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大街從朱雀門一直延伸到明德門,把整個長安城隔成了兩半,也是長安的主幹道。

這條街太寬了,加之此刻初春,行人不算多,所以當那個女子狂奔起來時,分外的醒目。

左側衝出來的男子速度很快,他一邊跑一邊伸手在懷裡摸索,竟然摸出了一把短刀。

他盯著在奔跑的女子,獰笑的就像是一頭狼。

弄死你!

那目光就想是利刃,死死的盯住了女子。

女子看到了他,面色發白,喊道:「賈參軍……救命!」

一張口,就暴露了她的男子口音。

賈平安在看著那個男子,神色從容。

邊上,剛來的包東就像是個狗腿子般的贊道:「參軍算無遺策!」

雷洪沒在。

右邊一個男子幾乎是同時沖了出來,他抬頭,臉上的鬍鬚茂密的遮擋住了他的容顏。

「跑!」

雷洪大吼道,眼中只有那個手持短刀的男子。

男子沒想到竟然有人會從對面出現,他怒吼道:「殺了他!」

「這是召喚同夥!」包東就像是一個奸臣般的在介紹情況。

「某就喜歡這樣。」賈平安含笑看著。

開始他還有些自我懷疑,可現在,那些懷疑都消散了。

左邊有人猛地沖了出來,手中拿著短刀。

守門的軍士已經怒了,剛想衝出來,卻被百騎攔住了。

「且看著。」

這是賈平安的交代。

「某今日要讓背後那人知道,人心不敵神通!」

賈平安舉起了手。

馬蹄聲驟然而起。

十餘百騎策馬從兩邊的坊里沖了出來。

他們張弓搭箭,眼中只有那兩個男子。

馬蹄聲如雷,女子在瘋狂奔跑。

她側臉,看到男子正在逼近,手中的短刀高舉……

她絕望的喊了一聲,男子怒吼道:「殺!」

短刀準備劈砍下來。

男子突然身形一窒,兩支箭矢插在了他的胸膛之上。

女子尖叫一聲,就見正在奔向雷洪的男子背後中箭,撲倒在半路上。

她一路跑到了賈平安的身前五步。

「止步!」

包東拔出長刀,眯眼盯著她。

女子跪地,喊道:「某是黃節,某自首!某來自首!」

這分明就是男子的聲音。

賈平安坐在那裡,看著前方,微笑道:「誰敢來滅口?」

兩側的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有幾個男子神色悲憤,但旋即就隱住了。

黃節抬頭,淚流滿面的道:「多謝賈參軍,多謝賈參軍!」

賈平安起身走過去,摸摸他的頭頂,心情愉悅的道:「某言出必踐。」

他回到了百騎,「校尉,黃節自首。」

唐旭眨巴著眼睛,嘴唇哆嗦了一下,「你說什麼?黃節……自首?」

邵鵬愕然,「他怎會自首?」

「帶進來!」賈平安招手,包東和雷洪帶著一個男子進來。

「某冤枉啊!」黃節跪地嚎哭。

「目下要緊的是把姜家控制住。」賈平安說道:「這不是採花大盜,而是……偷情!」

唐旭的腦子裡嗡的一聲,下意識的起身道:「為何?」

賈平安說道「這黃節本是讀書人,家貧,但有前途。並且他長相英俊。姜家說他盜竊,可某卻覺著不對,盜竊的話,不如去偷商人家,防備還少些。」

唐旭驚訝的道:「那他這是為何?」

黃節嚎哭道:「某和姜二娘子在去年就認識了,可姜家門第高,某想著不能高攀,可姜二娘子不舍某,某也捨不得她,每月都約定了時日,某翻牆進來,姜二娘子的女婢會接應某……」

唐旭只覺得聽到了最荒謬的事兒,「那日為何?」

黃節抬頭,突然兩眼翻白,嗝兒一聲就暈了過去。

他這幾日備受煎熬,擔心會被滅口。而先前為了活命,他爆發了潛力,現在身心俱疲,人體自我保護啟動,竟然就暈了過去。

賈平安說道:「那日看守的女婢去了別處,有女僕來尋姜二娘子有事,卻看到了……」

唐旭心中一震,「竟然是這樣?」

邵鵬卻不解的道:「小賈,你如何判別出了此事?」

「一個讀書人,他哪來的膽子去禮部侍郎家中行竊?就算他敢,又怎敢去了後宅?就算是他去了後宅,怎敢見色起意?」

唐旭和邵鵬點頭。

賈平安最後說道:「最要緊的是,那些人為何要把黃節弄出牢獄?既然是賊子,那為何要弄他出來?」

邵鵬一拍腦門,「廖全乃是許敬宗的人,姜盛卻是小圈子的人,就算是要弄廖全,也不該把黃節弄出去,但……這要斷定廖全是被汙衊的。」

「某肯定。」賈平安知道廖全的性子,關鍵是廖全沒有動機。

但小圈子做事不講動機,所以廖全只能憋屈的被關了進去。

邵鵬起身道:「某這便進宮。」

他走過來,拍拍賈平安的肩膀,「回頭讓老唐請你去五香樓,把老鴇睡了。」

唐旭罵道:「那老鴇當年可是艷冠群芳,你以為是誰都能睡的?」

「小賈能!」邵鵬笑了笑,隨後就進了宮中。而賈平安擔心夜長夢多,馬上就帶著人去了姜家。

「陛下,邵鵬求見。」

「讓他來。」

李治想到了姜盛的事兒,皺眉抬頭。

邵鵬進來,行禮,李治問道:「姜盛的案子如何了?」

邵鵬說道:「陛下,先前那賊子已經自首……」

「等等!」李治覺得自己怕是聽錯了,「為何自首?」

老唐,你的屁股保住了。

邵鵬心中歡喜,「陛下,那黃節和姜二娘子乃是私通!」

李治心中一驚,旋即說道:「若是私通……那姜盛就是欲蓋彌彰,那一日應當是黃節和姜二娘子約好私會,卻被人發現,叫嚷了起來,由此可知,黃節和姜二娘子私會之事,姜家知道的人極少……」

「陛下英明。」

李治真的不傻,唯一裝傻就是在面對壓制時。

他的眼中全是釋然,「事情敗露,姜盛擔心名聲敗壞,於是就說是賊人進了家中,見色起意……有趣!可尋到證據了嗎?」

邵鵬一怔,說道:「奴婢還未去。」

但唐旭知道規矩,應當會立即派人去姜家。

李治突然嗤笑一聲,「有人說廖全私放了黃節,可廖全為何放了他?這沒道理。但群情濤濤,更有人指證。若此事為假……」

「來人!」李治嘴角緊抿。

王忠良上前。

「請了相公們來。」

王忠良身體一震,「陛下,如今只是黃節一家之言!」

皇帝召集宰相,定然就是要出氣。

可若黃節的話為假,這齣氣就變成了丟人。

「讓他們來。」李治微笑道:「春暖花卻未開,朕與諸位相公去禁苑走走。對了,讓許敬宗也來。」

瞬間,邵鵬就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惡意。

……

此刻的賈平安已經帶著人到了姜盛家。

管事不滿的道:「怎地還來?」

賈平安看了裡面一眼,「明日就是期限,你說呢?」

明日查不出來,唐旭和百騎就要倒霉了。

管事的眼中多了幸災樂禍之色,然後帶著他們進去。

「請二娘子出來說話。」

這次賈平安沒進後院,這讓管事倍感滿意。

可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包東和雷洪悄然摸了進去。

二娘子帶著羃?,在女僕的陪同下出來了。

「二娘子,此案涉及到雍州長史廖全,若是不能查出真相,廖全怕是會被流放,於心何忍?」

他盯住了二娘子。

二娘子的身體顫抖了一下,管事皺眉道:「賈參軍此話何意?想哄騙二娘子?」

賈平安笑了笑,心想別人的死活你漠不關心,那就別怪我了。

「另外,有人說要殺了黃節滅口。」

二娘子的身體巨震,抬頭,欲言又止。

「二娘子,你難道就能眼睜睜的看著廖全因此被誣陷,黃節因此被滅口嗎?」

「放肆!」管事大怒,「這是姜家,賈參軍,我家二娘子涉世不深,你這般哄騙誘惑是何意?是想栽贓嗎?」

賈平安壓根沒搭理他,只是叮著姜二娘子。

姜二娘子顫抖了一下,然後平靜了下來,「你……我不知道。」

賈平安心中嘆息,眸色冰冷。

「阿郎回來了!」

姜盛急匆匆的來了,見到賈平安的時候,身體軟了一下。

他和管事交換了個眼色,得了消息,心中一松,然後說道:「賈參軍來此為何?」

賈平安反問道:「從事情發生開始,姜家就被盯住了,姜侍郎,家裡少的那幾個僕役呢?被埋在了何處?」

姜盛冷冷的道:「老夫家事,與你何干,速速去了。」

他先前得了黃節自首的消息,所以急匆匆的回家,就是要叮囑家人,咬死姜二娘子就是被用強。

順帶,他想再撿搜一遍,看看可還有什麼遺留的痕跡。

「參軍!」

後院那邊傳來了歡呼聲,接著有人阻攔,雙方打了起來。

「賈平安,你要作甚?」姜盛面色漲紅,右手在輕輕顫抖。

賈平安起身,「動手!」

數名百騎沖了進去,少頃帶了包東和雷洪出來。

包東的手中有一個油紙包,他歡喜的道:「參軍,這是黃節寫給姜二娘子的書信……」

姜二娘子嗝兒一聲,竟然就暈了過去。

這女人也是可憐,喜歡上了一個窮的,家裡不同意,只能私會。

他看著姜盛,微笑道:「姜侍郎,且隨某進宮一趟?」

這個女兒,她竟然還藏著黃節的書信!姜盛身體一軟,顫聲道:「你……某本意不是如此。」

「某知道。」姜盛的本意是掩蓋,不知道是哪位大佬靈機一動,覺得這件事兒可以利用一下,於是就用來誣陷廖全。

……

晚些,君臣在禁苑裡漫步。

「祿東贊此次算是焦頭爛額,朕在想,若是贊普的病好了,他會如何做?」

李治笑吟吟的。

褚遂良說道:「陛下,贊普原先信任祿東贊,以至於祿東贊手握實權,就算是知曉了他的狼子野心,贊普也會暫緩動手,如此,便是君臣對峙。」

這話怎麼那麼耳熟呢?

許敬宗仔細一想,這不就是目前大唐朝中的模樣嗎?

以長孫無忌為首的小圈子權勢滔天,連皇帝都得謹慎行事,比贊普慘多了。

想到這裡,許敬宗不禁悲呼道:「吐蕃有奸賊……」

褚遂良瞬間想把奸臣許給活剝了。

褚遂良這個蠢貨!

長孫無忌覺得自己就是背鍋的。

他微笑道:「陛下,祿東贊定然不得好死。」

李治微微一笑,「朕也以為如此。不過姜二娘子一案,諸卿如何看?」

「廖全收受好處,私放人犯,臣以為當嚴懲。」褚遂良正色道:「不嚴懲,如何能彰顯律法?不嚴懲,如何能彰顯陛下整頓吏治之心?」

許敬宗越聽越火,他知道這事兒廖全是為自己背鍋,可廖全至今都沒認罪,就是不想連累他。

先前小賈使人來傳消息,讓他硬扎一些,也就是硬氣一些。

硬氣不就是老夫的本能嗎?

老夫忍不住了啊!

「賤狗奴!」

許敬宗跳出來,戟指褚遂良罵道:「你栽贓陷害忠良,也不怕先帝在天有靈,弄死你嗎?」

瞬間,大部分人都覺得陰風慘慘的。

褚遂良淡淡的道:「陛下,許敬宗出言不遜……」

此事他占據上風,自然樂於看許敬宗的熱鬧。

人生在世最大的快意,不就是看著對手無助的哀嚎嗎?

哈哈哈!

他忍不住想大笑。

許敬宗在想什麼叫做硬氣。

硬者,堅硬也!

氣者,充斥天地!

硬氣,這話沒聽過,但一想就知道,不就是把堅硬放出來嗎?

何為堅硬?

胸膛!

許敬宗雙手猛地撕扯。

嗤拉!

衣裳開扯破,中衣被拉了下來。

瘦削的胸膛暴露在了春風之中,能看到胸骨和肋骨,皮膚還挺白嫩的。

許敬宗說道:「若是廖全私放人犯,老夫願意死無葬身之地。若是無,誰汙衊了他,老夫詛咒他死於煙瘴之地!」

所謂煙瘴之地,就是西南那等地方。

人被流放過去,那和死了沒啥區別。

這個詛咒很惡毒。

許敬宗嘴角有白沫,衝著褚遂良嘶吼道:「你可敢發誓?可敢?」

可憐的老狗,這是走投無路了,才會這般歇斯底里吧。

褚遂良淡淡的道:「宰相自然不能輕浮。」

你許敬宗這等模樣,堪稱是重臣之恥!

呵!

許敬宗大怒,剛想說話,長孫無忌喝道:「住口!」

旁人老許能叫罵,但長孫無忌卻不同。

這人是當今國舅,而且心狠手辣,一旦他觸怒了這個老東西,皇帝都護不住他。

許敬宗只覺得胸中有一團火在蘊集,難受的想哭。

「陛下!」

李治知道許敬宗這幾日的憋屈和煎熬。護不住自己的心腹,那種感覺讓人心態炸裂,許敬宗還沒崩就算是不錯了。

但,此刻還得等證據到來。

眾人隨後談論了些詩賦文章,氣氛漸漸融洽。

當遠遠看到了感業寺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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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忠良回頭,見竟然是唐旭親來,心中一個咯噔,「陛下,唐旭來了。」

李治回身。

「陛下!」唐旭行禮,看了褚遂良一眼,說道:「先前臣令人去禮部侍郎姜盛家查案,發現了黃節和那位二娘子往來的文書……」

呯!

有人一怔,卻是撞到了大樹,捂額忍痛。

長孫無忌看了褚遂良一眼,心中惱火。

褚遂良盯住了唐旭,對於此人他沒多少印象,只知道是皇帝的心腹。可沒想到此案竟然被查了出來,前面的心思全白費了。

李治只覺得心情愉悅之極,他故作納悶的道:「此事竟然如此嗎?」

他說話時眉頭微微皺起,眼中的疑惑看著貨真價實。

這演技,炸裂了。

「哈哈哈哈!」

許敬宗在狂笑。

「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吶!」許敬宗只覺得胸中的大石頭一下就被搬走了,睚眥必報的性子發作,就盯著褚遂良問道:「褚相公,此事如何?你信誓旦旦說該重懲廖全,此刻你可還有話可說?老夫聽著,洗耳恭聽……」

這果真是個小人!

但李治卻覺得這樣最為舒暢。

若是可以,他恨不能親自呵斥褚遂良,呵斥那些關隴門閥。

但此刻有人為他說出了這些話,那種愉悅讓他不禁微笑了起來,然後趕緊轉過臉去。

「唐卿辛苦了。」

這個案子李治本沒抱什麼希望,就是想著給心腹許敬宗一個交代,誰知道竟然破了。

許敬宗對唐旭微微頷首,以示感謝。

褚遂良微微眯眼,目光掃過了唐旭,心想此次大好時機,竟然被此人給破壞了,以後得多留心此人才是。

唐旭說道:「陛下,此事非是臣所為。」

「哦!」李治笑道:「那是誰?」

唐旭說道:「是百騎參軍,賈平安。」

瞬間褚遂良臉上的微笑都繃不住了,眼中的狠色一閃而過。

竟然是那個小畜生!

李治也想到了那個少年,「他才將回長安,竟然就弄清了此事,朕很是欣慰。」

「果然是小賈,哈哈哈哈!」許敬宗不禁歡喜不已。

長孫無忌微微皺眉,這等事兒都是下面人掌控,他只管大方向。可雍州長史的位置他已經有了人選,就等著廖全被定罪,隨後填補上去。

這一下落空了,一處落空,處處落空,他又得去重新謀劃一番。

想到這裡,他低聲對褚遂良說道:「行事謹慎些。」

褚遂良的臉瞬間就紅了。

這是敲打,讓他做事穩重些,謀劃更穩妥些。

可他都大把年紀了,被這般敲打,真的難堪之極。

李治看著前方的感業寺,嘴角微微勾起。

在被小圈子壓制了許久後,他終於看到了亮光。

「太陽出來了!」

前方,一個背著小背簍的女尼仰頭看著天空,很是歡喜。

李治抬頭,就見到一縷陽光刺破了烏雲,傾撒在了禁苑中。

那些樹木沐浴在陽光之中,看著生機勃勃。

李治不禁微笑,腳步越發的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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