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死寂,沒有刀劍交鳴,也無嘶吼吶喊,唯有虛掩柴門下,暗紅的血水混著塵埃雜物淌出門外。

走廊上,連串的血腳印延伸出去。

血印盡頭,短髮的道士提劍逼近三個殘存的賊人。

一名食人賊把手中大刀仍在腳下,「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求求你,饒了我,饒了我。」

他不住磕頭,涕淚橫流。

然而,回應他的卻是一截迅速而又決絕的劍尖。

雪亮劍光乍起乍滅,鮮艷血花綻放於喉間。

道士從容邁過倒下的屍體。

「啊!」

另一名食人賊忽然一聲大叫,挺著長槍沖了上來。他來勢兇猛,似乎一往無前,但眼中卻淌出淚水,沿著因恐懼而扭曲的面部褶皺流動。

道士只是微微側身,便讓過了槍頭,同時用手臂夾住槍身。這賊人腰間還有一把佩刀,但卻因恐懼喪失了理智,只是哭喊著抓著長矛往前送。

李長安舉起劍,一劍劈下將槍身斷作兩截。

這賊人收勢不住往李長安這邊倒了下來,道士順勢用手中的斷槍迎上去,尖銳的斷茬刺入他的腹部,連帶著將背後的皮甲頂出高高一塊。

李長安將他隨手推到廊邊欄杆上,這欄杆早已被時間與蠹蟲蛀空,頓時就被壓得折斷崩壞,於是這賊子便混著破木頭一併倒在廊外的塵土中。

還剩最後一個。

李長安轉回頭來,看著對面那個面目蒼白,嘴唇哆嗦的男人。

「孫仲。」

李長安向前一步踏出,這孫仲便哆嗦著退後幾步。此時,卻沒注意到已經退到走廊的盡頭房門前。他絆在門檻上,身子一個趔趄就滾進了房間,連手上的獵刀也沒抓穩,滾到了一邊。

他還想撿起獵刀,眼前便是一暗,他抬起頭來,道士提著仍在滴血的長劍立門口。

傍晚的陽光自他身後投入室內,勾起血色輪廓。在這逆光中,孫仲看不清道士的面容,只瞧得臉部的輪廓上,兩道垂下的目光,冷冽如同劍鋒。

他猛地打了個冷顫,連地上那唯一的武器也顧不得,連滾帶爬地躲遠了些。

李長安卻沒有追上去,只是呆呆站在門口,定定看著房中。

這間房大抵就是這幫賊人的屠宰場了吧。

房樑上懸掛著許多鐵鉤,鐵鉤上掛著些人的軀幹和肢體,在空氣中微微搖晃,有的甚至還滴著血。而在牆邊,用石頭和門板鋪成一個台子上,台子上放著一具胸腔到腹部俱被剝開的屍體,屍體上某些部位已經不翼而飛。而在屍體旁,還放著一個大木盆,盆子裡盛滿了腸子、心、肝、脾、肺、腎……

良久,李長安才長舒一口氣,轉頭看向孫仲,一字一句說道:

「死有餘辜,罪無可恕!」

說罷,將地上的獵刀一腳踢還給孫仲。

那孫仲沒有趁勢撿起這聊勝於無的防身武器,卻是忽然笑了起來。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這笑容扭曲而怪異,好似把恐懼、驚訝、憤怒……許多情緒夾雜在一起。在暗淡的光線下,辨認不清究竟含著多少種,只聽著他的聲音尖厲得歇斯底里。

「原來你來殺我們,就是因為我們吃人?」

他的聲音驀地拔高,語速更加急促。

「罪無可恕?吃人算個什麼罪?吃這麼點兒人算個什麼罪?」

「當年,『人屠子』領著兄弟們圍菜州,一圍就圍了大半年,城裡城外糧食都吃完了。糧食吃完了,仗還是要繼續打。你說怎麼著?」

孫仲裂開嘴,露出稀疏慘白的牙齒。

「咱們圍城的,就吃城外的人;守城的官軍,就吃城裡的人。這一場打下來,好的麼,菜州人都被我們給吃絕種了。」

他嘻嘻笑著。

「道士,你想殺吃人的人,那就去殺呀,城裡城外加起來也有個十來萬。你有本事,一個個逮出來,都殺了呀!」

這孫仲說著說著,瞧得李長安的神色略有變化,心頭一喜,以為有了生機,還待搖動口舌。

「這亂世,弱的不就是給強的吃……」

忽的。

劍光旋起旋滅,孫仲的頭顱沖天而起,正落在那木盆中。

「廢話連篇!」

李長安撩起袍角,擦拭起劍上血污。

「我是道士,又不是神父,聽你這麼多遺言?」

他收劍歸鞘,瞧了一眼滿屋的碎屍,喟然嘆息。

說得也沒錯,道士確實是個沒大本事的道士。在這風雨飄搖、妖魔橫行的亂世,哪裡又管得了許多。只是且行眼前善,且誅當前惡罷了。

他搖搖頭,正要解下鐵鉤上的碎屍,把這些已分不出你我的受害者埋葬。忽的神色一動,耳邊似乎聽見一個微弱的聲音。

「救……救……」

還有活人?!

李長安猛地轉頭,沖向聲音來源方向,卻是鐵鉤上倒掛著的一個漢子。

他遍體鱗傷,看傷口似乎是被小刀活活割下來的,一截手臂已被連根斬斷,鋒利的鉤子貫入皮肉,將其倒懸起來,一個木盆放在下面,已經接了大半盆的血。

這男人居然還活著?!

李長安小心翼翼將其解下來,正要開口詢問傷勢。

這男人卻突然掙開李長安,跳將起來沖向了牆邊。

「你……」

道士正疑惑間,他卻已經扒開牆邊雜物,露出一個小門,一彎腰就急匆匆鑽了進去。

這房子居然還有隔間?

李長安趕緊跟上。進門後,他抬頭打量,這隔間並不大,但裡面卻綁著許多婦孺兒童。那男子嘴裡碎碎念叨著,不停在人堆里翻找,鮮血從他遍身的傷口中湧出,只要稍稍駐足,便能積下一灘血水。

李長安張了張嘴,最終卻沒阻止他,只是去為其他人解開捆綁。

然而,他的心卻越來越涼。

這些婦人和孩子全都死了!

……………………

「沒有,沒有,不在這,不在這……」

男人無力跪倒在地喃喃自語。

他的目光沒有焦距地在房內巡迴,神色悽慘無助,忽的,定在了一旁的李長安身上。他眼中猛地綻出了一種名為希望的光芒。

「道長,道長!」

他沒有站起來,也許是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他膝行著往李長安挪過去,在地上拖出兩條血軌。

「見過我的娃麼?這麼高一點,臉圓圓的。」

男人慌慌張筆畫著,他突然想起了什麼,趕緊指著額頭,

「對對!這裡還有一顆痣。」

額頭?痣?

李長安伸出去扶男人的手停在了半空。

男人的臉上先是期待,爾後變得愕然,最後成了慘然。

他身體搖晃幾下,用手撐住地面沒有倒下,過了一陣才慢慢又開口說道:

「道長慈悲,能幫小人一個忙麼?」

李長安趕緊回道:「你請說。」

「小人姓毛名豐年,是山下下河村人士,因近來兵災,為保住我家的香火,帶著妻子進山避難,誰知……」

毛豐年的話在這裡停頓下來,臉上不見悲戚,只是一片麻木。

「……勞煩道長為我少個口信,就說……」

他匍匐擺下。

「孩兒不孝啊!」

「你放心,我一定帶到。」

李長安把他扶起,為他合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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