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孫亮早早就起床了。

「阿翁。」

他先去尋祖父,可孫仲不在。

「阿翁出去了。」他的母親出來說道,隨即又進了廚房。

孫亮拿出一本書走到了院子裡。

此刻晨曦尚未出現,光線不大好。

他翻開書,輕聲誦讀著。

「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

一家子都起床了,媳婦們在廚房裡忙活,孩子們在打瞌睡……父親們蹲在屋檐下,說著事兒。

「看看亮兒。」

孫亮的父親得意的指指兒子,「才多大,竟然就識文斷字了。」

「亮兒。」

一個叔父招手,正好進來的孫仲看到了,就淡淡的道:「孩子讀書,叫他作甚?」

孫亮回身,「阿翁,你回來了?」

「嗯!」

誰也不知道孫仲是去了哪,但看看身上的露水,多半是在坊中的某個隱秘處。

「學裡可操練?」

孫仲摩挲著橫刀問道。

「練呢!」孫亮仰頭說道:「先生說了,如今我們還小,所以只是跑步,單雙槓拉伸一番,等進了中級班就會練的更多。」

「嗯!」

孫仲伸手,輕輕摸摸他的頭頂,「好生讀。」

孫亮用力點頭。

「來鴻對去雁,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嶺北對江東。」

孫仲洗漱回來,看著院子裡小小的身影抑揚頓挫的誦讀著,臉上的皺紋努力擠出了一個欣慰的笑容。

「阿翁,我要去學裡了。」

快開坊門了,孫亮先給祖父告別,接著是父母,再次是叔伯叔母們,最後才是兄弟姐妹們。

「懂事了!」

孫仲微微頷首,「家中年齡到的,該送去學堂就送去,別遲疑。」

這是一家之主的決斷。

「是。」

孫亮一路小跑著到了坊門處。

黃二今日有生意,所以也準備出坊,見到孫亮就笑道:「亮兒,你讀書讀了什麼?」

「許多。」

「許多啊!」

黃二笑眯眯的道:「那你說說鬼神是什麼樣的。」

等候的坊民們都饒有興致的看著孫亮。

孫亮說道:「先生說,鬼神是否有不敢斷言,但只要行正道,心中無邪思,鬼神見到你也得避路,百邪不侵。」

你這不是砸我生意嗎?黃二:「……」

坊門開了,孫亮小跑著出去。

轉到了朱雀大道時,能看到不少在跑的人,近前一看,都是學生。

「快些!」

孫亮奮力奔跑。

馬蹄聲傳來,接著停在身側,孫亮抬頭一看,卻是程政。

程政騎著馬,搖頭嘆息,「跑什麼,可要我帶你?」

孫亮搖頭。

他就這麼一路跑到了算學,滿頭大汗的把書包塞進自己的課桌里,隨即去了操場。

學生們不斷集結,等先生到來時,天邊的晨曦已然出現。

跑步很單調,但每日跑一跑的,這人就格外的精神。

跑完步就是早飯時間。

早飯很豐盛,領了一碗餺飥後,順著往後還能拿一個煮雞蛋。

有人不喜歡吃雞蛋,在邊上和人交換餺飥里的肉片。

孫亮覺得雞蛋好香。

先生們坐在一起低聲說話。

「先生說了,要讓孩子們知曉何為家國,要團結……」

「中級班的好些,初級班的都是一群孩子,很難教。」

「再難也得教。」

「對,先生說算學出來的學生,學問多少只是其次,重要的是他知曉自己要做什麼。」

「要讓他們牢記那句話,天下興亡我有責。」

「先生還說過,方向錯了,學識越多為禍就越烈。」

「是了,想想隔壁的那些人,滿腦子都是自家的榮華富貴,這樣的人學問越大,以後官位就越高,危害就越烈。」

吃完早飯可以休息一會兒。

這個時候學生們可以自由活動。

孫亮緩緩散步……按照先生的交代,飯後不能老是坐著。

鐺鐺鐺!

上課了。

先生走了進來,神色有些嚴肅。

「你等能讀書,是陛下多番努力的結果。讀書為何?」

先生把學生們一個個叫起來問。

「為了……掙錢。」

「不錯。」先生並未呵斥。

「為了讓阿耶高興。」

「不錯。」

「為了……」

輪到孫亮時,他說道:「阿翁說誰在護著你,那你就去保護誰。」

先生笑著問道:「那你說如今是誰在護著你?」

孫亮說道:「大唐。」

……

孫仲依舊坐在茶坊的外面,木然看著人來人往。

大車來了一串,是來提貨的。

跟著的夥計不大安分,不住的想進去看看。

「止步!」

外面隨便看,但裡面制茶的地方不行。

幾個夥計不耐煩的道:「就看一眼,你這老翁卻聒噪。閃開!」

有人推了孫仲一把,接著準備探頭窺看。他只覺得後頸發緊,腳下被絆了一下,人就往後踉踉蹌蹌的退去。

另一個夥計剛想喊,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腦門上。

啪!

夥計捂著額頭,搖搖晃晃的道:「你!你……」

孫仲坐在了凳子上,依舊木然看著外面。

……

三劍客的日子不大好過。

「家中決斷已下,對我等的態度就變了。」

盧順義的嘴角帶著冷笑,「說老夫無能,在國子監數年並無寸功。可他們也不想想,若非我等在,國子監怕是早就淪陷了!」

王晟點頭,「老夫也是如此遭遇,家中說老夫無用,連一個年輕人都壓制不了。」

李敬都苦笑道:「他們不知曉賈平安此人的厲害。」

「此次他們想從根子挖掉新學的根基,聚集了數十名士,可最後如何?」

盧順義冷笑道:「老夫說過不可小覷了那個掃把星,可誰聽了?」

「咳咳!」

外面來了一人。

「見過二兄。」

盧順義起身行禮。

老人走了進來,坐下後,淡淡的道:「此事家中卻是輕忽了……那賈平安確有真才實學,一本聲律啟蒙讓家中頗為讚許,說用於家中的孩童啟蒙再好不過了。」

這才是世家!

盧順義默然。

老人繼續說道:「新學如今在長安中傳播,此事不容小覷,你等身在國子監,該做的還得要做,那些學問,該教的還得教。」

盧順義點頭,「早就教了,若非如此,國子監多少人都會跑到隔壁去。」

「新學……」老人從容一笑,「一個兵部侍郎而已,何至於此!」

盧順義眸色微亮,「家中可是要出手了?」

老人頷首,平靜的道:「跳樑小丑罷了!」

李敬都暗喜,「他如今得罪了許多人,趁勢出手,那些人就會相助,妙啊!」

老人淡淡的道:「你等看著就是了。」

他起身走到門外,嘆道:「學堂……讓人懷念的地方。」

盧順義把他送出來,問道:「準備如何下手?」

老人說道:「他在兵部每日逍遙,從未認真理事,這便是個漏洞。任雅相老了,兵部尚書兼宰相讓他疲憊不堪,讓他專心做宰相更好。」

盧順義眸子一亮,「咱們的人去兵部做尚書,隨後……」

老人淡淡的道:「官大一級壓死人!」

盧順義興奮的道:「只需開個頭,那些人自然會蜂擁而至,撕咬賈平安。」

「驅使那些貪婪之輩為我等效力最好不過了。」

老人回身看著他,「你要好生努力才是……家中都說了,你這幾年堪稱是空耗時日,哎!」

盧順義的老臉也掛不住了,「二兄,賈平安並非易於之輩……」

「你想說自己是非戰之罪?」老人淡淡的道:「家中可不是這般認為的。」

盧順義把他送到了國子監外面,「二兄,那賈平安真不是輕易能降伏的,讓他們莫要輕敵。」

老人笑道:「我等家族傳承了多少年,家中的規矩你不知曉?誰會輕敵?獅子搏兔亦用全力!」

馬蹄聲驟然從外面傳來。

老人回身叮囑,「這是我等世家生死存亡之際,不可懈怠,要盡心!」

盧順義點頭,「學堂若是越開越多,我等世家的日子就會越來越難。」

「你知曉就好。」

「是銀子!」

外面突然傳來了驚呼。

老人皺眉,「什麼銀子?」

二人往前,一群人圍在坊門那裡。

二人擠了過去,就見十餘騎勒馬回身。

一張張黝黑的臉,一看就是長途跋涉。

地上掉了一個包袱,包袱破開,一塊石頭滾了出來。

灰白色的石頭在陽光下閃光。

「是銀礦石!」

有人驚呼一聲。

騎士下馬重新包裹,可包袱皮徹底完蛋了,他乾脆脫掉外裳把銀礦石包裹起來。

一個老人問道:「這些銀礦石哪來的?」

盧順義覺得騎士不會回答。

騎士抬頭笑道「在倭國,那邊發現了一座銀山!」

老人的臉瞬間白了。

盧順義的身體一顫……

……

十餘騎士一路到了皇城外。

「是唐郎將!」

唐旭的臉黑的不像話,辨認了半晌才被認出來。

守門的軍士問道:「唐郎將看著風塵僕僕的,還背著包袱,可是發現了好東西?」

「在倭國發現了一座銀山。」

唐旭頷首進去。

身後,一群軍士張開嘴發獃。

唐旭急匆匆的到了宮門外請見。

帝後和宰相們正在議事。

「陛下,有人上了奏疏,說任相年邁,一邊在兵部辛勞,一邊還得為相操心……」

這等奏疏一看就知曉用意。

「這是想建言讓任卿推掉一邊?」

李治看著任雅相。

你需要表態。

任雅相毫不猶豫的道:「臣依舊能舞動橫刀殺敵。」

兵部是個重要的部門。

但他畢竟老了。

李治說道:「此事再議。」

再議,等下一次再建言……

這就是一個復讀機似的程序。

武媚心中冷笑,低聲道:「這是想讓任雅相棄掉兵部尚書之職,隨後他們的人再上來,溫潤如水,不著痕跡的就把平安給弄掉。」

這等手段防不勝防,但武媚高度警惕,只是一想就想通了。

李治淡淡的道:「慌什麼?朕自有主張!」

武媚搖頭,「還是去西域吧。」

西域那邊混幾年,立些功勞,隨後歸來升官封爵,成為巨頭之一。

這才是最好的一條道。

李勣起身道:「陛下,臣上次所言西域之事……」

果然,李勣的助攻來了。

李治說道:「祿東贊虎視眈眈,一心想奪了吐谷渾,可十萬大軍一朝覆滅,他當會痛徹心扉。不過此人亦是堅韌之輩,吐谷渾行不通,那便從西域下手。西域乃是大唐的要地,不可有疏失……」

李勣頷首,「老臣以為,賈平安可去坐鎮安西。」

名將出鎮一方本就是常態。

李治剛想點頭,就見一個內侍在外面等候。

王忠良去問了,回來說道:「陛下,唐郎將回來了,請見陛下。」

李治一怔,「唐旭?」

他笑道:「他去了倭國,此刻歸來……讓他來。」

武媚眯眼看著外面,「也不知是否尋到了銀礦。」

「不是銀山嗎?」

皇帝看著她。

吊打?

還是踹幾腳!

武媚淡淡的道:「平安記錯了興許也有。」

這個女人!

李治被氣笑了。

唐旭來了。

他自己背著一個包袱,身後十餘內侍也背著包袱。

「陛下!」

「你是……唐旭?」

這個黑的和泥煤般的男子是唐旭?

李治頷首,「卿辛苦了。」

唯有一路疾行才會變成這樣。

「臣不辛苦,臣此行倭國,一路搜尋,幸不辱命。陛下,大唐的錢袋子……尋到了。」

包袱打開,一塊銀礦石在微微昏暗的殿中格外的醒目。

李勣問道:「多大的銀礦?」

唐旭說道:「是銀山,在海邊就能看到閃光的銀山。隨行的老工匠老淚縱橫,說這周圍都是銀山,產出的銀子能讓大唐強盛無數年……」

大唐缺錢!

以至於要用布匹香料等物來充當貨幣。

銀山!

李治霍然起身。

皇帝失態了!

武后拉著他的衣袖跟著起身,臉上的震驚啊!

剛被人說老邁的任雅相飛撲了過去,動作之快,許敬宗發誓自己只是看到了人影一動,任雅相就到了銀礦石之前。

可還有更快的!

李勣!

李義府發誓從未見過這等動若脫兔的英國公。

他堪稱是朝堂上最年輕的宰相,可此刻卻被一群老漢拉在了後面。

李勣蹲下,輕輕撫摸著銀礦石。

「這是……」

任雅相蹲在了他的對面,瞬間就沒地了。

一群蠢貨!

許敬宗衝著那些內侍招手,「趕緊!」

內侍們把包袱放下,打開……

李治和武媚緩緩走了下來。

王忠良眼疾手快搶了一塊銀礦石,諂笑著抱過來,「陛下,請看!」

李治輕輕觸摸著銀礦石,那冰冷的觸感讓他一下就精神了。

武媚也摸了摸。

帝後相對一視。

「有錢了!」

「能征伐了。」

「學堂能到處建了。」

「朕……」

「陛下,節省為要。」

「陛下!」

李勣抬頭,「倭國在遼東偷襲大唐,卑劣無恥!當征伐!」

任雅相起身,怒吼道:「陛下,倭人遣人潛入長安,意欲何為?老臣以為,他們想行刺陛下!」

這一刻麻野在任雅相的眼中變成了死人。

許敬宗抱著銀礦石在嚎。

「有錢了!有錢了!」

「征伐!」

李義府漲紅著臉,「倭國當誅!」

「召集群臣議事。」

……

天氣漸漸涼爽,地里的莊稼早就收割完了。鳥兒一群群的聚在田間地頭,尋覓著一切可吃的食物。

阿福搖搖晃晃的走在前方,那些鳥兒竟然不怕它。等賈平安帶著三個孩子過來時,鳥兒嘰嘰喳喳的飛了老遠。

「阿姐,那是鳥!」

賈洪很喜歡出來玩耍。

「對,是鳥。」

兜兜很有大姐頭的風範,「二郎要學爬樹,以後就能上樹去抓鳥了。」

「好,抓鳥!」

賈洪歡喜。

兜兜皺眉看著賈東,「三郎為何不說話?」

賈東看著她,一臉輕蔑。

兜兜怒了,輕輕揪住他的耳朵,「說話!」

賈東在積蓄口水……

He……

兜兜把他的臉推開。

Tui!

口水吐在了自己的衣裳上,賈東楞了一下,然後就大哭起來。

「阿耶!」

賈平安回頭看了一眼,「好生聽話。」

大哥帶孩子,大哥不在了大姐帶孩子……

多少年來都是這樣過的。

所以才有長兄如父,長姐如母的說法,不是說威嚴,而是說下面的弟妹他們也在帶,履行著半個父母的責任。

賈東不嚎了,但卻昂首的看著兜兜。

這娃有些軸啊!

比王勃還軸。

說王勃,王勃就來了。

「去了哪?」

賈平安問道。

王勃說道:「剛去茶坊跟著學了炒茶。」

「釀酒也能去試試。」賈平安覺得要開闊學生的眼界。

王勃興致勃勃的去了。

老師傅看看他的身板,「小身板,就去接酒吧。」

蒸餾出來的酒水接滿一壇需要些時間,這段時間裡就能休息。

王勃覺得自己被輕視了,「要重活。」

老師傅,「確定?」

王勃淡淡的道:「確定!」

「那就去上料吧。」

一桶酒糟提上去,倒在大鍋上。

第一桶!

王勃的腰閃了一下,差點就摔進了大鍋里。

他喘息著被人架了下來,一路到了賈家。

「不好了。」

賈平安剛回來,見狀納悶的道:「這是怎麼了?」

「王郎君閃到腰了,差點就摔進了大鍋里……」

人肉酒嗎?

王勃斜著身子靠在一個師傅的身上,「無礙,我歇息一番就能就好。」

賈平安看看賈東。

「尋醫者來。」

王老二正好過來,問了情況說道:「郎君,軍中擅長這個。」

「誰?」

「段出糧。」

段出糧來了。

王勃一看到他的眼神心中就瘮的慌,總覺得這廝是個殺人魔王。

「以前我弄過幾次。」

王勃心中一松。

賈平安問道:「都好了?」

「都好了。」

不錯。

段出糧沒說的是……

「上次你不是說弄死了一個嗎?」

段出糧已經按住了王勃的腰部。

王勃渾身汗毛都立了起來,剛想呼喊……

咔嚓!

段出糧鬆開手,「起來走兩步。」

我要死了!

王勃只覺得腰部酸痛。

王老二蹲在邊上偷師學藝,嘖嘖稱奇,「手法不錯。段出糧,你若是當年沒弄什麼人皮鼓和人骨槌就好了。」

王勃瞬間就蹦了起來。

……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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