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安眼睜睜看著蜘蛛妖的肢節橫掃而來。

此時,一條鉤繩靈蛇般地捲住他的腰身。千鈞一髮之際,扯得他倒飛回去。

他在地上滾了幾圈,停在一個月白色褲腿下面。

抬頭一看,卻是飛飛及時趕來。他雙手扶膝,額頭的汗水從鼻尖不斷滴落。她大口喘息著說不出來,卻仍舊咧起嘴笑得暢快,豎起三根手指在李長安眼前搖了搖。

李長安楞了楞,卻是笑道:「好好好,三頓……」

忽的,一點「雪花」落在李長安鼻尖。

他環顧四周,驚訝地發現,山中的濃霧忽然劇烈翻滾起來,隨著翻滾涌動,卻也逐漸越來越濃稠,最終竟在空中凝結成白色的絲絮,飄飄洒洒落滿林間。

眨眼間,林子就蓋上厚厚的絲絨。濃霧散去,天朗氣清,仿若大雪初晴。

另一邊,蜘蛛妖的狂躁舉動已然停止,它團成一團,一動不動地躺在狼藉的林地里。

若是以為它死去了,那就大錯特錯。反而,這股安靜意味著它已經漸漸能忍受破眼的劇痛,它比之前任何一個時間都更加危險!

李長安深知這一點,他拉住躍躍欲試的飛飛,轉身離開。

………………

奔出枯林,踏入山道。

妖霧消散,山中的一切也露出真容,沒有奇花異草、亭台樓閣,只有些枯枝敗葉、破亭茅屋。蛛網四結,這雲蘿山終究有了個妖魔老巢的模樣。

兩人往山下趕了一陣,撞上了木然等在路邊的書生。

書生瞧見兩人,轉過頭來,卻是滿臉的沮喪。

李長安心裡咯噔一下。

「怎麼呢?」

書生苦笑不言,抬手指著山下。

他所指的方向上,一座殘破的山神廟立在山腰,在破廟周遭,大片茅屋胚棚雜亂陳設。這正是方下船時,眾人在山腳下望見的宮殿群,也正是「有緣人」們的客舍。

此刻,在「宮殿群」中,慘叫聲起此彼伏,偶爾有人驚呼著跑出門外,卻被門中伸出鉤鐮似的長腳勾住,拖回門內,頃刻間,便再無聲息。

李長安心有不忍,他可以想像到那場景――當霧氣突兀散去,一切美好的假象都如同泡沫被戳破。廣廈千間化作草棚茅屋勾連,高床軟枕也成了石台泥坑,懷中千嬌百媚的美人轉眼就成了張口吃人的妖魔……

幻滅之後總是慘劇。但書生所指卻不是這些,李長安舉目眺望,一艘遊船離了水岸,駛向了夜色中盤踞的縣城。

忽的,幾人心中一陣驚悸,回首看去。

濃稠的霧氣漫過枯林。

前途斷絕,追兵又至。

…………………………

霧氣雖濃,卻不如初入山那般包攏全山,如今只堪堪抵著人的腰腹。

蜘蛛妖一路攪動濃霧,從山上俯衝下來,真好似踏雲天降。

飛飛與李長安賣力狂奔,他們不敢沿著山道奔逃,概因山道前方便是成了妖怪食堂的草棚群。他們只得折轉方向,繞路下山。然而瘋長的荊棘、橫生的枯樹枝、凌亂的山石,山中的一切仿若都在阻擾他們的腳步。

不過片刻,兩人就被蜘蛛妖堵在了一塊崖壁前。

李長安終究是消耗過度,發覺逃生無路,便軟倒在地。反而是飛飛,他轉身倔強地望著逼近的妖魔,手上只有一把彈弓,腰間的寶劍已不見蹤影。

蜘蛛妖越逼越近,飛飛已經可以清楚瞧見――它猙獰的口器,口器旁遍生硬刺的螯肢,螯肢前端猛然收縮泛著光澤的尖刺,以及八隻……不對,現在只有七隻眼睛了。

濃霧隨著妖怪的迫近愈加洶湧,漫過飛飛的胸前,撞在山壁上倒卷回來,竟似要將飛飛整個吞沒。

在這翻滾的妖霧裡,飛飛強忍著恐懼,他如同以前無數次拉開彈弓般,先瞄準再撒手。

「嗖。」

鐵珠飛向它註定無可撼動的敵人。

果然,鐵珠擊中蜘蛛妖,但蜘蛛妖卻連一絲反應都沒有。

飛飛卻眉頭一緊:「沒有反應?」

他飛快地取出彈丸,再次拉弓射出。這一次,他瞪大了眼睛,只見這彈丸射中蜘蛛妖堅硬的頭部,卻輕易地嵌了進去,好似……好似射進一團棉花?

飛飛慘然失色,大驚著回頭叫到:

「等等!」

此時,崖壁之上,書生或者說與書生交換了衣物的李長安已一躍而下。

他手中持著飛飛的寶劍,劍身上再一次繚繞著「斬妖」青色的光芒。他的額頭不斷冒出冷汗,眼前早已昏花,蜘蛛妖在眼中成了一團模糊的色塊。

這是他最後一劍,不成功便成仁!

腦中轟鳴聲不斷,李長安似乎隱約聽見飛飛的呼喊。

他在說什麼?

等等?

等什麼?

模糊的色塊終於占據了整個眼帘,李長安用力咬破嘴唇,疼痛讓他短暫的清醒。

他調整長劍,藉助下墜之勢,讓劍身貫入蜘蛛妖頂門。

然而……

「砰。」

一聲細微的輕響,蜘蛛妖整個炸作四散的飛絮。

李長安劍下一空,已經沒有任何的力量調整身體。他直直砸在地面上,痛楚和疲敝淹沒了他的神智。

在徹底失去意識前,仿佛聽到了一聲嗤笑。

………………………………

李長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眼前是張惡毒可憎的怪臉。

這張臉約麼有個人的輪廓,但頭髮稀疏,臉上橫生著斑斕的角質,額頭、下巴、臉頰胡亂長著大小不一的眼睛。

這張怪臉的主人,伸手掰開李長安的牙關,將一個軟管插入他的喉嚨。

李長安嘗試掙扎一下,全身酸軟乏力,動彈不得。

他乾脆停了下來,冷眼看著怪物究竟要幹什麼。這怪物也發現李長安已經醒來,卻仍舊不動聲色,反將軟管插得更深些。隨即,李長安感覺到某種流質通過軟管流入胃中。

直到胃部再也塞不下,這怪物才抽出軟管從李長安身邊退開。

此時,李長安才看清楚這怪物的樣子。他穿著一身破爛的衣服,身體還是個人的樣子,卻在背部伸出八隻手臂,這些手臂長短粗細都不一,有些手臂有三節,有些卻只有一節。

這並不是蜘蛛妖怪,只是個妖化人,活人被妖氣侵蝕扭曲的產物。

「剛才是什麼?」

李長安沙啞著嗓子問道。

「飼料。」

蛛化人語氣木然,好像一節枯木一顆石頭。

飼料?

李長安不再理會這蛛化人,他轉動脖子四處打量。

最顯眼的是個巨大的山洞,洞口便是些高大的枯木,這些枯木的卻比洞口高不了多少。

李長安自己便被裹成「人頭繭」掛在樹上,除了他之外,薛大家、飛飛、書生甚至於那個李長安詢問過的老資格……山中殘存的活人,一個不少全掛在這裡。

只是大部分人雖然被裹成了「人頭繭」,但神色安詳快活,顯然沉浸在幻夢之中,唯獨飛飛和書生神色慘澹,面容痛苦。

「他們沒死。」蛛化人看出了李長安的擔憂,「只是遭些罪。」

他將軟管插入一個人頭繭口中,慢慢加了一句。

「卻不如當時便死了。」

「說得也是……」

李長安慘然一笑。

忽的,樹梢劇烈顫動。

蛛化人趕緊扯出軟管,滑下樹去,匍匐在地。

那蜘蛛妖便自洞穴中走出。

它行走之間,大地顫動,妖霧翻湧。

它停在李長安面前,一對螯肢就在李長安眼前擺動,腥臭的氣味兒撲面而來。

李長安卻微微昂首,找到了自己的配劍,它已整把劍沒入蜘蛛妖眼中,只留下劍柄的一點劍首。

李長安咧嘴一笑。

「疼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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