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恪剛帶著趙寧領軍出城,張淮陽就已經得到了消息。

昨日只差半刻鐘,他就能趕到瓊州城,只可惜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張淮陽知道自己得擔很大責任。

折了兩萬兵馬,還有乞顏石、乞顏亨三人,再加上之前的乞顏構和一萬騎兵,雖說事出有因,但終究還是對東胡南軍造成了不小損失。

那位昭武帝,確實有能力。

不僅武藝過人、奇計百出,更讓人佩服的是,敢於和士卒出生入死。

而且在鼓舞士氣方面相當有一手,每逢出戰,只要在陣前一通妖言,就能讓漢軍士氣提升三成。

還能心甘情願為手底下的將領,吸引乞顏石的箭、乞顏亨的刀。

將自己當做誘餌,去換取更大的戰果。

更離譜的是,由於出身民間,所學頗為駁雜。

會做法,會挖地道,行事不循規蹈矩,很難讓人猜到他下一步的動作,饒是以張淮陽的穩健,都有些頭皮發麻。

如果用看待將領的眼光來評判,可以說是古往今來,最具意外性的名將。

這樣的皇帝,放在哪個時代,都絕對是一個文武雙全的明君。

就算是在春秋戰國那樣的亂世之中,也說不定會有一統天下的機會。

不過張淮陽並不打算以此為自己辯解什麼,誇讚敵人毫無意義。

他只是將大漢新帝登基後,所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寫在奏疏上。

當年就是東胡大可汗一手提拔的他,現在大可汗雖然身體不好,但張淮陽依然相信大可汗能做出最正確的判斷。

暫且敗上一陣,算不得什麼。

只要瓊州三郡在他們手中。

只要劉雉兒手中仍舊只有瓊州城一城之地。

大漢遲早是要敗亡的。

最直觀的就是兵源、糧草。

東胡南軍折損兩萬兵馬,能立刻從郡城後備軍中補員。

糧草損失,也能從郡城中再度調集。

他們耗得起,大漢耗不起。

「報,將軍!」

正寫著奏疏的張淮陽,抬頭看了眼來人,將其引入帳內:

「是楊太師的消息嗎?」

楊仲一直都和東胡有聯繫,甚至比宇文氏更高端一些。

因為和他聯繫的人,正是東胡南軍主帥,張淮陽。

張淮陽其實心裡一直都很奇怪,以昭武帝的手段,應該早就識破了楊仲的立場,而楊仲竟然沒有跟著乞顏構一起死,反而活到了現在,真是匪夷所思。

「有何消息,說吧。」

那探子便道:

「漢人皇帝將《治民疏》給大臣們傳看。」

張淮陽不解:「治民疏?」

探子拿出一封信:「這是楊太師的抄本。」

張淮陽接過抄本,看了看,大為感嘆:

「也不知是何人所作,確實字字珠璣,頗有才能,只是」

「有些不合時宜了。」

張淮陽不是世家大族出身,東胡之中,門第之見相對於大漢,要淺的許多。

不過他也很清楚,大漢的世家門閥,強勢到了什麼地步。

從高皇帝喊出「與天下豪士賢大夫共定天下,同安輯之」後,大漢就註定會有這麼一個不穩定因素。

當年王莽篡漢,就是借用了世族力量,而光武皇帝復興大漢,又是借了世族的力量,皇權在變,世族的力量卻沒變。

昭烈皇帝再興漢室時,那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汝南袁氏,更是直接登基稱帝了!

各地世家豪族根深蒂固,誰都能在亂世之中舉兵,成為一方勢力。

皇帝有能力有手腕的時候,這些人會是治理天下的助臂,皇帝沒能力,水平菜,這些人就是社稷蛀蟲。

在張淮陽看來,新登基的昭武帝,屬於有能力有手腕的一類皇帝。

但目前大漢的一城之地,根本支撐不起這樣強勢的皇帝。

說句不好聽的,大漢會亡,世家亡不了。

張淮陽將抄本放到一邊,沒意義的東西罷了:

「皇帝是打算按著這封奏疏,來改革了?」

如果真是這樣,他反倒還要感謝獻上《治民疏》的人才。

都不用強攻瓊州城,連圍城、斷糧都不要了,等著瓊州城裡的世家獻城就行。

皇帝手裡是有兵,但這可不是天下大定的和平時期,還有著外敵!

東胡人手裡,也有兵,更多,更強的兵!

要知道就算是東胡人,打下州郡之後,大多也是劫掠世家,而不是屠。

即便屠,也是屠幾家留幾家,讓那被留下的幾家感恩戴德。

以至於在東胡大軍的強勢,以及心中的恐懼之下,才有後來的世家貴族舉城投降。

探子道:「並沒有,漢帝只殺了三個大臣,在朝堂上哭鬧一番,發了通脾氣。」

說到這裡,探子心中還有幾分嘲笑,好好一個皇帝,竟然在朝堂之上跟個小孩子一樣哭鬧,難道是想要博取同情嗎?

他繼續道:「然後漢帝讓人拿了一堆從宇文氏家中搜出來的書信,給大臣們看了,表明不再追究,最後一把火全燒了。」

「燒信?」

張淮陽並不是很意外,昭武帝是在效仿先祖。

當年大漢的光武皇帝,在討伐河北王朗時,收繳文書,截獲手下和王朗交往的書信大幾千封。

光武皇帝就沒有多加理會,直接付之一炬。

既然不可能對每一個人都信任有加,引為心腹;那麼自然的,也就不該要求每一個人都對自己肝腦塗地,奮不顧身。

「之後呢?楊太師來信,必然不是為了這些小事。」

也就是昭武帝效仿先祖,表明造反的只有那幾家,其他人一概不追究,用來安定朝中人心。

如果加上一開始的《治安疏》,可能是想再敲打敲打世家門閥,抬一手寒門,讓朝中有更多的自己人。

確實有手段,在保證朝堂安定的情況下,不斷從世家大族手中安插自己的親信。

探子咽了口唾沫,手指握拳在手裡搓了搓,繼續道:

「漢帝要御駕親征。」

「嗯。」

張淮陽輕輕點頭,東胡兩次大敗,都是昭武親征,吃著甜頭了,繼續親征,也很正常。

「三千人,取瓊州三郡。」

「嗯。」

「嗯??」

任憑張淮陽再怎麼穩健冷靜,此時都愣住了,有些失態。

好一陣子後,他才緩過勁來,揉了揉眉心,一陣沉思。

隨後找來一張地圖,默默測量考究了半天,又招來幾個瓊州本地的漢人,詢問再三,才露出一抹古怪之色:

「沒有任何特殊的地形,那麼還是想挖地道?」

經由瓊州城中不斷傳出來的情報,他已經知曉,大漢之中那位擅長穴攻的將領,就是皇帝本人。

穴攻能守,更善攻,一個精通穴攻的將領攻起城來,確實不好守。

「三千人,足夠在短時間內以穴攻之計,拿下一城。」

「萬萬不可能拿下三郡之地。」

「那麼是障眼法?」

張淮陽的神情變得嚴肅而專注,像是想通了什麼。

「必然如此,城中有我軍暗線,會將出征的消息傳出來,昭武帝肯定也是知道的。」

「看似拿三郡,實則只是取一郡,這消息便是故意傳給我軍。」

「虛虛實實,方為上策。」

張淮陽的自言自語,越來越有條理。

他不禁再次心生佩服。

確實是古之名將風範,這樣即便知道昭武帝要親征,要奪城,也不知道應該派軍去哪裡駐防。

能做的只有告知三郡守將,加以提防。

不過張淮陽本來也沒打算派軍回防,東胡勢大,敗上一兩場,大可汗不會說他什麼,可要是轉攻為守示弱了,以大可汗的脾氣,必然一通罵。

「昭武帝倒是多心了。」

他搖頭笑笑,並未因此過度著急,從容不迫的招來三人。

「穴攻用在攻城之中,目的無外兩種,一種是挖地道進城,另一種是破壞城牆。」

「想要從地道攻進城的難度很大,地道要非常寬闊,能夠容納大量士卒快速入城。」

「南浦郡距離瓊州城最近,出兵所需時間最短,且郡城地形較為複雜,不適合修建內牆阻擋地道,因此漢軍最可能以此法進攻南浦郡。」

張淮陽點了一個人:「你將此事告知南浦郡守將,要他格外小心。」

而後他繼續分析道:

「北浦郡內可以修建內牆,不方便挖地道進城,如果漢軍要以穴攻攻打北浦郡,很可能會選擇破壞城牆。」

「破壞城牆,需要將地道挖到城牆之下,撐上木樁,隨後只要燒毀木樁,就能讓城牆塌陷,而後攻入城中。」

「此法的關鍵之處在於,通風。」

「如果地道太狹窄不通風,就無法把木樁燒毀,在地道之中的漢軍,也會難以呼吸。」

「最好的防守方法,便是是主動出擊,搗毀地道入口。」

「只要成功突破到地道入口,控制住入口哪怕一柱香的時間,也足夠用土囊封住入口,將地道里的漢軍悶死。」

張淮陽又點了一個人:「你將此事告知北浦郡守將,他經驗豐富頗有智計,會知道怎麼做。」

「至於振浦郡」

張淮陽搖了搖頭,振浦郡地勢低洼,並不適合穴攻。

而且振浦郡是屯糧重鎮,守將是東胡軍中宿將,早年也和乞顏石、乞顏亨一樣,參與過長安之戰,即便他什麼都不提醒,也不會犯太大錯誤。

但他出於謹慎,還是點了第三個人,從容不迫道:

「你帶領一營兵馬,去振浦郡,押送糧草,順便告知守將提防漢軍攻城。」

一營兵馬,也就是兩千人,用來運糧剛好。

漢軍偷營的一把大火,幾乎讓東胡南軍把糧秣丟了個乾淨,現在要重整士氣,糧秣必不可少。

「說道糧秣」

張淮陽稍作思考:

「御駕親征取三郡,也有可能全是障眼法,一郡不取,而是在瓊州游斗,直接斷絕我軍主力糧秣供應。」

南軍如今得重新籌措糧草,需要從振浦郡運糧。

而漢軍可以出小股兵馬,截斷糧草,這樣不用攻城,也不需要和南軍主力對上。

「回城休整。」

張淮陽立即做出最穩妥的決斷,直接帶主力大軍回到振浦郡城中休整,不需要擔心任何事情。

這不是轉攻為守,這是休整。

即使稍微耽誤戰機,也無所謂,等休整好,重新圍城,提防穴攻,一樣能輕鬆拿下瓊州城。

「你們三人速去各郡告知郡守。」

不過人還是得先派出去的。

主力兵馬行軍緩慢,而且瓊州的路是真不好走,水路縱橫,行軍極慢。

大軍行進根本比不得小股兵馬,如果讓漢軍在他們回城之前,就把城給偷了,反而麻煩。

「這樣應該就穩妥了。」

張淮陽重新捋了一遍思路,覺得沒什麼問題。

唯一的問題,就在於他派去的三人,都只是軍中的普通都尉,各郡郡守不一定認識。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連折左賢王、乞顏石、乞顏亨之後,南軍之中叫得上姓名的將領,有些捉襟見肘。

還得靠這些將領的威望,來安撫連吃敗仗的士卒,鼓舞士氣。

而且以那些將軍的傲氣,也不會去做區區傳達軍令這樣的小事。

不過張淮陽也為此做了準備,三人都是樣貌特徵比較明顯的東胡人,不存在郡守不信任的情況。

漢軍之中可沒有東胡人,連俘虜都殺乾淨了。

張淮陽又拿著地圖開始尋思,萬一中途想到了不妥之處,也能第一時間再派人處理。

與此同時,劉恪已經快要抵達南浦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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