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0章 挖牆腳(感謝「迪巴拉爵土」打賞盟主)

賈昱站在同窗們的前面,看著一個個學生談著自己的經歷。

輪到他了,他剛想出去就被趙岩悄然拽了一下。

你一個孩子說什麼?

賈昱很不滿。

「報名!」

一個個百姓踴躍報名。

「成了!」

李博乂興奮的道:「這等手段竟然也能成?」

他真的不理解。

「你太有錢!」

賈平安一句話就解釋清楚了李博乂的困惑。

「你從未感受過這些百姓的艱難,所以你自然無法理解他們因為多了一個機會而歡欣鼓舞,更無法理解他們渴望兒孫改變命運的焦慮。」

李博乂一怔,「也就是說……誰能讓他們的日子好過他們就聽誰的?」

賈平安看著他,「你以為呢?」

李博乂說道:「不是拎著刀槍令他們懾服嗎?」

「刀槍不持久。」賈平安覺得這些人的腦子有問題,「刀槍下的百姓會低頭,但這只會僵化這個大唐。當這個大唐僵化之後,衰亡是必然的,越僵化衰亡就越快,越徹底。」

一場才藝展示打消了所有人的疑慮,隨即報名的攤子開張,人山人海啊!

陳吉言等人悄然溜了。

賈平安點點頭,包東等人跟了上去。

「要清算?」

李博乂笑了笑,很惡劣的那種。

「我是個大度的人。」

賈平安在看著兒子。

這次讓賈昱來,賈平安的目的只是讓他見識一番。

見識民情,見識民意。

晚些父子二人在外面碰面。

「阿耶,那些百姓為何這般歡喜?」

「因為他們的孩子以後能通過新學學到終生受用的學識。」

賈昱想了想,「儒學呢?」

賈平安說道:「說的再多不如去看看。罷了,我帶你去看看。」

他換了便衣,帶著兒子悄然溜了。

身後,一個個百姓在排隊等待為自己的孩子報名。

一個個算學的學生站在那裡,接受著百姓的問詢。

賈平安看到的是一張張笑臉。

……

新豐縣有三家私塾,陳吉言相熟的一家就在離市場不遠處。

「那邊不妥了。」

陳吉言面色蒼白,私塾的主人詫異:「為何不妥?」

「去房間裡說話。」楊青覺得有些話最好私下說。

他們進了房間。

「我本以為賈平安束手無策,誰知曉他竟然弄來了算學的學生,隨後一番展示,那些百姓蜂擁報名。」

私塾的主人皺眉,「他們展示了什麼?」

「算學的實用。」

先生抬頭,看到了一張茫然的臉。

……

賈平安帶著兒子到了這家私塾的外面。

私塾占地不小,甚至還有門子。

「尋誰?」

門子很嚴肅。

賈平安說道:「想進去看看。」

門子搖頭,「哪來哪去,否則我便報官。」

賈平安說道:「若是進去拿人呢!」

一群軍士出現在他的身後,門子剛想尖叫,徐小魚手握刀柄,「你想通風報信嗎?」

一個門子哪裡敢。

「不敢不敢!」

賈平安帶著兒子進了私塾。

那些軍士卻沒進去。

門子納悶,「不是拿人嗎?」

「晚些再拿。」

賈昱跟著父親到了學堂里,就聽到讀書時郎朗。

「慎徽五典,五典克從。徽,美也。五典,五常之教,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

賈昱低聲道:「阿耶,這是尚書。」

賈平安點頭,「尚書說了上古歷史,你覺著學了何益?」

賈昱想了想,「不知。」

賈平安笑了,「對於普羅大眾而言,上古歷史只需知曉就夠了,可對於儒學而言,他們卻要把上古歷史琢磨透徹,乃至於要把上古歷史嚼爛,用那些上古歷史來寫文章,來抒發感想……」

「阿耶,那……那能作甚?」

「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尋章摘句。」

「正月上日,受終於文祖。上日,朔日也。終謂堯終帝位之事。文祖者堯文德之祖廟。」

讀書聲確實是讓人心曠神怡。

賈平安帶著他到了另一側。

「皇皇者華.君遣使臣也.送之以禮樂.言遠而有光華也.」

賈平安看著兒子,賈昱撓頭,「阿耶,我沒學過。」

賈平安笑道:「這是毛詩。」

賈昱想了想,「這個學了我也不知曉有用無用。」

賈平安說道:「不論是毛詩還是尚書,或是別的,你要注意一點,都是前人所著述。」

賈昱不懂。

「儒學便是以前人著述為圭臬,尋章摘句,人為去提高難度……目的便是讓這些本來簡單的學問變得複雜,以此來提高門檻……」

「前人的著述可學,但儒學中大多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詩賦,歷史……儒學少了什麼?少了創造性。」

父子二人就站在樹下說話,一個學生出來撒尿,聽到了幾句不禁大怒,回去一說。

一群學生躡手躡腳的出來,準備多聽些,駁斥這個傻缺。

「阿耶,什麼叫做創造性?」

這個問題問得好。

「先要說說社會進步,何為社會進步?為父以為社會進步是多方面的,工農商,不斷提高糧食產量,不斷提高工匠的效率和能力,不斷提高商業流通……所有的目的都是為了增強民力和國力。」

「民力和國力靠什麼提升?是之乎者也還是詩賦?都不是。靠的是創造性。而創造性從何而來?創造性來自於觀念改變和學識。」

一個學生大怒,剛想出聲,兩個同窗一左一右捂住了他的嘴,怒目而視。

這是他們從未聽過的理論,想駁斥卻發現格外的有道理。

此人是誰?

「譬如說新學中有提高工匠效率的學識,如此工匠不斷探究,原先一日能打造一輛馬車,如今一日就能打造十輛馬車。更有人覺著馬車不好,就去發明了跑的更快,能帶更多貨物和人的車輛,這個就是創造性。」

賈昱恍然大悟,「創造性就是發前人所未發啊!」

「對。」賈平安很是欣慰的揉揉他的頭頂,「當這個大唐充滿了創造性時,軍隊會越來越強大,工匠們能打造出越來越出色的器具,商人們不斷打造新的商業手段,農人們不斷琢磨出增收增產的手段……」

賈昱忍不住說道:「阿耶,那這個大唐豈不是越發的強大了?」

「對。」賈平安說道:「可什麼能帶來創造性?毛詩還是尚書?整日琢磨前人的言論,卻不知山川從何而來,不知如何能打造出更鋒銳的兵器,不知如何能增收,不知如何能強盛大唐……」

「胡言亂語!」

身後傳來了咆哮。

賈平安猛地把賈昱拉在了自己的身前,隨即轉身,就把兒子護在了身後。

全是學生!

說別人的壞話被當場抓包,很尷尬啊!

數十學生中,大半茫然,小半怒不可遏。

一個身材高大的學生說道:「你是何人?」

便衣的賈平安微笑道:「路人。」

學生冷笑道:「聽你的談吐乃是讀過書的,為何誹謗儒學?」

賈平安說道:「從何得知我誹謗?」

學生怒了,「你剛才一番話貶低了儒學。」

「那你可和我辯駁,而非是指責我誹謗。」賈平安覺得自己很幸福,若是他穿越在明清的話,先前那番話將會導致他被打個半死。

「儒學……」學生開了個頭,卻沒法說了。

這不是明清,明清的儒生把儒學弄成了宗教,你但凡敢說儒學半句不是,隨即各種狡辯讓你無所適從,再接著就是一頓毒打,讓你社死。

賈平安說道:「既然你們學了尚書,那麼應當也知曉些歷史,看看秦漢的歷史,那時候的畝產多少?現在的畝產多少?每一代都在提高,這個提高就是創造性。我想問問,這個創造性中,儒學提供了什麼幫助?」

賈昱悄然上來,大聲道:「歷史和詩賦不能種地,不能為工匠……」

學生惱火,「沒有儒學指引……」

「你想說沒有儒學薰陶的官員引導,就沒有這些?」

賈平安看著這些學生,「我很欣慰你等並未狡辯,這是盛世的一種體現。我先前的話你等既然都聽到了,那麼就兩個問題,其一,創造性是不是社會進步的源泉?其二,儒學和新學誰更有創造性?」

學生們默然。

這真是一個好時代啊!

賈平安說道:「我們讀書的目的是什麼?是為了做官?為了發財?這個當然。」

學生們有些騷動。

賈平安笑道:「這是人之常情,但在此之上,我們該給自己立個小目標,譬如說我讀書能否推動大唐進步?不管是農工商還是什麼,我的一個建言,我的一個發現能給這些帶來進步,這就是你讀書的目的。」

把目標和個人利益結合,這個才符合人性。

「可你等讀了儒學……有人能說說嗎?讀了儒學讓你對大唐進步可有幫助?」

沒人回答。

幾個學生面紅耳赤,鼻息咻咻,若是可以,他們此刻就想毒打賈平安一頓。

「所謂的五經正義可能給大唐帶來進步?」

「以前獨尊儒術,所以沒有別的學說作為參照對比,儒學自以為是。如今多了新學,兩相對照,一個陳腐不堪,一個朝氣蓬勃。一個為了升官發財,一個為了推動大唐進步……」

「人不能只顧著自己,在顧著自己的同時,也該兼顧大唐。」

賈平安覺得這番話差不多了,「天下興亡我有責。可學了儒學,你能對天下興亡做些什麼?你在所謂的五經正義中可能尋到答案?能,能尋到那些虛無飄飄的答案。譬如說什麼勸諫君王親賢人遠小人,勸諫君王要勤政。為官要清廉,要安撫黎庶……這些可有一個能實實在在的推動大唐進步?」

「沒有!」

賈平安看到了陳吉言等人出來,說道:「儒學當學,儒學對維繫大唐穩定功不可沒,不可或缺。但要想大唐進步,只學儒學可夠?遠遠不夠。只學儒學,王朝就不會進步,只會原地踏步。」

陳吉言面色紅了,「他這是在大放厥詞!」

從漢代獨尊儒學開始,這個華夏就病了。

在儒學的薰陶下,社會穩定性確實是提高了,但社會進步卻如同烏龜在爬行。

賈平安想到了明清,有人說明朝末期出現了資本主義萌芽,但賈平安覺得不對。資本主義萌芽一定得有相應的理論來支撐,而儒學的排他性無比強大。排他性只是其一,儒學的腐朽性才是這個中原病重的原因。

他們依靠著儒學升官發財,他們非常清楚儒學對社會進步沒有半毛錢貢獻,當一個能推動社會進步的學問出現時,他們會驚恐萬狀,會喊打喊殺……

——人是自私利己的動物,別想著儒學會削足適履。若是能,上千年下來早就與時俱進了。

「看看大唐,從立國至今社會進步了嗎?沒有,儒學之下,創造性歸於虛無,從上到下都在因循守舊。是帝王不想大唐進步?想!陛下宵衣旰食,一心就想振興大唐。可要振興大唐不能只是空喊,喊什麼君王親賢人遠小人……你喊了口號你還得有行動。」

賈昱聽的懵懵懂懂的,但看到那些學生都在沉思,有的甚至是兩眼放光。

連剛開始怒不可遏的那些學生中,不少都轉為專注傾聽。

你們能去挖牆腳,我當然也能來。

賈平安說道:「君王親賢人遠小人了,可如何推動大唐進步,如何振興大唐,儒學可有法子嗎?可能從五經正義中尋到法子嗎?」

陳吉言喊道:「當然能。勸農桑,薄賦役。」

「撒比!」

賈平安忍不住罵道:「這是前人智慧,你等可懂如何能讓農田增收?」

一片茫然。

賈平安忍不住怒了,「你們什麼都不懂,就空喊幾句口號,特麼的就覺著自己是賢臣,是千古名相。可如何提高畝產,如何富民?如何強國,你等可懂?強國有哪些你等可知曉?兵甲犀利,可兵甲如何才能犀利?你等一概不知,只知曉下面有工匠去做。可工匠只能靠著自己摸索……你等學了儒學何用?」

賈平安一針見血的指出了這些人的目的,「做官!」

陳吉言冷笑道:「儒學可教化天下。」

這裡說的教化天下是指儒學的內容利於教化天下。

賈平安笑了,「佛道也能。」

後續儒道釋三家幾乎成了親兄弟,大伙兒都是安撫人心的好手,但你要說做事……扯幾把蛋,誰沒事去做事啊!下面一群賤民不做事留著幹啥?

陳吉言一怔。

賈平安問道:「你等可有抱負?」

學生們無聲點頭。

都是十多二十歲的年輕人,誰沒有抱負?

「那就去做,我今日說了許多,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多做,少說。」

可儒學就是著名的口炮黨。

不讓我們說話怎麼行?

賈平安準備回去了。

學生們木然。

有人問道:「敢問先生名諱。」

賈平安頷首,「賈平安。」

他們父子緩緩而行,學生們都呆滯了。

「趙國公?」

新學的大佬竟然給我們說了一番關於抱負和如何去實現抱負的話。

一個學生說道:「我在想……我們學的對大唐可有幫助?」

先前那個儒學的狂粉學生說道:「當然有幫助,我們能安定地方,能輔佐君王……」

那個學生說道:「沒有儒學之前,那些人也能。」

「安定地方……」一個學生若有所思,「地方豪強乃是禍害……」

「那不是安定地方,而是盤剝地方!」

臉紅啊!

這個中原病了。

狂粉漲紅著臉,「學了儒學能成為君子。」

「新學說了,從未有君子,若是有,那不是人偶就是偽君子。」

狂粉大怒,「你是在為誰說話?」

那個學生說道:「我為自己說話。」

狂粉看著其他學生,希望他們能站出來幫自己說話。

十餘人走到了他的身後。

雙方開始辯駁。

而賈平安已經到了陳吉言的身前。

「拿下!」

兩個軍士沖了過來,一陣踢打把陳吉言捆了。

陳吉言鼻青臉腫的道:「賈平安,你無故拿人,等著彈劾吧!」

「我當時不拿你,不是因為尋不到證據。」賈平安想抽這廝一巴掌,但考慮到兒子就在身邊,不好太暴力,「造謠新學學生會成為內侍,僅憑著這個我當時就能打斷你的腿,為何沒有?只因我想看看你等還有什麼手段。結果往我失望了。」

賈平安真的失望了,「我希望你們能鬧的大些,再大一些。我在後續準備了不少手段,可只是一個技能展示就讓你等跪了,你說我那等空落落的心態……你可懂?」

陳吉言面色蒼白,「我什麼都沒做。」

「去百騎說吧。」

賈平安點頭,隨即帶著兒子出去。

身後,那些學生正在辯駁。

「穩固江山才是第一要務。」

「對,若論穩固江山,誰能比得過我儒學?」

「可要如何穩固江山?」

沉默。

「要想穩固江山,就得讓民富國強,儒學可能讓民富國強?不能。」

「你等說的江山穩固,不外乎便是讓百姓蒙昧,如此他們才能安於本分,哪怕是窮困潦倒,哪怕是淪為餓殍也不敢出聲,這是江山穩固?」

「若論讓百姓蒙昧,方外比儒學更出色。只管相信輪迴,今生窮困潦倒,定然是前世作惡。今生贖罪,來世享福……」

「胡說!」

「那你倒是說我胡說了什麼?」

沉默。

「新學我也看過,裡面多是實用之學,而要想江山穩固,就必須民富國強。而要想民富國強,儒學還是新學?」

沉默!

沉默!

沉默!

一個學生突然喊道:「新學!」

他目光炯炯的看著同窗們,「我等讀書為何?」

沉默!

……

一個學生低聲說:「天下興亡我有責。」

「天下興亡我有責。」

一個個年輕的臉龐上多了興奮的紅暈。

「天下興亡我有責!」

這聲音恍若雷霆,讓剛走出大門的賈平安笑了。

當天下的讀書人都認同這個道理時,這個大唐盛世就必將不可阻擋!

……

感謝爵土,每一次都讓我標音的存在。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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