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要去六部觀政。」

這個消息一陣風般的吹遍了皇城。

任雅相頭痛的道:「太子來了是好是壞?若是他頤指氣使,或是指手畫腳,兵部如何應對?」

吳奎卻想到了另一個事兒,「當年高祖皇帝在位時,廢太子和齊王結黨,麾下不少重臣為之鼓吹效力。如今陛下的兒子……皇后那裡就有三個,以後誰知曉會發生些什麼。」

任雅相微微頷首,「如此太子先出頭……領先一步,就少了許多麻煩。」

大清早李弘就來請示。

今日不上朝,李治依舊早起,見他來了就說道:「今日去觀政,準備先去何處?」

李弘看著有些萎靡不振,「先去兵部。」

「狡黠!」

李治笑了笑,「罷了,去吧。」

賈平安就在兵部,太子先去兵部,他那邊就能照拂……如此開一個好頭,後續的事兒就相對容易了。

李弘出了大殿,被冷風吹了一下,不禁打個寒顫。

「殿下。」曹英雄和郝米等人在台階下等候。

李弘走下台階問道:「那些官吏會如何看孤?」

曹英雄覺得這不是問題,「殿下去六部巡查觀政,誰敢得罪殿下?若是敢,那必然是亂臣賊子,收拾了再說。」

郝米看了他一眼,「殿下不能隨意處置人,否則名聲不好。」

「名聲太好會被臣子欺負。」

「誰說的?」

「……」

晨曦中,李弘走出了宮城。

這是第一步!

從深宮之中走出來的第一步。

一路上那些官吏紛紛行禮。

「見過殿下。」

很麻煩。

李弘這才知曉皇帝和太子為何不能頻繁出現在外朝。

到了兵部大門外,掌固趕緊迎了上來。

「見過殿下。」

李弘微笑道:「無需那些繁文縟節,孤這便進去。」

外面不少人在關注著他,見他徑直進去,而不是等待任雅相等人出來迎接,都心中一松。

「太子禮賢下士。」

這個太子至少不倨傲,這對於百官來說就是個好消息。

任雅相正在泡茶。

「太子六部觀政,這主意誰出的?」

任雅相牢騷滿腹,「太子一來我兵部還如何做事?都顧著去迎奉了……」

賈平安憤怒的道:「聽聞是李義府出的主意。」

六部就是六個兒媳婦,皇帝和太子就是婆婆。誰願意婆婆來自己的房間裡盯著做事?

如芒在背的感覺啊!

吳奎罵道:「李貓狗賊!」

呵呵!

「太子很麻煩。」吳奎真的覺得太子不該來,「他來了沒法做事……」

任雅相抬頭看著門外,霍然起身。

不對!

吳奎覺得不對,怎麼脊背冷颼颼的。

他緩緩起身回頭……

太子就站在門外,曹英雄和郝米正在盯著他。

老夫錯了!

吳奎趕緊行禮,「見過殿下,臣……臣信口胡言,有罪。」

李弘淡淡的道:「孤來此不會幹涉你等行事,做事就做事,多個人盯著並無不妥。」

「是。」

太子若是對吳奎的冒犯一笑而過,那不是寬宏大量,而是沒有尊嚴。

李弘走了進來,對茶水視而不見。

「兵部往日如何,孤來了之後依舊如故,不可增減。」

「是。」

任雅相無比慶幸自己先前的話並未被太子聽到。

李弘就坐在了側面,這是一個觀察的位置。

任雅相開始布置……

「賈郡公……」

這個不對。

他差點順口說你怎麼還沒走。

「咳咳,遼東那邊如今依舊有零星反叛,將士們急需遼東輿圖,越詳盡越好,此事賈郡公著手去辦。」

賈平安一本正經的道:「當初攻破平壤時,我就令人搶占了府庫,隨即尋到了遼東輿圖,那些輿圖如今就在職方司。

以此為基準,職方司已經有人在遼東著手此事了。其一驗證高麗輿圖的對錯,其二按照大唐的製圖法子重新勾畫輿圖。」

任雅相點頭,「賈郡公舉重若輕,老夫放心了。」

這便是兵部的運作……

晚些議事結束,李弘起身跟著賈平安出去。

「兵部一個尚書,兩個侍郎,再下去是七個郎中,每個郎中管著一攤子事,你要觀政巡查,就得在每個郎中的身邊觀察……」

很麻煩,關鍵是要學習的內容太多了。

可憐的娃!

賈平安覺得大外甥要苦熬一陣子了。

但外界卻普遍不看好太子此行。

「就是做做樣子。」

李義府很是篤定的道:「先去兵部,隨後弄不好就會來我吏部,讓他們小心些,若是誰出了岔子……」

把太子敷衍走!

這個呼聲很高。

帝後也頗為擔心太子。

「從未有皇子下到六部去巡查觀政……陛下,臣妾擔心五郎出了岔子,到時候百官嘲笑,這個太子的威信何在?」

武媚越想越怕,「沒了威信,五郎如何做太子?」

「當年高祖還在時,不說太子,皇子們都能領到差事。」李治覺得武媚的眼界終究差些意思……女人啊!頭髮長見識短,「歷來帝王太子都要自矜,並非是喜歡如此,而是不如此威嚴就無法彰顯。讓太子去六部也是一個嘗試……終究操切了些。不過朕的身子難說,不操切也不成。」

他的病情延綿多年了,近幾年發作的厲害。

「朕擔心自己一旦不好了……目不能視物,頭痛欲裂,如此如何理政?若是真到了那一步,朕就退位做太上皇,讓太子繼位……」

這才是他極力推動太子接觸朝政的最大動力。

「陛下,沈丘來了。」

李治抬眸,「讓他進來。」

武媚握著他的手低聲道:「陛下的身子這陣子好了許多,定然能長命百歲。」

李治反握住她的手,微笑道:「那個瘤子不知何時就會讓朕一病不起,這也只是朕的未雨綢繆罷了。」

沈丘進來了。

「太子如何?」李治問道。

沈丘恭謹的道:「殿下今日去了兵部,任相和兩位侍郎議事,隨即去了各處郎中那裡巡查……」

這是應有之意。

李治頷首,「朕的兒子……朕不希望他循規蹈矩,循規蹈矩的不是帝王……循規蹈矩看似節制,可此刻越壓抑自己,以後爆發的就越厲害。楊廣就是如此,為皇子,為太子時中規中矩,可一旦登基繼位,渾然換了一個人。」

這便是帝王眼光。

太子要搞事!

這是李治的期盼。

但不能搞大事。

李弘在兵部待了三日。

新官上任三把火。

這話同樣適用於剛出茅廬的太子。

無數人在盯著他,想看看他的第一把火怎麼燒。

第四日,太子走出兵部……按照計劃,明日他將離開這裡,選擇下一個巡查觀政的地方。

「兵部無事。」

兵部上下鬆了一口氣,任雅相甚至老夫聊發少年狂,說是下衙後去平康坊喝酒。

國子監。

盧順義愜意的道:「太子初出茅廬必須要尋人祭旗,不如此不足以彰顯皇權威嚴。可他卻無功而返,賈平安在兵部是如何為他謀劃的?竟然成了笑話。」

王晟輕笑道:「太子平庸,這對於我等而言是好事,值得額手相慶。晚些去平康坊……老夫請客。」

「好說,這等好事不慶賀一番難以排遣,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皇帝不喜儒學,太子也跟著不喜儒學,太子的身邊還有一個儒學的死對頭、新學的傳承者賈平安的存在。

皇帝忌憚世家門閥,太子必然如此。

盧順義放低了聲音,眸中多了些異彩,「家中長輩說過,大唐立國以來,皇室就在忌憚打壓我等世家門閥。這等想法一以貫之,不會改變。我等世家要想脫困,最好的法子便是……」

李敬都的眸中多了厲色,「李家沐猴而冠罷了。最好的法子便是帝王平庸,隨後我等攫取權力。到了那時……我等自然能操縱風雲,就算是後續有帝王想破局,卻發現深陷泥潭,無能為力。」

盧順義頷首,「正是如此。太子此次出來觀政,據老夫所看是陛下在冒險。陛下為何冒險……」

「陛下的身體……朝不保夕!」

三人相對一視。

笑意就在眼中洋溢著。

李弘回到了東宮。

他先換了衣裳,隨後令人準備紙筆。

「殿下。」

曹英雄覺得太子這四日表現的太平庸了。

「咱們至少得在兵部挑出毛病來,最好是發現一個大問題,如此殿下聲威大震,剩下的五部誰敢輕視殿下?」

李弘低頭記錄著自己的一些發現。

記錄完畢,他把紙張收納在柜子里。

最後結束,這些紙張會被收攏,集結成冊。

他這才放鬆的坐下,郝米補充道:「兵部那些郎中頗有些提防殿下之意。」

「孤知曉。」

李弘在想著許多事。

第二日,李弘出宮。

太子接著會去哪裡?

眾人好奇的猜測著。

李弘卻進了兵部。

「殿下……」

老任昨夜去嗨皮了,喝多了些,看著有些萎靡。

可太子怎麼又來了……這是逮著我兵部就不放?

賈平安很是平靜的看著這一切。

眾人行禮後,李弘也不坐下,問道:「楊顯可在?叫了來。」

楊顯是兵部郎中,職責是負責武官勛位、考核、給告身和衛府事務。

任雅相不知為何脊背發寒,「叫了來。」

太子想幹啥?

晚些楊顯來了,行禮後輕鬆的道:「任相可是有事吩咐?」

李弘看著他,「是孤尋你。」

楊顯束手而立,「殿下吩咐。」

這個姿態無懈可擊。

李弘說道:「武官考核一直是你在做,誰有功,功勞大小,本領如何……這些都是你帶著人在審核,你可敢說問心無愧?」

楊顯愕然道:「臣問心無愧。」

……

這個就尷尬了啊!

任雅相看了賈平安一眼……趕緊的勸勸太子。

賈平安恍若未見。

大外甥的開門炮來了!

李弘並未和楊顯辯駁,不值當。

「查!」

太子的果斷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

「陛下,殿下在清查兵部。」

任雅相今日議事來晚了,帶來了一個噩耗。

呃!

清查兵部……這個逆子動作太大了。

李治有些惱火。

「清查兵部何處?」

「審核武官軍功升遷之事。」

李治突然有些頭痛。

許敬宗起身道:「陛下,不管是軍中還是六部,人情自然是有的。有的人背景深厚,如此升官就快些,這是常事。殿下此次清查此事……不妥。」

太子第一刀就砍向了人情,李治覺得自己有些發病的徵兆。

「讓太子來。」

晚些李弘來了。

父子二人在殿外溜達。

「人情升遷此等事歷朝歷代都免不了,查可以查,不過卻不可大張旗鼓,否則人人都會說你心硬如鐵……帝王不是將帥,心硬如鐵只會讓臣子離心。」

這是作為父親兼皇帝的諄諄教誨。

李治覺得太子應當能明白這個道理。

「阿耶,可我覺著這事不小。」

李治想吐血。

「朕還有事。」

隨即規勸太子的重任就落在了皇后的身上。

一番諄諄教導無效,太子依舊執拗的要清查此事。

帝後被氣得晚飯都沒吃。

宮中人人自危啊!

王忠良尋了邵鵬說話。

「太子這般執拗……非福。」

帝王要靈活,一根筋的帝王會死的很慘。

邵鵬苦笑,「陛下和皇后都沒勸住,咱能如何?太子說了,這是個絕大的毛病,不查清楚對大唐危害更大……」

危言聳聽。

王忠良苦著臉回去。

皇帝在看奏疏,他上前裝作整理蠟燭,低聲道:「陛下,用膳吧。」

皇帝置之不理。

生氣了。

翌日,太子依舊出宮。

兵部那些文書被翻了出來。

「這沒法查,查了又能如何?」

有人發牢騷。

關鍵是太子竟然是從吏部調動了人手過來查,這手段讓人不禁想擊節叫好。

賈師傅就在邊上欣慰的看著這一切。

文書被翻的到處都是,太子卻不在。

「陛下,太子請命在諸衛清查。」

王忠良膽戰心驚的看著皇帝,擔心皇帝一頭栽倒。

這個逆子啊!

一出去就弄了這麼一個大動靜出來。

「他這是不把朕氣死就不罷休!」

李治氣狠了,武媚趕緊勸慰。

「五郎做事堂堂正正,既然如此就讓他做,否則他的威信將會蕩然無存。若是此次無能,那便收心跟著陛下好生學如何治國,如何用人……若是他能藉此幡然醒悟,也算是好事。」

李治擺擺手,「隨便。」

李弘得了允許,隨即就令百騎的人進駐諸衛。

「郎將以上的不要去問,郎將以下的。」李弘很有章法,「記住了要單獨問,先告訴他們,此番詢問不會對外泄露隻言片語,讓他們放心。」

滴水不漏啊!

眾人隨即去了。

楊大樹帶著兩個百騎進駐了左侯衛。

郎將以下的武將都被一一問話。

問話是在一個小房間裡進行的,外面是百騎的人看守。

「不會有人人能聽到你的聲音,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秘密,除去陛下和太子之外,就是我知曉。」

武將默然。

楊大樹放低了聲音,「升遷要靠人脈,這等事並非舊聞,殿下此次為你等出頭,若是你等置若罔聞,那便是自作自受,以後依舊如此……有人脈會鑽營的人升遷快,而真正有本事,有戰功之人卻默默無名……你想哪一樣?」

那張臉上出現了些紅色。

「下官……」

「別,你是我上官。」

「我這些年……」

楊大樹在記錄著。

晚些下一個……

梁建方尋了程知節。

「太子令百騎在諸衛清查軍功審核之事……老程,你這邊如何?」

程知節苦笑,「老夫哪裡會注意他們問話的那些人。往日裡老夫只是和郎將這些人打交道……一軍之中人數繁多,老夫精力有限吶!」

「太子此舉卻是衝動了。」

梁建方覺得太子有些無事找事的意思,「小賈也不知曉規勸一番。」

「弄不好他也在其間興風作浪。」程知節恨得咬牙切齒的,「當年他就說過軍中風氣漸漸壞了,有真本事的人被壓制在底層,沒本事有人脈、會鑽營的人身居高位,再這般過數十年,軍中將再無堪用的將領。」

「老夫當時聽了這話就抽了他一巴掌。」梁建方也記得此事。

「弄不好太子從此處著手就是小賈的建議。」

……

賈平安和太子在兵部值房裡說話喝茶。

「開國之初戰陣頗多,誰有本事一目了然。可隨著國事穩固,征伐少了,軍中卻依舊在按部就班的升遷,這等時候更多的不是靠什麼軍功,而是靠人脈,靠鑽營……」

「文官我就不說了,可武人靠鑽營,靠人脈來升遷,個人的富貴倒是有了,可這等人身居高位,一旦有戰事,他們可能執掌大軍獲勝?」

賈平安喝了一口茶水,「你能想到先查軍功升遷之事,我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

他想到了後續……

程知節等老帥凋零後,大唐竟然就陷入了再無獨當一面將才的窘境,隨即被吐蕃屢次吊打,連薛仁貴都差點全軍覆沒……

到了後期來看,薛仁貴的失敗固然有他不是傑出統軍之才的緣故,但軍隊中下層將領的無能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一支強悍的軍隊哪怕是讓一名平庸的將領來執掌,依舊能大殺四方。相反,一支平庸的軍隊哪怕是由名將來率領,失敗的可能也無限大。

李弘說道:「那次我看到一棵大樹鬱鬱蔥蔥,可仔細一看,許多蟲子正在大樹的根部啃噬……那時我就在想,再大的大樹,若是要毀滅它,最好的法子就是從根部……」

……

晚安!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