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院子是極其破舊的。

牆面斑駁,樑柱傾折。

修補的手段也很粗陋,拿些泥巴、竹篾、破布糊弄住破口,弄些還泛著青色的樹幹撐起房梁、牆壁。

四周高大的松柏枝葉四合,侵占了院子上空。山木蔽日,陰氣森森。

李長安還在打量著這處窩點,那邊孫仲已拍手說到。

「到家了!大伙兒各自歇息去吧。」

院裡的漢子頓作鳥獸散,唯獨那個臀部受傷的漢子直勾勾地盯著李長安的背影,手掌在腰間獵刀柄上不停摩挲。

李長安偏過頭來,他便趕緊挪開目光,一瘸一拐的快步離開。這便反倒換作李長安瞧著他,若有所思。

那孫仲見狀,連忙出聲打了個哈哈。

「走了許久山路,道長想必也餓了吧。」

李長安回過頭去。

「聽你這麼一說,肚子還真有些沒著落。」

孫仲臉上做出個憨厚的神色,笑道:「如此,道長且隨我來,我這就給你備上些吃食。」

………………

孫仲把李長安引進一間屋子。

這個院子雖然破敗得很,但房舍卻不少,庭柱之間依稀可見得許多精緻的鏤刻,想來是座官宦人家建造的山間別院,遺棄已久被這幫獵戶作了據點。

不多久,孫仲便端來了吃食,不算豐盛,不過是一碗稀粥,幾塊餅子混著些野菜。

「山里條件簡陋,女人們都在山下的村裡,味道不好,道長還請多擔待。」

孫仲給李長安碗里添上菜餅,殷勤相勸。李長安也不作聲,端起稀粥放在嘴邊,也不動口,只拿鼻子嗅了嗅,粥的香氣里隱約藏著些特別的清香。

李長安用眼角的餘光掃了一眼孫仲,他的眼睛就像張了鉤子,盯著李長安的嘴巴。

李長安忽的又將這碗粥給放了下來。

孫仲有些愣神,眼神閃動幾下,勉強笑道:「可是不和道長胃口。」

「那倒不是。」李長安老神在在,「我這人有個毛病……」

說這,他扭頭看著孫仲,臉上似笑非笑。

「……無肉不成歡啊。」

「這個……」孫仲顯然沒料到眼前的道士回來這麼一出,眼睛裡有了一絲鄙夷,這得多厚的臉皮才能說出這話?

但他卻仍舊按耐住性子,小心作答:

「似道長這般貴客,平日裡自當好酒好肉招待。可道長這一路也瞧見了,這一趟兄弟幾個都是兩手空空,實在無甚收穫,這肉食自然也就沒有了。」

「施主不老實,道士我明明聞到……」李長安拿手往鼻子裡扇了扇,「……有燉肉的味道。」

孫仲聞言,臉色大變,正要說話,李長安已然提劍起身,兩三步竄出門口。

「嗯,是這邊。「

他聞著氣味兒就走,可沒兩步,就被孫仲追上,伸手攔下。

「道長你真聞錯了,實不相瞞,兄弟們都快揭不開鍋了,哪兒還有肉食?「

道士沖他一咧嘴,忽然起手一拂,便把他掃了個趔趄,越過他快步就走。

沒幾步,就轉到一個柴門緊閉的小房子前,正要推門而入,孫仲又不依不饒追了上來。

這次,卻張開手臂,整個人堵在了道士前頭。

「道長且慢,是孫某人小氣了,確實是前不久獵到一頭野豬,你請回,我這就割上幾斤上好的肥肉給你送去。「

「不勞煩,還是我自個兒來吧。「

說著,李長安又是抬手推去,孫仲卻是腳下生根抵住了力道,可李長安隨機便拽住他的衣襟一拉,他便破掉了重心,變作滾地葫蘆。

李長安已推門而入。

………………

房子不大,看樣子是廚房,四面有窗,前後兩扇門。

李長安眼睛一掃,便找著了目標。

那是廚房裡面的一個灶台,灶里柴火正旺,一口鐵鍋被蓋子蓋住,白色的蒸氣從蓋子邊沿溢出。

那肉香就從這口鍋里傳出。

此時,李長安神色卻無甚欣喜,反而有些猶豫,片刻,他便深吸一口,將蓋子一把揭開。

鍋里是一大鍋湯。

乳白色的湯水在鍋里沸騰,邊沿上翻著些油沫,一些野菜葉子貼在鐵鍋上。

而在沸湯中間翻湧的,大小不一的……是人頭。

李長安抿著嘴,眼中有些悲戚。

一個女人的頭顱滾到鍋底,一個孩子的腦袋又浮了上來。他的臉正對著李長安,臉上的肉已經被煮得腫脹發白,辨不出面目,唯獨額頭一顆痣,依舊顯眼。

看面的說,額頭長痣是大展鴻圖之像,可惜著孩子人生尚未起航,便斷在這裡,作了一鍋湯。

「本想讓你多活些時辰,既然你急著找死,便掛不得我姓孫的啦。」

李長安側過頭去,那孫仲堵在了門口。此時,他的臉上沒了先前熱情得有些討好的表情,反是滿臉的陰狠。

稀疏的眉毛下,一雙泛紅的眼珠眨也不眨,他又是拍了拍手,笑嘻嘻喊道:

「兄弟們,都出來吧。」

說罷,屋外響起陣陣鬨笑與怪叫,一幫子拿著各種武器的男人一擁而入。

李長安冷眼看去。

「眉稀、齒疏、筋黑、目赤,食人之相也。「

老道所言,果然沒錯。

……………………

李長安默不作聲,打量屋裡賊子。

包括孫仲在內,共有八人,卻是比之前多上兩人,應當是院子裡留守的,先前藏起來,沒有出現。

在看這幫人的武器,卻不再是之前的獵刀獵弓,而是朴刀長矛短斧鐵錘,其中幾人身上居然還披上了甲冑,雖然只是簡單的皮甲,但也可從中窺出他們真正的身份。

「逃兵麼?」

李長安心中暗自盤算,他們先前雖一擁而入,但亂中有序,站定之後,竟然也隱隱排出某種陣型,一眼便知是積年的廝殺漢。

「麻煩了。」

這幫人可比山賊什麼的難對付多了。

這邊李長安還在思索,那邊孫仲又開口了。

「本想切了道士作肉吃,但我孫仲也是個愛惜人才的,道士若投降,便讓你做個頭領,如何?」

「加入你們?」李長安啞然一笑,「作甚?吃人麼?」

「吃人有什麼不好?」那邊孫仲卻是放聲大笑,目光陰測測在李長安身上游移。

「老的柴,小的嫩,女的軟綿,男的有嚼頭。」

「這破世道,呸!」他吐了口口水,「不殺人哪兒來的肉,不吃肉哪兒來的力氣,沒有力氣兄弟們怎麼在世上混?」

他還想再說什麼,可旁邊屁股中槍那位早已忍不住了,他越眾而出。

「大哥,還和這牛鼻子廢個什麼話?正好挖了心肝,配著鍋里『饅頭』下酒!」

可說完,他就被孫仲按住肩膀。

「急什麼?這道士厲害,大夥併肩子上。」

說完,這幫食人賊散成個半月,互相掩護著,步步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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