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夫拎著大勺子怔怔看著韓躍,好半天之後忽然輕嘆一聲,他轉頭對李世民鄭重道:「我現在收回剛才那翻話,你兒子之中也有真龍,並非全是軟趴趴沒希望的土蛇……」

韓躍愕然一呆,他剛剛過來這邊,還不知廚夫和李世民剛才的交流,更不知此間發生了什麼。

廚夫忽然從湯鍋里盛了一大勺子羊湯,然後滿滿給韓躍的碗里倒上,這一大勺子羊湯又熱又滾,但是韓躍如今內力雄厚,將碗端的穩穩噹噹一滴不撒。

「好功夫……」廚夫輕哼出聲,忍不住贊了一句。

韓躍嘿了一聲,笑嘻嘻道:「長者賜,不敢辭,這是伯伯辛苦熬制的羊湯,若是撒了豈不讓您感覺心寒?」

廚夫大眼一瞪,臉上縱橫的刀疤顯得猙獰,故意生氣道:「什麼長者賜?老夫才不會賜給你們家東西,想喝羊湯你得花錢買,這一碗羊湯售價十大文,現在你就給老夫掏錢……」

韓躍撇了撇嘴,指著他店鋪招牌道:「您明明寫著羊湯免費,別想拿我半個銅板。況且別人都可以免費續湯,為什麼到我這裡就得花錢,難道專門設置的雙重待遇嗎?」

廚夫再哼一聲,道:「就算羊湯免費,羊肉總得花錢吧?莫非你只想喝湯不想吃肉?」

「只喝湯不吃肉?那可不行……」

韓躍端著碗想了一想,搖頭道:「我自然也要吃肉,羊肉泡饃最爽的就是吃肉,沒肉哪裡能行,喝湯根本喝不飽!」

他和廚夫都拿羊湯羊肉說事,表面看似在說一種吃食,其實內里卻蘊含濃濃深意。

不遠處李世民和長孫悄悄窺視,幾個正妃貴妃也偷偷留心。

廚夫猛然用大勺子敲擊湯鍋,發出噹噹當脆響,他看著韓躍大聲厲喝道:「既然想要吃肉,那你就得掏錢,這天下哪有那麼多免費好事?大家都像你父子這樣免費吃白食,老夫豈不是要虧本餓死?」

他似乎越說越生氣,猛然大手向前一伸,怒道:「半斤羊肉十文錢,現在就給老夫掏出來。」

「您發火也沒用,侄兒我就是不掏……」

韓躍嘿了一聲,臉上似乎帶著不講理,又仿佛是在向長輩撒嬌,笑嘻嘻道:「小輩吃長輩一點東西要什麼錢?真要給錢也是您給我,小侄娶媳婦的時候窮困潦倒,您至今都沒給過見面禮呢。」

「臭小子,你比你爹更不要臉。」

廚夫啐了一口,忿忿道:「他只會拿刀硬搶,你卻會耍賴哄騙,這大唐落到你們父子手裡,確實有發家致富的可能……」

他說到這裡忽然住口不說,反而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韓躍恍若未聞,又似左耳朵聽了右耳朵出,他端著大碗一臉滿不在乎,施施然從餅筐里拿出兩張糙餅子,回頭對廚夫笑嘻嘻道:「大伯您看好了啊,我拿了兩張糙餅子。小侄沒有多拿,只要吃飽就行,我從來不會多貪多占……」

說著又把盛滿羊湯的大碗向前一舉,涎著臉道:「雖然不會多吃多占,但是羊肉還是得討要一些。大伯您給趕緊給小侄來上半斤,光吃糙餅不抗餓,光喝羊湯吃不飽。」

他再次說了一遍吃不飽,明顯有著很深的含義。

廚夫目光直直盯著他,臉上的刀疤越發顯得猙獰。好半天過去之後,他大勺子狠狠一砸湯鍋,怒道:「沒有沒有,一點羊肉也沒有,老夫今日生意興隆買賣紅火,我切好的羊肉造都賣了……」

他陡然把大勺子往鍋邊一放,然後端起盛放羊肉的大盆『咣當』一聲扔到案板上,隨即又指了指案板旁邊的一把剁刀,還有剁刀旁邊許多尚未切制的羊肉。

這番動作看的眾人不解,廚夫卻直直盯著韓躍,冷哼道:「想吃羊肉可以,你拿刀自己來切。」

讓韓躍動手切肉?

在場眾人臉上一呆。

如今韓躍是什麼身份,說的離譜一點比李世民絲毫不差。他不但手握天下無敵的西府三衛,而且擁有整個關外和東部大草原,東北瀋陽城富甲天下,遼東高句麗打下一半。

這幾乎是一位還沒登基的開國帝王,就連李世民都要說一句韓躍有資格和他並列。

然後廚夫卻讓韓躍拿刀切肉!

眾人面色變得有些異樣,忍不住偷偷觀察羊肉湯鋪的切肉環境。

這鋪子又逼仄又狹小,案板旁邊油花花髒亂亂,除了廚夫沒人喜歡進這種地方。

偏偏韓躍竟然微笑點頭,道:「切就切,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反正羊肉是您的,我多切少切都不會給錢。」

說話之間真的放下大碗走向案板,左手拎起巨大剁刀,右手抄過一根煮熟羊腿,然後極其熟練開始切削羊肉,仿佛他天生就是一個干粗活的廚子。

遠處長孫翹首觀望,忽然輕輕拉了拉丈夫衣角,滿臉迷惑道:「陛下,躍兒這是要做啥?還有廚夫他……他又是什麼意思……」

李世民目光炯炯,忽然道:「且讓他們交鋒,咱們看著便是,朕忽然覺得今天似乎是個轉機,說不定能了結六年前的一切仇怨!」

六年前,正是武德九年!

那一年,長安玄武門事變!

那一年,大唐換了個皇帝!

……

……

卻說韓躍拎著剁刀切了足足一大碗肉,這才心滿意足放下刀端著碗,然後又抄起那兩張糙餅子,準備走出鋪子掰碎泡饃。

廚夫突然出聲阻攔,冷冷道:「光切自己那碗還不行,你得把整個大盆都給我切滿。老夫下午還要做生意,需要切出很多羊肉售賣。」

這話讓眾人再次一呆。

李承乾陡然站了起來,氣怒道:「你這廚夫不要得寸進尺,我們家不欠你什麼東西。反而當初飽受欺壓逼迫,如今你淪落為廚乃是報應。」

可惜廚夫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無知小兒,然後再次把目盯著韓躍,這舉動分明對李承乾不屑一顧。

李承乾頓時大怒,忍不住開口喝罵道:「你這……」

他才罵出兩個字,旁邊李世民猛然抬起一腳,勃然作色道:「你這混帳給朕乖乖坐著,我還沒死,你大哥也在世,家裡的事情輪不到你插嘴,再敢說話削了你的儲君。」

李承乾登時打個哆嗦。

這貨如今什麼都不在,只在乎能不能擁有儲君之位。老婆可以給人,尊嚴可以不要,但是儲君之位一定要保住。

他再也不敢出聲,趕緊一屁股坐下。

不過這貨心中顯然也有不滿,忍不住湊到長孫身邊,有些抱怨道:「母后您看看父皇,竟然幫著外人說話。當初這廚夫欺壓咱家太多,兒臣經常被他兒子毆打……」

長孫忍不住輕嘆一聲,抬手幫李承乾整理一下衣衫,溫聲道:「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李承乾張了張口還想再說。

長孫輕輕擺手阻攔,繼續道:「你父皇說的對,一家之主,有父有兄,如今你父皇和大哥都在,家裡的事情輪不到你出聲。」

李承乾垂頭喪氣,心有不甘道:「兒臣也是想幫幫大哥,我不想大哥受到侮辱。剛才您也聽到看到了,這廚夫他…這廚夫他竟然讓大哥拿刀切肉去干粗活,大哥現在是什麼身份……」

「幹活沒有粗細之分,跟身份沒有一點關係!」李世民突然冷聲開口,道:「切肉是幹活,治國平天下也是幹活。你覺得切肉這事侮辱了你大哥,那麼你睜眼好好看看你大哥是怎麼做的?」

李承乾微微一呆,忍不住道:「難道大哥答應了?」

皇帝哼了一聲不再搭話,端起自己大碗慢慢吃飯。

李承乾茫然轉頭看向那邊,眼中瞳孔陡然一縮,愕然脫口道:「大哥竟然真的答應了……」

但見韓躍再次拎著剁刀,正在仔仔細細在那裡切肉,偶爾還會拿一根羊腿骨咚咚亂剁,將腿骨裡面的骨髓全都敲出來。

那廚夫抱著膀子在一旁冷笑觀看,漸漸的臉上冷笑消失,他臉上的刀疤似乎都不再猙獰,眼中隱約帶著一絲讚許和讚賞。

他忽然抄起大盆幫韓躍收拾切好的羊肉,口中輕輕嘆息一聲,意味深長道:「堂堂李氏皇族,身上卻無一絲貴氣,殺人屠門你能幹,躬身幹活你也能幹。老夫實在有些看不透你,臭小子真是個怪胎。」

遠處長孫忍不住插了一句,遙遙喊道:「您說話不要這麼亂說,我兒子哪裡怪胎了?」

廚夫微微一怔,忽然沖長孫失笑道:「妹子不要生氣,老夫說錯話了。」

長孫典雅而笑,對著廚夫彎了彎腰。

這時在場眾人大多已經看明白了,這廚夫的身份極其不凡。

他敢呵斥李世民,敢喊長孫皇后妹子。

再看看那幾個正妃都乖乖吃飯不敢說話,就連李承乾都曾說他小時候被廚夫兒子打過。

這樣的人,身份必然非同一般。

漸漸有膽小的百姓開始離開,覺得這裡不是自己能摻和的地方。

看熱鬧也要分場合,聽隱秘也要看級別,有些東西知道了未必是好事,說不定就會成為殺身之禍。

老百姓們雖然見識不多,但是多年底層生活還是給了他們如何生存的經驗。

按照讀書人說話,這叫趨吉避凶,不該聽的不聽。

……

……今天第一更到,山水繼續寫第二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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