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法子……」

薛大家不住地打量著李長安,仿佛要重新認識他一遍。也不怪她,畢竟李長安剛才說的法子,若非無法無天慣了的人,片刻間也不會往那個方向去想。

「有用倒是有用,不過麼……」薛大家話鋒一轉,「就是需要大量人力物力,這些我倒是可以調集,可難免會耽擱許多時日,到時候你們怕是連骨頭都涼了,不對,到時候你們也沒骨頭呢。」

李長安立即反問道:「何必費力調集,眼下不就有現成的麼?」

「你是說?」

薛大家狐疑地看了眼飛飛,暗道難不成那「架金梁」還安排了一隊人馬給他們保駕護航?

豈料,李長安卻理所當然地說道:

「官府難道就沒有保境安民、清剿妖邪的職責?」

「噗呲。」薛大家卻是一口沒憋住,笑了起來。「我還以為小道士你有什麼好法子。官府?就綦縣大堂里那個麵糰團的官兒,他連牛半城都不敢對付,難不成有膽子對妖魔出手?」

「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看他還肯不肯。」

旁聽許久的飛飛立時脫口而出。敲她眼角帶煞,不假思索的模樣,這類事想必是沒少乾的。

但這薛大家卻是對飛飛的提議笑而不語。

李長安有些詫異,她莫非還是官面上的人?

不過,既然如此,李長安將目光投向了書生。

書生對李長安的目光絲毫不顯意外,矜持地對李長安點頭回應,轉頭面向薛大家,頃刻間就成了哈巴狗。

「這點薛大家不必擔憂,只需到綦縣客棧尋一個名叫王齊的人,將我等商議告知於他,那綦縣縣令必定俯首聽命。」

書生說得太滿,連心有準備的李長安都很是詫異。李長安並不知道書生具體身份,但知道他一定來自於豪門大族。

當時在活屍村被吸光血液的那種矮腳馬,李長安也略有耳聞。這品種不是中原的產物,而是來自於一個名叫「矮丑」的藩國貢品。如今,時局動盪,貢路堵塞,加之中原衰微,豺狼四起,這矮腳馬更是稀罕,非名門望族不可得。

薛大家也更是詫異。李長安這個現代人雖有了解,但不夠深刻。這縣令可是號稱百里侯,在偏僻的地兒就是一實打實的土皇帝。綦縣這位雖是個軟蛋,但能讓其俯首聽命,書生背後的能量也足以讓人瞠目結舌。

她腦中快速翻過幾個權傾天下的豪門巨姓,問道:

「不知郎君?」

書生早就等著這句話,當即便報出了自己的大名。

「不才莒州王子服。」

說完,便微微昂頭,似乎要擺出個膏腴子弟的模樣,可惜當下前頭部以下全被繭子裹著,臉上還被收拾得鼻青臉腫。

不見傲然風骨,但見傻氣橫生。

可「莒州王子服」這五個字似乎已有足夠的殺傷力,飛飛薛大家都是驚訝地脫口而出。

「濫情郎?」

「花痴?」

兩人的話語頓時讓書生或者說王子服維持不住作態,他尷尬說道:

「是多情不是濫情。」

但卻對「花痴」這個名號挺中意的,連聲說道:

「『花痴』只是朋友抬愛,不敢當不敢當。」

可他話里話外哪兒有不敢當的樣子,分明願意得很。

…………………………

計劃已經商議周備。

「既然如此,我這便用王家的名號嚇唬那官兒去咧!至於三位麼……」薛大家抿嘴一笑,「還請自求多福咯!」

「等等!你這是什麼意思?」飛飛急急喊出聲來,「你不先把我們放下來?!」

聞言,薛大家卻是擺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

「這小妹子還真是傻得可愛呢?」

說著,便如同出現一般,虛空中泛起漣漪,須臾便隱去了行跡,只剩下一點香氣慢慢飄散。

「姓薛的,你給我出來,你這是……」

飛飛掙扎著叫嚷了一陣,忽的反應過來,她叫自己……妹子?她習慣性地反駁了一句。

「什么妹子?本大爺是堂堂綠林男兒,瞎了你的狗……」

話說一半,卻急急打住,小臉忽的變得通紅。

若是以前,一張黃麻臉也瞧不出什麼。可惜,她現在一張臉蛋白嫩得很,紅起臉來,便成了個大蘋果。

她以前興許是用某種藥物抹在臉上,才弄出了一張粗糙的黃臉。可這些天,被困在蛛繭里,臉上的妝容便漸漸掉下來,更兼早晨飄了一場小雨,她早已露出真容,卻是一個膚色白皙,面目清秀,卻還沒完全長開的小丫頭。

「你們……」她扭扭捏捏轉頭來,相對同伴解釋一二,卻猛地瞧見二人臉上一絲驚訝也欠奉,不由眯起眼睛,「……早知啦?」

「這個……」書生還道編上幾句,可在飛飛灼灼目光的逼視下,很快便繳械投降。

「飛飛小郎……小妹子。」他期期艾艾說著,「這男子和女子行走坐臥的姿態差異還是挺大的。」

「哎,有這回事兒?這飛飛平日和男子也無甚不同吧!你眼睛也太毒了。」李長安心裡嘀咕一陣,忽的有點理解書生為何有個「花痴」的美名。

「道士!?」

李長安扭過頭,瞧著飛飛已將目光轉移過來,忙忙點頭敷衍幾聲。

「一樣一樣。」

總不能真話告訴她,我瞅見了你的裹胸布吧。

飛飛將信將疑地看著李長安,得虧李長安是個臉皮厚實的,理直氣壯的就給瞧了回去。

飛飛這才相信一些,卻馬上氣惱說道:

「那姓薛的女人為何不放了我們?」

「這個麼……」

李長安苦笑著解釋道:

「一來是怕放了我們打草驚蛇,驚動了蜘蛛妖。二來,釣蜘蛛可是需要下的餌……」

飛飛不可置信地望過來。

李長安嘆了口氣答道。

「我們就是餌啊!」

他掃了眼枯林,殘存的活人已經不多了。

…………………………

枯林還是那副模樣。

慘澹的日光融入陰鬱的薄霧,裹著空殼的蛛繭在虯結的枝頭,隨風打轉。

「還沒來麼?」

飛飛的聲音里早沒了平日的活力,她此時眼窩深陷,面色青黑。而書生更是醒一陣、昏一陣。

反而是被死人包圍的李長安,雖然也是疲敝,但平靜間還有幾分精神。

「已經來了。」

李長安淡淡說著,眼睛望向牛秀才。「對麼?」

這秀才正清掃著那些人頭繭,聞言手頓了頓,沒有會答。

飛飛強打起精神,書生也從半昏睡中掙扎醒來。他們沒有多餘的力氣發話,只是安靜地等待李長安繼續說下去。

「昨天喝下的食物里,摻了些奇怪的味道,便是那『彌日須』吧。」

三人一起看向那牛秀才,他遲疑了陣,才終於答話:

「今天,牛烏那廝便會送一批人……」

話到半截,他忽的跳下樹去,跪倒在地。

濃霧涌動,蜘蛛妖出洞食人。

…………

說實話,乍然見薛大家的腦袋插上針管,李長安竟然莫名的有些快意。

只是,那副漂亮面容下的船夫,若是牛半城的幫凶還好,不過自作自受;若是個不知情的可憐蛋……也沒甚好說,死都死了。

現在唯一問題在於……

那蜘蛛妖把「薛大家」的空殼掛起。按照它吃人的習慣,會挑選出下一個受害者,提前注入毒液。

李長安環顧四周,林子裡空蕩蕩的,殘存的活人只有他們三個了。

蜘蛛妖在飛飛和書生間,搖擺這毒針,最終卻停在了飛飛的頭上。

飛飛的眼神霎時變得絕望,她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深深看了李長安一眼,閉上了眼睛。

那邊書生卻是嘶啞著吼起來。

「你這八爪臭蟲!挪開你的爪子,要吃人,就先吃你王爺爺!」

情急之下,書生卻是連市井俚語也給罵了出來。

飛飛卻瞪眼罵道:

「閉嘴!我今日落到妖怪手裡,是我學藝不精,管你這書生什麼事!妖怪!要殺便殺,我要是皺一下眉頭,便不是……哼!」

李長安卻慢悠悠說道:

「你們兩個爭個什麼勁兒?這蠢妖怪也聽不懂人話啊!」

蜘蛛這種東西,收集聲音,全靠腿部聽毛感知震動。它聽得見聲音,卻未必辨得了人言。否則,薛大家也不會大大咧咧冒出來,與幾人搭話了。

不過,要吸引它的注意,未必不能用聲音。

眼看蜘蛛妖的毒針已經觸及飛飛頭頂。

「歹!」

李長安鼓足餘力一聲大喝。

果然,那蜘蛛「聽」到聲音,轉過頭來。

「呸!」

李長安醞釀許久的一口唾沫,又準確命中了它的眼睛。

「哈哈!」瞧著蜘蛛妖眼中紅光大熾,李長安咧嘴笑起來,暗道:「用口水還是這麼用省力些。」

「來吧!道爺我趕著去投胎呢!」

他閉上眼睛,脖頸一點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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