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樓宇間,巷道的十字口上。

低矮的路燈下飛蟲繚繞,撒出些輕薄的光。

此處離江不遠,江上濕寒的江霧被夜風吹過來,淺淺地在巷道里蒙了一層薄紗。

早已過了凌晨。

行人俱已歸家,四野寂寂。

若是恍惚里踏入這路口,難免會產生踏入某種界限之中,走錯一步,便是非人之境的錯覺。

李長安卻沒這麼多的感觸,只是覺得四下無人,正好作法。

他拿來四碗白飯,分別放置在路口的四條巷道上,緊接著又在白飯上插上香燭。

爾後,他取出一個碗來。

碗里色澤艷艷,竟是新鮮的血液。

他又拿出幾張黃紙和一支毛筆,用毛筆醮上鮮血,在黃紙上分別書寫出四個詞。

陵光。

執明。

孟章。

監兵。

寫完,他便將血跡未乾的黃紙挑好方位,各自鎮在碗下。

隨後,朝著四個方向一一躬身拜祭,口中念誦。

「敬拜四方神,請開四方門……」

…………………………

李長安學道日淺,會的符咒法術寥寥。斬妖除魔,更多的是依仗黃殼書賦予的變化之術。

但機緣巧合之下,通過劉老道,他也接觸過一些民間方術。

他現在所用便是其中之一。

民間方術顧名思義就是民間口口相傳的低等法術,甚至於根本稱不上法術,大多只是對某些靈異特性的因勢導利,簡單、粗陋、成功幾率小、後續危害大。

譬如說,柳枝打鬼、打小人,以及大名鼎鼎的碟仙,都屬於這等方術。

李長安現在所用的,便喚作「點魂燈」。

這是從劉老道那裡學來的,但因是上不了台面的東西,劉老道也沒正兒八經教授。他現在所做的一切,不過照著記憶里劉老道的步驟,依樣畫葫蘆而已。

……………………

幾個準備步驟走完,終於到了最關鍵的一步。

李長安深吸一口氣,拿出一個橘子燈籠,上面開著四個光口。

爾後又取出裝著厲鬼的瓶子,與橘子燈籠一起放在路口中央,接著把瓶蓋扭開,頓時黑霧沖天而起,燈光閃爍里,厲鬼再獲自由。

李長安退後兩步,躬身一拜。

「請仙人上轎。」

厲鬼沒有動靜,寒霧裡只聽見嘻嘻的輕聲怪笑。

李長安耐住性子,再拜。

「請仙人上轎!」

厲鬼依舊沒有動,只是笑聲越來越放肆,越來越尖利。黑色怨氣翻騰,路燈劇烈閃爍,飛蟲四散驚飛。

明滅不定的光影里,李長安皺起眉頭,再拜了一次。

「請,仙人上轎。」

厲鬼終於動了,卻是張開猙獰大口,沖李長安撲了上來。

「日你個仙人板板!」

李長安氣極反笑。

這便是這等民間方術的弊端,雖然能便利地招來鬼怪精靈,但普通人缺乏對抗鬼怪的能力,許多時候,都只會羊入虎口。

但,那是普通人……

李長安劍也懶得拔,抬手就抓住厲鬼面門,另一隻手,照著厲鬼下巴就是一記上勾拳。

立刻,便讓厲鬼的血盆大口給閉了回去,順道還磕飛了幾顆門牙,落到地上便化作黑煙消散。

隨後李長安又逮著厲鬼飽以老拳,直打得黑煙飄散,魂體鬆動。李長安才停下手,將其如同麵包一般,揉成一個小團塞進了橘子燈籠里。

眼見他還在鬧騰,李長安喝問道。

「你還想不想報仇。」

橘子燈籠里的動靜這才停息下來,四周飄散的黑煙從燈口匯聚進去。俄而,燈籠里投射出一道紅光。

李長安提起橘燈,沿著紅光邁入幽深小巷。

這魂燈所指,便是白修業所在!

………………………………

魂燈指路,一路行到城郊。

眼前是一棟廢棄的舊房。這是棟兩層民居,年久失修,二樓已經坍塌,底層藤蔓沿著牆壁裂縫生長。

這是個流浪漢也不會入住的危房,此時,變形的窗口卻透出些微弱的光。

魂燈里紅光大熾。

但不用它提醒,那濃郁得幾乎化不開的蠱蟲臭味兒已告訴了李長安:這便是白修業的藏身之所!

李長安用符咒鎮住厲鬼,以免他打草驚蛇。

沒有急著衝進去,他低伏身子,慢慢潛到附近。

透過破爛的窗戶,可以瞧見屋內點著蠟燭照明。搖曳的燭火下,一個枯瘦的人影背門而坐。

他手中似乎捧著個本子,拿著筆,似乎在寫什麼東西,只是含胸縮背、神色呆滯,偶爾回過神,才落下那麼一筆。

再看四周,李長安瞳孔微縮,他原以為是被風雨侵蝕染黑的牆面竟是在微微的蠕動,再看仔細些,哪裡是牆面,分明是厚厚一層蟲子!

牆上、地面、天花板,黑色的蟲群緩緩蠕動。

這數量未免太多了!

李長安退回來,暗自計量。

「報警?」

不,一來唯恐夜長夢多,二來警察在場反倒畏手畏腳。

他抓起一根枯草,無意識搓動,碎屑在指尖紛紛落下。

這……李長安心思一轉,近來天乾物燥,方才途徑的道路邊,環衛遺留下的垃圾車上,堆放著大量乾燥的枯葉。

……………………

如若再次照面,李長安會發現,白修業比幾個小時前,變得還要枯瘦。

他的身上,好似已經不存在脂肪血肉之類的東西,皮膚下面只剩下骨頭。

瘦成這幅模樣,與骷髏也無甚區別了,自是做不出什麼表情。

他只是木然呆坐著,像一個隨時會崩潰的塑像。

「嗚嗚。」

忽的,屋外傳來陣陣呼嘯。

「起風了?」

他慢慢抬起頭,動作遲緩得像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哐當!」

可隨即,狂風衝破了堵在門口的木板,卷著大量燃燒的樹葉蜂擁而入。呼嘯間,好似一條火龍狂舞。

白修業這才從死氣沉沉的狀態中甦醒,他抄起一個骨質的笛子。尖利的笛聲中,蟲群鼓動起來,列隊攔向了「火龍」。

可剛一靠近,所有的蟲子都好似變作無頭的蒼蠅,亂鬨哄散開,被火焰一燎,便留作一地蟲屍。

「這是?!」

白修業腦中驀然浮現出那個持劍的年輕人。

「白修業!」

一聲厲喝,狂風倒卷,火龍裂開。

滿室樹葉燃燒紛飛間,李長安跨出火海,手中長劍熠熠生光。

……………………

一聲斷喝,告知敵手自己已然到來。

李長安便再無言語,或者說,劍就是他的言語。

他挺劍直刺。

那白修業好似被劍鋒所懾,呆呆沒有任何動作。

長劍沒有絲毫猶豫就貫入了他的心口。

不對!

李長安沒有欣喜,反而神色微變。

劍刺入太輕鬆,不像是刺入細緻緊密的肉體,反倒像是刺入某種結構鬆散的東西。

他猛地抬頭,卻見白修業雙眼怒瞪、嘴巴張開,但那眼中卻沒有眼珠,口中也無齒舌。

但聽「嗡」的一聲作響。

他眼鼻口耳,乃至劍刃撕裂處,忽然衝出大批綠蠅。

李長安抽身急退。

同時,狂風夾帶著火焰四合。

空氣中的焦臭味兒又添上幾分。

蠅群被火勢所阻,李長安正要繞過再去尋白修業。忽的,感到劍上一重。

他側目看去。

原是天花板上豁口處,墜下幾條大蛇,正落到劍身上。

儘管被劍刃割得鮮血淋漓,卻仍是纏住劍刃,張開蛇口就要咬過來。

李長安手腕一抖,正要把它們震開。

忽的。

「嗡嗡」聲大作,火焰里,衝出一隻碩大的綠頭蒼蠅。

距離太短,在大蛇的糾纏下,無論是躲閃還是用劍都已來不及。

李長安卻頭也不回,另一隻手,並指成劍,抬手就刺過去。

「嗡」聲立止。

他的指尖不知何時夾起一枝小劍,已將大蒼蠅一劍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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