測這座衛星工業城鎮的人口規模,這又有什麼稀奇呢?

「同樣,我相信你和你的心腹,也曾無數次推演並試圖掌控未來――你的奇蹟崛起,利用大角軍團來養寇自重,挑起獅虎二族的火併來漁翁得利,再用聖山傳承來威懾五大氏族,執掌圖蘭澤的霸權。

「我相信,這一連串長達十年的布局,之所以能夠成功,不完全是依靠那個支離破碎,斑斑駁駁的噩夢指引,更多的,還是你自身,基於當下信息,反覆推演,精心計算,巧妙引導的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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