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來,張蒙急匆匆的洗漱。

「吃早飯!」

張好早就起了,做好了早飯。

「阿耶,我去學裡吃。」

算學有免費的餐飯供應,一日三餐都有。但張蒙知曉許多同窗的家境比自己更差,所以每日除去早飯和中飯之外,晚飯都回家吃。

馬氏從廚房出來,伸手扇了一下眼前的蒸汽,說道:「大郎,阿娘昨夜說的話你好好想想,讀書為何?不就是為了掙錢嗎?去大戶人家做事……不丟人。阿娘就是在那等人家做事,做好自己的分內事,每月錢糧不少,時常還能占些便宜……」

張蒙吸吸鼻子,「阿娘,我會想辦法去戶部……」

他並非沒有去戶部的機會,前年就有,只不過當時他覺得自己的學識不夠,渴望在學裡深造,婉拒了。

第二年戶部招人時就略過了他。

「你!」

馬氏知曉那件事,怒道:「戶部好生讓你去做事,你卻拒絕了。那是戶部呢!他打了他們的臉,那些官人明著不吭聲,暗裡就會把你當做是刺頭,哪裡還會要你?你……你……」

馬氏越想越氣。

張好一瘸一拐的出來,笑道:「和孩子急什麼?咱們又不是不能幹活,讓孩子多讀幾年書也好。快打鼓了,大郎趕緊去。」

馬氏瞪了他一眼,「戶部都沒了機會,還能去何處?大郎哪怕是能去長安縣和萬年縣做個小吏……那我死也瞑目了。」

張好擺擺手,示意兒子趕緊走。

等張蒙走後,張好勸道:「咱們家大郎有主見,看似可親,可自己的事從不含糊……咱們做父母的能如何?只要他不做禍害,不做惡少遊俠兒,不遊手好閒,那便支持他吧。」

馬氏突然蹲在地上,把臉壓在胳膊上哭了起來。

「我為了誰?我不就是為了大郎能過上好日子嗎?可你看看他的模樣,覺得我無理取鬧還是怎地?」

張好一陣勸,隨即兩口子把家裡檢查了一番,出門去做事。

「張好,你家大郎還讀呢?」

一個街坊正蹲著吃早飯,端著碩大的碗,抬頭問道。

張好還沒說話,馬氏就扯著嗓門說道:「大郎的學問好得很,學裡都誇讚他呢!」

街坊想了想,「大郎十七了吧?十七歲還讀書……」

馬氏心中一痛,梗著脖子道:「我家樂意!」

有錢難買我樂意!

怎地?

街坊笑了笑,搖搖頭,端著碗進去了。

一條巷子裡的街坊陸陸續續的出來。

「張好的腿這般難,你家大郎卻不知體諒,早兩年就該出來做事了,哎!」

「馬氏,你也好歹說說你家大郎,莫要讓孩子自己做主。」

馬氏的臉色不好看,晚些到了僱主家,又堆笑著和管家說好話,見到那些僕役也笑的卑微。

等到了主人家孩子的房間外,一個侍女端著水盆出來,橫了馬氏一眼,「都什麼時候了才來?」

這是值夜的侍女,馬氏並未晚到,但這呵斥她卻不敢反駁,趕緊接過水盆,笑吟吟的道:「巧花只管歇著,我來。」

這戶人家的主人叫做程瑜,祖上有些功勞,所以大唐立國後就被封了個侯爵,傳到這一代時,程瑜就已經脫離了主流官場,混了個小官。但他的祖父在時相當會經營,所以家底豐厚,日子過的很不錯。

巧雲等人是家奴,而馬氏屬於帶孩子厲害的外來僱工。巧雲等人覺得馬氏的表現讓自己失分,難免要排擠一番。

而張好則沒有那麼多煩惱,黃石酒樓的掌柜眼中壓根就沒他這個人,那些夥計也沒他這個人……

酒樓里最下層的就是洗碗筷,連收拾潲水的人都能弄到油水,高他一等。

黃石酒樓,一看這個名字就知曉來歷……傳聞前漢張良遇到了黃石公,這才學了兵法。這裡用黃石作為酒樓的名字,也算是雅致。

一般人家都是在家中吃早飯,唯有那些閒人才會來酒樓用飯。

早上起床,慢悠悠的洗漱,慢悠悠的出門,到了平康坊尋摸吃的。而且這等閒人一般都無聊,所以他們會抱團取暖,在酒樓里尋找『志同道合』的人。大伙兒沒事扯個淡,今日你請客,明日我請客,這便是典型的酒肉之交,但架不住能排遣寂寞啊!

張好到了沒多久,碗筷就被送來了。

兩個大木盆里全是水,他坐在那裡,俯身低頭開始清洗碗筷。這裡第一道清洗,接著拿到第二個大木盆里徹底洗乾淨。

不知過了多久,這一波的碗筷洗完了,張好緩緩直起腰,只聽到腰部那裡發出噼啪的一聲,酸痛難忍。

他反手按住酸痛的地方,皺眉抬頭,可頸部更是酸痛的難以忍受。

「嘶……」

他緩緩活動著後腰和脖頸,剛想起身轉轉,兩個夥計抬著一籮筐碗筷來了。呯的一聲,籮筐頓在地上,二人轉身就走,全程都沒正眼看過張好。

張好把筐子拖過來,隨即俯身低頭……

水花微濺,油漬和殘羹剩菜不斷在大木盆里沉浮,就像是他的人生一樣。

……

張蒙一到學校就趕緊沖向食堂。

「今日吃什麼?」他氣喘吁吁的問道。

一群能把父母吃垮的學生兩眼放光,「說是大排餺飥,嘖嘖!那大排全是肉,還有油餅,不過蔬菜我卻不喜歡。」

張蒙皺眉,「先生說過不可不吃蔬菜,人不吃蔬菜,身體就會生出各種壞處。」

排隊得了大排餺飥和一個油餅,張蒙尋了座位坐下,見餺飥上面竟然是這個季節難得的菜蔬,不禁暗贊著賈平安的良苦用心。

大排餺飥噴香,一口肉來一口餺飥,再來一口油滋滋的油餅,覺得連靈魂都升華了。

吃完飯,打著飽嗝就往課堂沖。

「快些,要遲到了。」

一群學生跑的飛快,把剛吃完飯不可劇烈運動的交代拋之腦後。

張蒙覺得嗓子眼裡那些食物都快衝出來了,衝進教室後趕緊尋了座位坐好……助教楊先生已經來了。

——算學的助教們都是先生,但學生們稱呼他們要冠姓,比如說楊先生……先生這個不帶姓的稱呼專屬於賈平安。

隨即開始上課。

一刻鐘後,外面來了幾個人,韓瑋為首,他進了課堂後側身相迎。

韓先生竟然這般恭謹,來的是誰?

學生們翹首以盼,當看到賈平安微笑著走進來時,不禁都歡呼了起來。

「先生!先生!」

賈平安壓壓手,可歡呼聲更大了,其它班級聽到了歡呼聲,頓時也鼓譟了起來。

「先生授課!」

「先生授課!」

賈平安的課最受學生們的歡迎,不管是世界還是格物,他總是能說的趣味性十足。

賈平安滿頭黑線……

他微微頷首,外面進來了一個官員。

黃晚目光轉動,盯住了張蒙。

賈平安笑道:「從新學進入算學以來,先生們勤奮育人,學生們刻苦學習,不斷有人被戶部選了去……」

他眸色平靜,「當初許多人說新學的學生無法尋到出路,這個結果就是給了他們一巴掌。當初哪怕不少學生意志動搖,去了國子監,我也從未懷疑過新學的前途。」

「第一!」

他伸出食指,「陛下令戶部撥給算學錢糧,隨即擴建校舍,招募更多的先生。你等想到了什麼……沒錯,隨後就是算學擴大,學生會越來越多……」

學生們不禁歡呼了起來。

「這是陛下的敕令嗎?」

「陛下關注算學,咱們總算是出頭了。」

課堂里太嘈雜了,韓瑋想呵斥,賈平安搖搖頭。

年輕人要肆意青春才是,整日埋首苦學固然好,可那樣的人生會留下缺憾。

等聲音小了些後,賈平安說道:「其二,張蒙起來。」

張蒙臉上的歡喜凝固,緩緩起身,有些忐忑的看著賈平安。

賈平安走下去看著他,「前年我聽聞算學裡有個張蒙妄尊自大,戶部挑中了他,可卻不肯去,說什麼自己的學問還不夠,還想在學裡深造……你等可知曉我當時是如何想的嗎?」

他看著學生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己。人的一生短暫,可探尋對這個世界認知的腳步卻不能停滯,我很歡喜有學生能這般好學,所以,今日黃侍郎請我出面……我便來了。」

這是什麼事?

眾人覺得古怪,但更覺得怕是好事。

先生從未這般誇讚過學生……張蒙有些心慌,「先生,我……我……」

賈平安說道:「你的情況我都知曉,你想深造並非只有在算學裡苦讀這一條路,如今有個好事……工部黃侍郎覺著你對營造頗有天賦,想把你要了去,帶在身邊教誨……張蒙……」

張蒙腦子裡嗡嗡作響,「我……」

工部侍郎請動了先生來要我……這是何等的看重?

我……

張蒙吸吸鼻子,突然淚水就落下來了。

「先生……」

他感激這位先生多年的教誨,從做人到做事;從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到對這個大唐的剖析,讓他得以站在了更高的地方去看世界,去看大唐……

這個能力讓他知曉,自己並非是池中魚,只是等待時機罷了。

今日時機到了。

「先生的教誨,學生不敢或忘,永世銘記。」

張蒙哽咽著下跪。

小伙心情激盪啊!

賈平安過去把他扶起來,「我只是教導你們去看世界,剩下的路你們要學會自己走,不管走到哪裡,要記得不斷學習……後續的教科書我會令他們源源不斷的給你等送去。人在世上就要有目標,而學習就是核心目標。切記,走到哪,就要把新學傳播到哪。」

皇帝都開始肆無忌憚的支持新學了,他還擔心什麼?

沖啊!年輕人們!

張蒙起身應了,「學生定然會讓新學發揚光大,如此才不辜負先生的教誨。」

賈平安欣慰的退後一步,把這個堪稱是榮耀的時刻讓給這個學生。

那些同窗的眼中多了歡喜和羨慕,鴉雀無聲的看著張蒙在落淚。

黃晚上前,「老夫以儒學出仕,後來到了工部後才知曉自己的無知,一切都得從頭學起,為此老夫去了台州學造船,去了工坊里看冶煉……學了多年,這才學了些皮毛。可你卻一番話直指營造的核心,讓老夫倍感震驚……」

他看著張蒙,羨慕的道:「看看你,年紀輕輕就學了這一身讓老夫羨慕的本事,既然有了這身本事,就該用於強盛大唐,用於為國為民。」

張蒙跟著黃晚走了。

賈平安剛想開溜,助教和學生們一起發力,把他堵在了課堂里。

「先生,給我們上一課吧。」

我還有事啊!

賈平安滿頭包。

「罷了。」

張蒙跟著到了工部,但出仕並非那麼簡單,得各方面報備審核。

「算學的學生?」

「嗯,叫做張蒙。」

吏部里有些波瀾,等得知此人是被工部的黃侍郎親自點名要去的後,都有些驚訝。

一個小吏接過履歷看了看,「昇平坊的張蒙,這不就是我的街坊嗎?這小子我知曉,前年就被戶部看上了,可卻婉拒了……說是還想讀書。

戶部那邊就怒了,覺著此人倨傲,於是便放棄了他。我還說張蒙此後麻煩大了,沒出路……沒想到竟然被黃侍郎親自點名帶去……」

另一個小吏說道:「說是黃侍郎要帶在身邊栽培。」

「工部和其它地方不同,那裡許多職位都要懂營造之法,所以多是傳承,一個帶一個的傳承。可侍郎傳承學生,這還是第一次,國子監的那些怕是要嫉妒欲狂了。」

那個小吏贊道:「好一個張蒙,此人前程怕是不小。」

邊上的同僚笑道:「那你還不趕緊去示好?」

「這話在理。那張蒙才十七歲,以後的前程無量,至少我是遠遠不及。這等機會不趁機結個善緣……我傻的嗎?」小吏點頭,「我去告個假,回家一趟。」

小吏一路回到昇平坊,尋了在家的父母和妻子說了此事。

「工部侍郎啊!咱們只能遠遠的見一面,那張蒙卻能在他的身邊為官……那張家大郎竟然能如此?」

「街坊都說他大概是廢了,可如今他卻一朝翻身。」

小吏笑道:「阿耶記得準備些禮物,晚些等張蒙的父母回來送去。說些親切的話,但不可諂媚,否則會被人看不起……」

諂媚並非都有用處,許多時候諂媚只會換來鄙夷。

「知道知道,老夫當年和張好有些交情,晚上尋他喝酒,兩杯酒下肚,什麼交情都回來了。」

小吏放心的回去了。

他的妻子去準備禮物,回來時被人問了,就隨口道;「張蒙出息了,晚些去他家看看。」

八卦恆久遠……

街坊們圍攏過來,「張蒙出息了?如何出息了?」

說出去豈不是把資源送給了別人?小吏的妻子後悔了,「沒什麼,沒什麼。」

她這等作態反而讓街坊們心癢難耐。

……

戶部炸了!

新任戶部尚書竇德玄在咆哮。

「閻立本不要臉!黃晚賤狗奴!」

他本是老臣子,從前隋時就在李淵的身邊任職,資歷老的一塌糊塗。李治繼位後讓他擔任御史大夫,盧承慶被貶官後他接任了戶部尚書。

竇德玄拍著案幾,「去!去算學問問這事為何?」

戶部的官員被竇德玄驅趕的和狗一樣出去詢問。

這一問消息就擴大化了。

——工部黃晚看中了一個叫做張蒙的算學學生,竟然親自去要人,準備帶在身邊培養。

八卦傳播的速度超乎想像,沒多久東西市,平康坊,以及那些權貴都知曉了此事。

……

馬氏在程家的活計不算重,只是看護兩歲大的孩子。她帶孩子細心,而且經驗豐富……張蒙小時候就是她一手帶大的,所以主家也頗為放心。

抱著孩子逗弄一下,和他雞同鴨講一番,又教些話,讓他站在榻上走路……

這些活計馬氏做的自然而輕鬆。

「馬娘子,吃飯了。」

外面有人喊了一聲。

「來了。」

馬氏抱著孩子出去,巧雲等人卻視而不見,端著碗聚在一起吃飯。

外來人就是這般被排擠。

馬氏堆笑著接過自己的飯菜,把碗放在地上,吃一口哄一下孩子。侍女們都在看著,若是孩子不妥當就上去接手……順帶尋馬氏的錯處。

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話有些意思,但換一個角度你會更清晰: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

本來大伙兒都是奴婢,你爭我奪也好,都是在一個池塘里撲騰,沒想到突然來個外人,一下把最大的利益搶走了……這就引發了公憤。

馬氏吃的辛苦,但一直帶著笑意。

她知曉一句話:端別人的碗,服別人的管。何況這一頓飯是白吃的,給家裡省錢了。所以再辛苦她也吃得心情愉悅。

「見過郎君。」

一張保養的很是白皙的臉,經過幾代的富貴生活後,氣度儼然。

程瑜緩緩進來,目光轉動,女管事趕緊上前賠笑說話。

「郎君可是有事?有事吩咐奴就是了。」

程瑜目光轉動,突然往左邊去。

幾個在左邊聚著吃飯的侍女趕緊起身相迎。

一個侍女有些小激動……昨日郎君多看了我一眼,這是來尋我嗎?

瞬間她的腦海里全是那些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事兒……

馬氏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吃飯,她得趕緊吃完,隨後要喂孩子……

哪怕是小妾生的孩子,可在這等富貴人家也活的讓人羨慕嫉妒。

陰影籠罩住了她,孩子在喊,「阿耶!阿耶!」

馬氏抬頭,見是程瑜,心慌之下就把筷子丟了,抱起孩子道:「奴沒顧上小郎君,這就去喂他。」

程瑜微微搖頭,「你兒子……上次聽你說在算學讀書?」

馬氏點頭,心中狂喜,「郎君,我家大郎算帳又快又好……」

這是要招募我家大郎嗎?

錢糧能給多少?

程瑜的嘴角帶著微笑,「你說他叫做張蒙還是什麼?」

「張蒙。」

馬氏大喜,覺得這事兒靠譜。

她不禁就諂笑了起來。

程瑜的眼中都帶著笑意,「程家怕是不能再用你了。」

馬氏面色慘白,「郎君,奴……奴並未犯錯……」

那邊的巧雲等人都在忍笑。

禍害要走了。

程瑜搖頭,「就在先前傳來消息,工部侍郎黃晚去了算學,請了賈郡公出面,就是為了要一個學生……黃侍郎會親自栽培這個學生……」

他微笑道:「這個學生就叫做……張蒙。」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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