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回來了?」

三花捂嘴偷笑。

「回……回來了!」

被提溜著的大將軍很硬氣。

「大兄!」

兜兜正坐在屋檐下,乖巧的看著阿娘做衣裳。見到阿耶和兄長回來了,馬上起身歡呼。

這怎麼看著就那麼像是解脫的模樣呢?

賈平安頭痛,「兜兜以後別成為混世魔王啊!」

蘇荷抬頭,杏眼圓瞪,「前日我帶兜兜回去,阿娘說兜兜比我小時候還漂亮。」

我問的是這個嗎?

賈平安問道:「那丈人怎麼說的?」

老丈人一直很耿直。

蘇荷得意的道:「阿耶說還是我漂亮。」

老丈人求生欲滿滿。

不,是寵溺的沒邊了。

衛無雙出來,見到賈昱渾身髒兮兮的,拎著就走。

「阿耶救命!」

悽慘的叫聲中,賈平安目不斜視。

「阿耶,大娘好兇。」

小棉襖嚇得躲在賈平安的懷裡。

蘇荷嚇唬道:「下次再搗亂就收拾。」

兜兜就撲過去,一頓阿娘,蘇荷馬上就眉開眼笑。

這個婆娘以後多半是個溺愛孩子沒邊的。

賈平安皺眉,「溺子如殺子,懂不懂?莫要溺愛孩子。」

「兜兜!」

蘇荷突然起身。

兜兜拿著一圈線正在揉啊揉,就像是揉麵糰似的,還興奮的道:「阿娘,做蒸餅。」

咳咳!

這個……

賈平安看了一眼蘇荷的凶,想起了夫妻之間的親密話。

蒸餅!

「我的線!」

蘇荷炸了,「這可是好不容易尋來的線……」

賈平安見她怒了,趕緊把小棉襖抱起來,正色道:「再買就是了。」

「說是沒了!」

蘇荷拽著線團,想到一點點解開的痛苦艱難,就恨不能……

「我給你尋!」為了小棉襖的安全,賈師傅毫不猶豫的擔保。

兜兜返身趴在賈平安的懷裡,「阿娘好兇!」

阿福今日累慘了,此刻就在樹上,發誓不下來。

「阿福!」

兜兜在嚷。

阿福癱在樹上一動不動。

人類幼崽太兇殘了,熊生從未這般累過!

「阿耶!」

被洗的乾乾淨淨的老大出來了,哭喊,「阿耶,阿娘打我!」

「打了何處?」

「屁股。」老大傷心了。

活該!

賈平安抱起他,「回頭……」

衛無雙出來了,眼神凌厲。

「回頭記得學好。」

老賈家是慈父嚴母,所以教育孩子都是反過來的。

「夫君。」

衛無雙給蘇荷一個眼神。

兩個婆娘在弄鬼。

蘇荷甜笑,「夫君,明日休沐,要不去廣德觀玩耍吧。」

賈平安接過嚎哭的老大,問道:「去廣德觀作甚?」

兩個婆娘上次才將去了寺廟,怎麼又要去道觀?

「你們這個……信奉神靈也得虔誠些吧。」

衛無雙衝著老大瞪眼,「神靈那麼多……」

蘇荷理直氣壯的道:「不多求求,誰知曉哪個神靈管用?」

呃!

賈平安竟然無言以對。

晚些去了前院和狄仁傑飲酒,賈平安提及此事。

狄仁傑舉杯,「地方淫祀頗多,若是尋到機會,當盡數搗毀。」

——淫祀,也就是供奉未曾經過批准的神靈。注意,華夏的神靈必須要經過世俗界的批准才能供奉。所以能看到忠心耿耿的武將,義氣無雙的好漢……一句話,俺們的神靈必須是正能量的。

「懷英兄以為為何?」

後世賈平安在鄉下見到不少供奉著來歷不明神靈的地方。

狄仁傑看了他一眼,眼神古怪。

賈平安笑了笑,「神靈的歸神靈,凡人的歸凡人。其實歸根結底,神靈也是帝王宣揚禮法的工具。」

能宣揚正能量的神靈才是好神靈,否則都是淫祀。

但以後就亂了,只要能掙錢,什麼鬼神都能祭奠。

「宣揚禮法的工具?」狄仁傑一怔,「確實如此。鬼神有靈,當導人向善。」

這個標準古今中外都一樣。

「對了。」狄仁傑拱手。

賈平安拱手。

「聽聞新羅又來求援了?」

賈平安點頭,「高麗出手了。」

狄仁傑顯然是在江湖之遠則憂其君的典範,「如此當救援。」

此刻的狄仁傑並沒有經歷過那數十年的打磨,看待外交依舊是簡單的好壞論。

「為何要救援?」

賈平安舉杯。

狄仁傑看著他。

這眼神怎麼……

——你別鬧了好嗎?

以後阿姐為帝,偶爾弄些過頭的事兒,宰相狄仁傑會不會就是用這種眼神在看著她?

——陛下,你別鬧了好嗎?

賈平安不禁失笑。

「平安覺著我的話不對?」

狄仁傑較真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新羅這些年求援多少次了?若是每次都出兵,大唐虧得慌。」

狄仁傑不解,「新羅奉大唐為宗主,若是大唐不出兵,外藩定然會離心。」

「懷英兄。」賈平安笑了笑,「所謂宗主國和藩國靠什麼來維繫?」

狄仁傑楞了一下。

「靠的是好處和武力。」

賈平安想到了前隋款待外藩人的豪邁,大唐也是這個尿性,不禁覺得累得慌。

「前隋為了款待外藩客人,絲綢纏樹,胡商吃飯不花錢……」

純屬拋媚眼給瞎子看,順帶瞎子還呸你一臉唾沫!

狄仁傑沉吟,良久說道,「猶記得那些胡商狡黠,問既然大隋這般繁華,那為何我等來的路上看到了許多衣不遮體者……」

這便是重重的一耳光,當然,重臣們感受不到,感受到了也不會當回事。

果然敏銳。

賈平安點頭。

狄仁傑撫掌笑道:「沒有大唐,新羅滅亡指日可待,所以新羅必然奉大唐為宗主……若是威脅不存,新羅難保便會陽奉陰違……」

他看著賈平安,「平安你這是用好處,用利益分析人事,高明,但少了淳樸。」

「國與國之間從不需要淳樸。」

賈平安舉杯。

狄仁傑贊道:「誠哉斯言。」

晚些,賈平安起身,「懷英兄只管住下,差了什麼徑直說。」

狄仁傑突然說道:「平安可知曉長安有何事適合我做的?」

抄寫書信……賈平安看著他,「你明日去東市看看那個滌煩茶屋,看了再說話。」

第二日,大清早賈平安還在睡懶覺。

「阿耶!」

小棉襖來了。

「別開門!」

賈平安用被子蒙住頭。

門開了。

「阿耶!」

兜兜歡喜的衝進來,隨即手腳並用的爬上床。

她爬到賈平安的肚皮上,緩緩站起來,然後……

我蹦!

哎喲!

再蹦!

賈平安的肚皮變成了蹦床,兜兜蹦躂的不亦樂乎。

賈平安剛想起來,兜兜腳下一滑……

呯!

幸而是摔在了床上,但依舊把賈平安嚇個半死。

「還敢不敢了?」

兜兜坐在那裡,大概還在愣神。

最後小嘴一癟,「阿娘!阿福!」

蘇荷急匆匆的進來,一邊梳頭一邊……

「阿娘!」

兜兜哽咽著,「好痛。」

蘇荷摸摸身上,「摔哪了?」

兜兜指著腿,「這裡,這裡,還有……這裡,好多……」

賈平安無語望天。

阿福慢慢滾進來,兜兜本來情緒就好了許多,見它進來就嚎哭了起來。

「阿福!」

人類幼崽很麻煩啊!

阿福熟練的把她叼了出去。

「我再睡一會。」

賈平安躺下,神清氣爽。

「阿耶!」

老大來了。

「大清早就沒個消停的時候,不睡了。」

賈平安咆哮。

外面兩個女人笑。

吃了早飯,賈平安一家子出門。

「懷英兄,一起去。」

狄仁傑搖頭,「晚些我去東市。」

他竟然還真是想去看看茶屋?

賈平安淡淡的道:「要穩住。」

狄仁傑笑道:「我也算是見過世面,平安無需擔心。」

那就好。

廣德觀。

今日休沐,外面的人不少,而且馬車很多。

徐小魚眼疾手快搶到一個停車位,賈平安贊道:「乾得漂亮。」

後面一輛車的車簾掀開,珠翠滿頭啊!脂粉滿臉啊!都看不清本來面目了。

「你家哪的?」

貴婦紅唇微動,那股子矜持味道很濃郁。

這讓賈平安想起了後世為了一個停車位大打出手的事兒。

徐小魚看了一眼婦人,微微皺眉,「夫人這是何意?」

在這等時候問用意,便是心虛了。

貴婦看了賈平安一眼。

賈平安壓根沒搭理她,對車裡說道:「無雙,蘇荷,外面太陽不小,先別出來,等我先去問問。」

他隨即去裡面看了一眼。

人很多。

帶路的道人云淡風輕,看樣子是得道了。

「武陽侯看看。」

前方,二十餘人正在等候,不少人也帶著孩子。

這和尚竟然見過我?

但賈平安並不準備為此給好處。

「夏活,排隊。」

道人看了他一眼,眼中有失望之色。

賈家據聞最近發財了,竟然不肯出錢來買一個優先權嗎?

外面。

「是我家先到的,讓開。」

貴婦的矜持漸漸掛不住了。

所謂矜持,就是自我感覺良好,比如說我很有錢,我很有才,我漂亮……一句話,我不是凡人,必須在面對凡人時矜持。

徐小魚指指她家的馬車,「先到為何還在這裡?」

貴婦惱了,「滾!」

這便是不想和你講道理,直接以勢壓人。

徐小魚突然笑了,「你先前一直在查看我家的馬車,看著不起眼,於是便出言試探,見我客氣,就以為可欺……

但凡家中厲害的,最多一句話,可你卻說了好些……話多的才心虛!郎君說這叫做什麼……狐假虎威,哈哈哈哈!」

賈平安剛好出來。

貴婦指著徐小魚喝罵道:「去,尋了坊卒了,拿了此人。」

車簾掀開,蘇荷看了外面一眼,「誰先到?」

徐小魚趕緊說道:「咱們家先到。」

車簾再度掀開,衛無雙看了貴婦一眼,「不妥當便請了金吾衛的人來。」

這話底氣十足,貴婦猶豫了一下。

徐小魚卻笑了起來,「可敢嗎?」

「小畜生!」

貴婦罵道:「來人,抽他!」

賈平安走了過來。

「抽誰?」

徐小魚這個小混蛋,一看便是在戲弄人。

貴婦跋扈,這等事兒見多了,直接冷漠以待完事。可徐小魚……

自從跟著賈平安出征後,徐小魚的性子就變了,以前喜歡說道理,現在卻喜歡坑人,喜歡動手。

這一家子……就特娘的沒個正常的!

貴婦見到賈平安,就尖聲道:「你家的僕役搶了先……」

「那是因為你家慢了。」

賈平安淡淡的道。

貴婦炸了,「是我家先來。」

「當時前方並無馬車。」賈平安掀開車簾,「裡面清幽,下車吧,進去轉轉。」

貴婦繼續炸。

衛無雙下車。

大長腿耀眼。

蘇荷下車。

娃娃臉好兇!

「阿耶!」

兩個孩子一邊一個,賈平安抱著笑吟吟的。

「走,阿耶帶你們進去耍耍!」

「我要吃好吃的。」老大明顯早飯吃少了。

兜兜看了貴婦一眼,覺得這個女人太兇。

她趴在父親的肩頭,緊張的低聲道:「阿耶,叫阿福來。」

賈平安不禁樂了。

這時幾個坊卒過來。

「這是鬧什麼?」

貴婦指著賈平安說道:「他家的馬車搶了我家的先。」

賈平安用下巴點點坊卒,隨後抱著兩個孩子往裡去。

陳冬上前低聲道:「賈家。」

坊卒一怔,「武陽侯?」

陳冬點頭,「郎君不想和她一般見識,否則大嘴巴子就抽了。」

坊卒過去,低聲道:「是武陽侯。」

「他又能如何?」貴婦的聲音炸裂。

賈平安已經走到了道館門口,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的道:「賈家的忍讓不是軟弱可欺,你該去打聽一番賈某的名聲,若是你還想出手,賈家借著!」

他微微頷首進去。

「什麼名聲?」

貴婦躁動不安,「他有何名聲?」

坊卒乾笑道:「以德報怨。」

「以德報怨?」

坊卒笑了笑,「前幾日武陽侯才將在平康坊殺了十餘人。」

你確信要和他為了一個車位的事兒發生衝突?

貴婦嘟囔道:「殺人……了不起嗎?」

坊卒情不自禁的點頭。

「在平康坊殺人……是了不起。」

貴婦惱火,「進去!」

進了廣德觀,那個迎客的道人看了賈平安一眼,覺得這貨太摳門,就衝著後面的貴婦笑。

「夫人可要尋個地方坐坐?」

賈平安把孩子遞給她們,衝著一個道人招手。

道人過來,「善信何事?」

賈平安擋住了兩個孩子的視線,陳冬上前,握住道人的手,「天氣熱,可方便尋個地方坐坐?」

道人感受了一下手裡的銀角子,笑的越發的真誠了,「善信請來。」

晚些,貴婦也想尋個地方,可看中的地方卻被賈家占據了。

迎客的道人和那個道人交涉。

「怎地安排給了他?」

「他給了這個。」

「銀角子!」

操蛋!

「那我先前暗示他給錢就能不排隊,他為何不答應?」

「我問過,他說……」道人一臉不解,「他說世間總是有些規矩要遵守的。」

迎客的道人失笑,「武陽侯竟然迂腐如此?」

慶源鬚髮斑白,看著恍如神仙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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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看著精神,眉間多了貴氣,只管回去。」

「多謝。」

「這個孩子……」慶源看了一眼孩子,婦人緊張的不行。

「這孩子多了些鬱氣,若是不散,以後怕是有麻煩。」

婦人驚呼,「那該如何?」

慶源面色凝重,「貧道回頭想個法子。」

「還請道長慈悲!」

婦人跪下。

「起來!」慶源頷首,「貧道盡力就是了。」

「奴明日再來。」婦人千恩萬謝的走了。

賈平安的前面還有一人,他饒有興趣的看著慶源。

「道長,還請看看奴。」

婦人抬頭,一臉期盼。

蘇荷嘀咕,「夫君,這是看什麼?」

「看相。」

賈平安笑道:「夫妻不睦,這個婦人多半是想問夫君的寵愛何時能回來。」

衛無雙搖頭,「夫君怎麼知曉的?」

慶源看了婦人一眼,「你這是……夫妻不睦,哎!」

婦人兩眼放光,「道長果然是活神仙,我家中有賤婢魅惑,夫君被蠱惑變心……道長,如何讓夫君回心轉意?」

夫君竟然真的知曉?衛無雙和蘇荷齊齊看著賈平安。

「若是家庭幸福美滿,誰沒事來這裡?」

當然,也有那等富貴人來求高人指點,但要麼是心中不安,對自己迅速積累起來的財富覺得不真實,需要有人給個定心丸。要麼就是高處不勝寒,想看看自己還能再火多少年,最好子子孫孫一直火下去……

蘇荷低聲道:「夫君比他厲害。」

這個憨婆娘!

輪到了賈家。

蘇荷剛想把兜兜抱過去,賈平安搖頭,走到了前方,「道長看看我如何。」

道人仔細看著他,「你……富貴人,不過……」

「不過什麼?」

賈平安微笑。

慶源撫須,淡淡的道:「不過看你臉上竟然有黑氣,可見最近有些禍端……」

「什麼禍端?」

賈平安覺得忽悠人至少得有些本事吧。

慶源眯眼,「善信看著……雙眉微微上翹,此乃劍眉,主殺伐,貧道觀善信……臉上的黑氣恍若陰雲,這便是殺人太多……殺人多了有報應,可善信卻與貧道有緣,於是今日便來到了此處……」

「可能化解?」

賈平安覺得這一切太有趣了。

慶源皺眉,「卻是難,且等貧道回頭入定,冥冥之中自然有回報。」

賈平安不禁笑了起來,「一個騙子竟然也能引來這麼多貴婦,話說就沒人能看出你的把戲?」

身後的貴婦覺得這是個報仇的機會,就冷笑道:「慶源道長大名鼎鼎,你竟然敢質疑他是騙子,道尊降下雷霆劈死你!」

慶源微微一笑,「善信若是不信,盡可自去。緣……妙不可言吶!」

「先前那孩子你說有鬱氣,前面那個婦人你說家庭不睦……為何當場不能解決了?」

慶源笑了笑,「需要稟告道尊!」

「道尊太忙,管不了凡間事,若是我沒猜錯的話,你後續會用什麼作法,符籙之內的東西來騙錢……錢給的越多,那人的事就會越多……延綿不斷,今日面帶鬱氣,明日烏雲罩頂,後日有血光之災……」

身後那個貴婦不敢置信的嘶聲道:「你……你如何知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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