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鳥尋著血氣,掠過重重林影,停在一根枝丫上,歪著腦袋瞧那一群黑衣之人,四隻眼睛裡映著玄袍少年。

噫,不是不是,這是女孩。

它又展翅而起,飛過小橋人家.陋巷山河,盤旋在一座別苑之上。

清鳴一聲,俯衝而下。

李重華聽到鳴叫便抬眼,驟然見那利嘴啄來,嚇得蹲地抱頭,忽而肩膀一重。

「殷朝滅亡了,跟不跟我走?」

「誰?!」李重華被耳邊的聲音驚得不敢動彈,眼珠傾斜,既怕又奇地瞪著渾身沒毛的怪鳥,「是是你在說話?」

「殷朝滅亡了。」重明鳥跳到地上,又重複了一遍,「殷朝滅亡了。」

「休得胡說。」李重華反應過來,怒目而視,怎麼可能,他前段時間才和祖父相認,祖父叫他韜光養晦,還給了他一支護衛,等他日登臨大寶。

李重華如何都不相信,衝出門去。

這座別苑守衛森嚴,他沒走幾步就被攔住了。

「殿下,您要到哪裡?」

「外面是不是發生了變故?!」

「不管發生什麼,我等都會護殿下安全。」

李重華多麼想得到否定回答,卻偏偏得了那麼一句,他登時慌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護衛沉默半響,道:「陛下身死,太子潛逃,如今皇城無主,大亂將起。」

李重華張了張嘴,怎麼會這樣。

「我...我該怎麼辦?」他想到祖父交給他的聖旨,心中一動,急急道,「安國公可好?」

護衛點頭。

李重華大喜,「快帶我去找他,他可是我的嫡親舅舅。」

那邊李瑁先是被易裳不見了的消息愁白了頭髮,後又被突如其來的血煙駭得肝膽俱裂,愈發瘋狂狠厲,大不了來一場黃袍加身的戲碼,就算不能得到整個殷朝,也是一方列強!

這時,李重華回來了,還帶著能證明他身份的聖旨。

李瑁抱著李重華痛哭,「皇室有後了!」

隔日李重華就被趕上了大寶,李瑁任攝政王,向諸侯喊話,「小皇帝在這裡,你們想造反?!」

諸侯哪裡聽啊,先不說突然冒出的小皇帝是真是假,他們被老皇帝困在封地那麼多年,野心早就蠢蠢欲動了,就算是真的也得說成假啊!

但諸侯們是不想背負造反罪名的,有的見機將帶兵勤王說成了覲見朝賀,有的乾脆指責李瑁扶持個假皇帝意欲何為,有的默默屯兵準備吞併周邊小諸侯。

諸侯之戰在血煙燃起時已經註定了。

湛長風聽到李重華登基的消息,心中沒有什麼感覺,在她眼裡,殷朝已經隨著老皇帝滅亡了,如今這破敗的天下,與她已無太大幹系。

湛長風臨高而立,身後跪著暗衛.禁衛軍。

「第一杯,敬護國英靈,忠勇長存。」她朝著皇城方向,灑下一樽酒。

「第二杯,祝殷朝子民,苦難不移其心。」又一樽灑落。

「第三杯,不肖子孫易湛在此立誓,縱不能收復山河,亦要李賊不得好死,為殷民辟出一方安生之地。」

湛長風端起手中酒樽一飲而盡。

她有不甘麼?

也許有,但是不多。

若她眼中真的只有皇位,又或只看得見殷朝,那她的餘生,該是為復辟殫精竭慮。

但是她一開始就擁有得太多,想要的也更多。

這廝內里其實又狂又傲,若當真問她為什麼執著於皇位,她大概會說只有皇位才配得上她。

而且也不是執著,探囊取物罷了。

她從密室窺見的真實,才是她求而不得,真正追求的。

她對這個世界太好奇了,以至於想把它放在手裡把玩。

當人思慕遠方的時候,對腳下的這塊地就不那麼留戀了。

湛長風對於殷朝江山,便是如此。

所以,她所有的悲哀,並非是對自己地位破滅的憤滿,而是純粹的,對家國不在.物是人非的感慨。

自然,作為易家子孫,曾經的太子,她還有不能推卸的責任和義務要去完成。

她適才所言的殷民,指原殷氏部落的族人,亦是易姓的本族。當初開國皇帝帶領殷氏部落統一神州後,將殷民遣往歸葬林抵禦外族入侵。

可以說,殷民是殷朝得以存在的一大原因。

他們是最忠於殷朝的子民,是皇族的利器。

但又因他們長年駐守在遙遠的邊域,使得內亂之際,皇族無憑無依,一蹶不振。

不過歸葬林那個地方...湛長風想到密室古籍中的記載,心中一曬,終究是天下人欠了殷民。

天子為天下人之尊,便是易家三十一代天子欠殷民的。

亦是她欠殷民的。

她可以不要天下,卻不能不管殷民。

「零叄,去聯繫一些擅長機關.專營倒斗的人。」希望開國皇帝的手札沒有騙人。

若龍甲神章真能抵抗國難,她去尋一尋又何妨。

驀然,湛長風一頓,心頭冒出某個念頭,從古到今,到底有多少人隱藏在不為人知的一面,是否真有人活在世人的傳說里。

「慢著。」湛長風擰了擰眸子,這天下可不止與我一人有關。

「殿下還有何吩咐?」零叄問道。

「孤倒要瞧瞧神玄為何。」湛長風說:「你招人時,大張旗鼓一些,指明要奇人異士,最好還會降妖除魔穿牆開天眼。」

零叄默然,半響都不見她收回話,只能木著臉暗放冷氣,旁邊的零肆艱難地提出異議:「殿下,這恐怕只能招來坑蒙拐騙的半仙。」

「不試試怎麼知道。」湛長風的視線在眾人身上轉了遍,朝小統領招了招手。

小統領叫姜微,長得五大三粗十分結實,冷著臉還有幾分軍人的威嚴,一笑卻像傻地主。

「姜微。」

「臣在。」

「殷朝滅亡了,你認為孤該如何?」

姜微一愣怔,思考了一會兒,「臣無父無母,了無牽掛,此一生,守國不成,守陛下不成,惟願殿下憐憫,臣誓以性命相隨,殿下所往,便是臣所往。」

「這僅是你的想法。」湛長風看向眾人,「我知道你們當中有人希望我東山再起,有人渴望建功立業,但是亂世至此,已無轉圜可能,而我亦無意摻和到諸侯戰爭里去,怕是與你們某些人意願相違。」

「你們是殷朝的忠臣良將,為此拋頭顱灑熱血,我不想因一己私慾耽擱你們,今日我便將話放這裡了,欲追隨明主在亂世爭一份名利的,儘管去,欲歸鄉兒孫繞膝的,儘管去,休猶豫。」

一眾人神態各異,有個漢子略帶憤怒地質問:「殿下便不管這江山了嗎,此等躲避行徑,妄為太子!」

湛長風並未生氣:「君王和社稷同存共亡是氣節,落難卻臥薪嘗膽試圖復辟是骨氣,投敵賣國是廢物,而我卻遵天命。」

她嘆了口氣,「我幼遇仙人,得一卦,殷亡離殤.真龍在巽,世人未識.玄龜負圖,前半句已經實現了,後半句還會遠麼,真正能挽救天下的人在東南,我是不會與此人為敵的,那便只能退讓,你們若要揚名天下,就去東南罷。」

這一群大老爺們都懵了,面面相覷,一邊覺得扯,一邊又覺得能讓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說出如此示弱的話,恐怕確有其事。

不多時,三三兩兩走出隊伍告辭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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