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林城外。

王申和妻子整理著旅店客房,如今,世道不太平,路上旅客漸少,平日這間旅店也只是勉力維持。

今兒,風雨正盛,怕也沒什麼客人住店。

此時,一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郎推開門走了進來,正是王申的獨子,平日裡只幫著招呼客人。

「阿爹。」少年郎呼喚著,從身後領進來一個少女。

這個少女看來正是二八年華,身著綠羅裙,頭戴白絲巾,相貌甚是可愛,她朝著王申夫妻盈盈一拜,說道:

「小女子本是往南十餘里處望澤鄉人士,丈夫早夭,膝下無子,便被狠心的公婆趕了出來,父母已經亡故,所以來投奔姑姑,怎知姑姑也已經離世,如今不知何處所依,偏偏又下起大雨,還請店家發發善心,收留一宿……」

說著說著,綠衣女子似乎悲從心來,掩面嚶嚶哭泣。

王申見女子說得可憐,身上又被雨水打濕,不由得動了惻隱之心,便應了下來。

一同吃完飯後,這女子手腳倒也勤快,主動幫著收拾碗筷,末了,還幫著王妻制起衣服。

這女子縫製的衣物針腳細密,手藝精湛,不是一般人可比。

王妻看了不由得感嘆。

「如此相貌與手藝,你婆家真是昏了頭。」

說到此,她瞧著女子越看越歡喜,心裡一轉,半開玩笑地說道:「要是你是我家兒媳就好了!」

誰知,女子卻是羞澀地低下頭。

「如若不嫌棄……」

世道紛亂,普通人家也沒那麼多講究。

王申夫妻二人草草布置一番,當夜就將女子和兒子送入了洞房。

王申兒子年齡不過十三四歲,還是個懵懂的少年。

「娘子為何拿著木椽?」

女子此時站在門邊,手裡向提著根稻杆一樣,拿著一根粗大的木椽。

「附近多有盜賊,晚上不得不注意防備。」

說完,女子用這木椽抵住門扉,看著床邊坐著的新郎官。

「相公的皮肉真是細嫩呢?」

「什麼?」少年郎聞言一愣。

「我是說相公長得真是好看呢。」

這話說的少年面色羞紅,他鼓足勇氣,抬頭對著女子說道,「還是姐姐好看些。」

女子輕輕一笑,走近了坐上床榻,捉住少年的雙手。

少年郎慌忙叫到:「紅燭還沒吹滅呢。」

「不用管它。」說著,女子一把將少年跩上床榻,手一掀,被子就蓋住了兩人。

那被子裡鼓動一陣,突然間,便漲大了一圈。

紅燭影動,被浪劇烈翻滾。

隱約可聽見讓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

「娘,新婦是鬼呀!」

王妻一頭冷汗,從夢中驚醒,方才她夢見兒子披頭散髮渾身鮮血正向她哭訴。

她連忙搖醒身邊的丈夫,告訴他夢中事情。

「娶了好兒媳,開心到發瘋了吧!說些什麼夢話。」

王申卻嗤之以鼻,轉個身又睡下了。

王申妻子也跟著睡下,可沒多久。

「娘,兒子要被鬼吃光了。」

王妻猛地坐起,夢裡兒子悽厲的哭喊似乎猶在耳邊。

一次是發夢,那麼兩次呢?

她趕緊又把丈夫搖醒,王申此時也覺得心中戚戚,夫妻倆下了床,來到新房門外,只瞧見屋內燭光搖動,卻沒什麼聲息。

夫妻倆對視一眼,一起悄悄將耳朵附在門扉上。卻隱隱約約聽見些啃噬咀嚼的聲音。

兩人猛地跳起來,大聲向屋內呼喊,裡面卻完全沒有回應,兩人撞向門扉,門卻被木椽抵住衝突不開。

這裡的動靜引來了周遭的鄰居。

趕來的幾個青壯合力撞開木門。

卻聽見幾聲驚叫。

聚在門口的人們忽的散開。

只見屋內血流滿地,一個通體碧藍,圓目鑿齒的鬼物距坐在床榻上,捧著一個頭顱,將腦髓一飲而盡。

瞧著王申一干人在門外呼喝,它只是拿銅鈴般的眼珠撇了一眼,一雙滿是鋸齒的大嘴裂開似乎在笑,隨即將手裡的顱骨往門外擲去,正落入王妻懷中。

「兒啦!」

王妻看著懷中的顱骨,慘叫一聲,竟是昏了過去。

門外的眾人頓時手忙腳亂。

那惡鬼卻趁此機會衝出門外,嚇退人群,破門而出。

只餘下夜色茫茫,與王申悽厲的哭喊。

…………………………

榆林城外來了兩個奇怪的道人。

老的還正常些,一臉風霜,鬚髮斑白,身上的道袍陳舊得很,快補成了百衲衣。就是個遊方道士。

年輕的就古怪了,雖然也穿著一身舊道袍,但細皮嫩肉的像個富家大少爺,頭髮卻短短的像個和尚。

這一老一少自然正是劉老道和李長安了。

此時,離鬼市那會兒已經將近一個月了。

在老道那裡,李長安從小黃書那裡得來的「通幽」的本事,似乎被認作很好的天賦,想要將李長安收作弟子。

而李長安這邊,一來不知何去何往,二來老道與他有救命之恩。他也不是個矯情的人,當下就應允下來。可老道師門有個收徒必須要有至少半年觀察期的規矩,所以李長安也尚未正式列入門牆。

兩人走在官道上,遠遠瞧著城門口堵著一對兵丁,對出入城池的路人盤查甚嚴。

老道從包里掏出一紙書折遞給李長安,李長安展開一看,是一張度牒,上面所屬的名字是叫玄霄的道人。

「玄霄是誰?」

「你的師叔?」

「哪裡去了?」

「給妖怪吃了。」

城門的兵丁不僅盤查嚴格,且一個個都仿佛如臨大敵,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動刀動槍。

兩人被仔細搜查一遍,卻仍然不能進城,反倒是端了一碗水過來。

兵丁把碗往李長安懷裡一塞,喝道:

「喝了!」

李長安接過來,瞧著水裡渾濁,皺起眉頭問道:

「這是什麼?」

誰知,那當兵的卻把臉一橫:「要你喝就喝,哪來這麼多廢話!」

「你……」

老道趕緊拉住李長安,鼻子嗅了嗅,釋然道:「無妨,符水而已。」

一聽這話,兵丁的態度一下子和緩下來,他朝老道拱了拱手,說道:「道長看來是個真有本事的,進城後,不妨看下告示。」

告示欄就在城門邊上。

進城後,李長安駐足查看,上面告示大多陳舊,都是些賊匪的懸賞,而新的告示有兩張,一張是城內大戶人家鬧了鬼,要請高人驅鬼。

而另一張則是懸賞除去城外逞凶的惡鬼,上面還有惡鬼的畫像,通體碧藍,圓目鑿齒。

……………………

進城找了家便宜的旅舍。

老道照例出去沽酒,以安撫肚中鬧騰的酒蟲。

李長安則坐下房間裡,神色變幻不定,好半天他才長舒一口氣。他從懷裡拿出一直貼身攜帶的黃殼書。

這一個多月來,這本書並無什麼變化,唯獨畫著惡鬼的圖像上漸漸有了色彩。

李長安將書頁翻開,上面活靈活現繪製著一個面目猙獰的惡鬼,這惡鬼通體湛藍,圓目鑿齒,與城牆上的畫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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