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秀宮

李雲秋想要李重華與她住一道,本於理不合,但是湛長風憐母親身邊無人,便幫著上書請求,權當作盡孝道。

李重華回到永秀宮就是一副奄奄模樣,全無平日裡的活潑開朗。

「怎麼了?」李雲秋輕聲問。

李重華對姑姑有一分天然的親近,就有些委屈地道:「我覺得我很笨。」

他在李家一向是被寵著的,加之小小年紀學詩讀策有模有樣,無疑是同齡人中的天之驕子。

但是到了宮裡就不一樣了,說好的有吃有玩呢。

好吃好玩的沒有,他面對的只有一位萬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的太子爺。

這個太子也不需要他陪吃陪玩,太子的日程安排是精確到刻度的,沒那個閒功夫。

太子讀的是治世之策,學的是兵法陣道,高深得連七老八十的大家都沒敢說精通。他一個只有粗淺文化的小孩怎麼可能聽懂。

也好在他僅是個伴讀,只要侍立在側就行了。

但這樣更傷自尊。

李雲秋執起瓷白的茶壺,倒了一盅茶,心中亦是無奈,那個女兒優秀得連文武大臣都要感嘆數十年白活,何況是一孩子。

「你……」看著李重華萎靡的小模樣,她道:「你很聰慧,若用心學,定能懂的。」

「真的麼?」李重華的眼睛亮了幾分,臉頰上染了幾分薄紅,撒嬌道,「姑姑,你認為我可以?」

「勤能補拙,你並不笨。」

李重華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沒一會兒就喜笑顏開,真真一孩子。李雲秋都被他的赤子之心軟化了。

那廂湛長風休憩了片刻,復又沉浸在繁重的課業里。

宮人進來挑了幾次燈花,總管見月已中天,不免替她累得慌,「殿下,早些就寢罷。」

「等一會兒。」

湛長風白天在老皇帝的指導下批閱新送來的奏摺,晚上則拿往年的奏摺獨自練習。

她時不時用筆沾了硃砂,在奏章空白之處寫下她的看法和處理意見,偶爾遇到難以落筆的事件,眉間便多了一豎。

八角宮燈長亮,光里是她嚴肅認真的模樣。

總管揉了揉昏花的眼,似乎看到一名龍章鳳姿的俊美青年坐在案後閱覽家國大事,像極了多年以後的她。

忽然間鼻頭酸澀。唉……

及三更,湛長風躺下,五更天又起,準備上早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太子千歲千歲千千歲!」

玄色冕服加身,龍爪金冠扣發,她立在龍椅旁,已然有了不怒自威的氣勢,也愈來愈坦然地接受百官朝拜。

老皇帝咳了兩聲,「孤今日不舒服,有什麼事跟太子稟報罷。」

他那麼來一句,不僅僅是百官意外,湛長風也沒準備,有點措手不及。

老皇帝安坐在龍椅上,渾然一副從旁聽政的態度,將權力都交給了她。

哪處暴動,哪處水患,哪處缺銀,輪到自己真正做決斷時,沒有旁聽那麼理所當然,因為你得面對他們互相推諉的作態,考慮錯綜複雜的利益問題,還得分清誰誰能任用。

湛長風面上無甚表情,內里已經從緊張順利過渡到暴怒,一幫廢物!

真想將這些屍餐素位的東西拖出去砍了。

近巳時下朝,這個時辰,皇帝要去經綸殿處理政務,湛長風要去經綸殿的偏殿聽課,祖孫便一同去。

老皇帝寬慰道:「孫兒,你已經不錯了。」

說著不錯,其實老皇帝十分滿意她的能力,頗有種死而無憾的暢快。

「孫兒不認為如此。」湛長風對於今天朝上的情形很不滿意。

老皇帝也是這樣走過來的,自然知道她在鬱悶什麼。

首次作為決策者,肯定會體驗到計劃和現實的落差。

老皇帝指點道:「就拿渠縣暴動這事來說吧,你欲先取縣兵鎮壓,然後令近旁的幽州駐軍支援,這個流程本身並無瑕疵,但是,你忽略了縣兵的防禦力量,也沒想到幽州駐軍會因缺少糧草而推脫。」

「原是一件暴動的事,卻又牽扯出縣兵的素質問題和駐軍的軍餉問題,這也是要解決的。」

老皇帝又給予肯定,「你的反應很快,順勢用這兩個問題詰問兵部,讓兵部心虛,接下來再叫他們發軍餉,反對的聲音就小了,幽州駐軍也沒有了藉口。」

「皇祖父謬讚了。」

太清殿外,李重華站在總管旁邊,身後是太子的護衛侍從,看見殷朝最尊貴的兩人聯袂走來,忍不住向總管旁邊躲了躲,低下了頭。

總管不著痕跡地拍了他一下,率領護衛侍從朝兩人叩拜,然後與皇帝的侍從匯成一路,跟在主子後面。

李重華見太子沒有理會他,不由鬆了口氣。

你得知道早起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李重華懶床一時爽,等急趕慢趕還是沒頂上太子的早朝時辰,才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心裡覺得委屈,他又不能進太清殿,為什麼還要依著太子的日程早起陪同。

等老皇帝進了經綸殿,湛長風慢下一步,轉身看向李重華,「今後你上午不用過來了,午膳後再來。」

李重華觸到她淡漠的目光,心中忽然起了恐慌,他他他是不是做錯什麼被嫌棄了。

「殿...」

湛長風只是通知一聲,李重華剛吐了一字,已經沒她的身影了。

李重華被攔在了經綸殿外,他忽然想到,太子是未來的皇帝。

什麼是皇帝,殺人不眨眼啊。

李重華的腦子裡被各種類似「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伴君如伴虎」.「伏屍百萬」的險惡詞彙塞滿了。

他一邊走一邊掉眼淚,抽咽著進了永秀宮,正趕上安國公李瑁下朝來與妹妹敘話。

李瑁被泣聲打斷,抬頭一驚。

「重兒,你怎麼了?」李瑁連忙抱起李重華,滿臉擔憂,「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李重華看見自己的爹,便大哭,「太子不要我伴讀了。」

再問也不說。

李瑁安慰他了一下,讓宮人帶他下去洗臉,李雲秋在旁看著,不出聲也不阻止,只是神情暗了一分。

「小妹,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李雲秋一個眼神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話,摒退宮人之後,才道:「我有我的考慮,你不要插手。」

李瑁卻好像聽不懂暗示,跟這個問題執著上了,大聲道,「重華也是你的兒子,我原以為你是要他認祖歸宗,卻讓他去當伴讀看人臉色,他怎麼也是陛下的孫子啊!」

恍如驚天霹靂,覺得自己可能小題大做,所以半路返回想跟父親姑姑解釋清楚的李重華當場愣住了。

「爹,姑姑,你們再說什麼啊?」李重華張了張嘴,一片茫然。

帶著他的兩個宮人更是驚恐地發抖,這這,天吶,她們是不是聽到了不該聽到的東西?!

李瑁摟住呆愣愣的李重華,不贊同地看著李雲秋,「你要瞞到什麼時候,如果你不想他恢復身份,那為什麼還要讓他進宮!」

李重華的眼珠子動了動,有些無所適從,有些迷茫恐懼,「爹,你在說什麼,我是你的兒子啊,我是李重華啊。」

他緊緊捉著李瑁的衣袖,腦子一片空白,李家諸人的臉龐在眼前閃現,恍惚間又出現一座雄偉的大殿,還有那兩個老少有差卻同樣尊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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