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楞了一下。

臨行前祿東贊吩咐,此行要讓大唐感受到吐蕃的善意。

但他才將開口,皇后竟然就斷然拒絕了。

這不對啊!

「皇后,大相說了,吐蕃與大唐之間誤會頗深,不過再多的誤會也能一步步揭開,而和吐谷渾和親便是開端!」

使者抬頭,「當年文成公主遠嫁吐蕃,這才有了兩國的長久和平,被傳為佳話。」

武媚淡淡的道:「貞觀十四年吐蕃來求婚,彼時大唐早已擊敗了吐蕃,威風赫赫。而更要緊的是侯君集破高昌,大唐第一次把都護府設置在了西域。安西都護府的設立讓吐蕃上下心中不安,於是便想通過和親來緩和矛盾……」

這一段歷史被皇后娓娓道來,宰相們頻頻點頭。

「先帝仁慈,於是答應了和親之事,由此大唐與吐蕃無事。可這個無事靠的是什麼?不是和親,而是大唐的無敵虎賁!」

彩!

宰相們目露異彩。

武媚緩緩起身,「回去告訴祿東贊,若是想與鄰為善,首要便是收起他那顆不安分的心,野心不除,遲早有一日兩國會兵戈相向。」

李勣起身,「送了使者回去!」

千牛衛進來。

「貴使,請!」

使者面色蒼白,腳下踉蹌。

他沒想到大唐皇后竟然如此犀利果決。

他想糊弄,想裝傻,可帘子後的那雙鳳目平靜,波瀾不驚,讓他無言以對。

大伙兒都是老對手了,裝什麼綿羊啊!

賈平安此刻就在兵部。

「皇后剛見了吐蕃使者,斥責吐蕃野心勃勃。」

吳奎搖頭贊道:「皇后這番話果真是犀利啊!」

阿姐現在是大權在握了吧。

和以往皇帝發病不同,此次李治的病情來的又快又急。以往李治還能聽王忠良等人念念奏疏,吩咐如何處置。但此次皇帝是徹底的倒下了,只剩下了阿姐一人獨撐場面。

兵部的大佬都在這裡,王璇含笑道:「其實無需呵斥,只管冷淡以待就是了。」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吳奎馬上飛刀,「那是敵人,對付敵人用什麼冷淡?要的是犀利。」

「吐蕃和大唐之間必然要倒下一個,否則沒有和平。」

賈平安下了斷言。

歷史上吐蕃和大唐之間的百年戰爭頗為慘烈,但在大部分時間裡都是大唐占據上風,若非受到地形限制,大唐定然會直驅邏些城,徹底剿滅了吐蕃。

直至安史之亂後,大唐衰微,吐蕃果斷出手,拿下隴右和河西走廊,切斷了安西和大唐本土的聯繫。

隨後就是長達五十年的攻打,安西軍堅持到了最後一兵一卒。

「為何?」王璇問道。

賈平安說道:「每當一個勢力強大之後,內部就會生出一股驅動力,讓他們去盯著周邊,往周邊擴張。突厥如此,吐蕃如此……他們會盯著周邊的膏腴之地,垂涎欲滴,一旦機會來臨就會毫不猶豫的出手。」

吳奎說道:「唯有一方徹底敗北。」

賈平安搖頭,「還有一個法子。」

眾人看著他。

「相互威懾,相互制衡!」

但吐蕃的野心壓不住了。

賈平安看著西邊,「也不知薛仁貴如何了。」

……

「駕!」

數騎穿過城池,旋即消失在遠方。

「捷報!」

他們一路高喊著,喜氣洋洋。

當看到長安城時,信使們挺直了腰。

「大捷,阿史那賀魯被擒!」

長安城頓時歡聲雷動。

「那個逃跑可汗被擒了?」

「可不是,每次遇到大軍就遁逃,大軍一走就不斷襲擾,就和黏土似的。如今可好,天兵一至就被擒,等他到了長安我得好好看看此人。」

朝堂上,皇后微笑道:「薛仁貴一戰破敵,更是俘獲了無數人口牛羊,突厥元氣大傷,好!」

賈平安也在朝堂中,看著喜氣洋洋的群臣,他想到的是後續。

信使是快馬報捷,吐蕃那邊要想獲取消息會滯後,而且要想獲取詳細的消息需要更長的時日,所以他斷定祿東贊接到消息時至少是夏季。

夏季出兵倒也好,大軍到達時正好是秋季,秋季大戰……好時機!

「阿史那賀魯被俘,可令獻俘。」

皇后很是歡喜,散朝後去了後面。

李治躺在榻上,面色難看。

「陛下。」

武媚上前。

李治睜開眼睛,眼神茫然,「媚娘。」

武媚上前握住他的手,「是我。」

「可是有事?」

李治第一時間不是說說自己的病情,而是問了朝政。

武媚說道:「吐蕃使者來了,想和吐谷渾和親……」

李治反握住她的手,問道:「可答應了?」

「我呵斥了此人,狼子野心也想糊弄大唐。」

「好!」

李治面露微笑,「吐蕃乃是大敵,切記,大唐與吐蕃除非倒下一個,否則永遠都是敵人。」

武媚點頭,「薛仁貴擊敗突厥,俘獲部眾無數,更是俘獲了阿史那賀魯。突厥覆滅,吐蕃一旦得了消息,怕是不肯安分。」

「阿史那賀魯被擒?」李治坐起來,抓住了武媚的手,興奮的道:「如此突厥十年之內無法為害,大唐只需不斷削弱突厥即可,直至他們低頭。」

「可吐蕃會不安分。」武媚說道。

李治說道:「那便打到他們安分。這一戰不可避免,不,一戰尚不能讓他們低頭。賈平安上次說了什麼?戰陣之外還得輔以挑撥離間。」

……

邏些城的春天姍姍來遲。

鄭陽蹲在一個貴族家的斜對面,可憐兮兮的看著大門。

大門時而打開,時而關閉,客人不斷進出。

「滾!」一個侍衛衝著鄭陽和幾個乞丐呵斥。

鄭陽連滾帶爬的跟著乞丐們跑了,身後傳來了侍衛的笑聲。

他從懷裡摸出了小塊干餅子,警惕的避開了乞丐們,一口口的吃著。

吃到最後,他甚至還舔舔髒手上的餅屑。

轉到了地方後,他先咕咕叫了幾聲,隨後翻牆進去。

陳武德今日沒出去,聞聲出來。

「如何?」

鄭陽站穩,拍拍屁股說道:「那些人在聚會,不過進不去。」

「神色如何?」

二人進了屋裡。

「進去時大多冷漠,出來後都帶著些興奮之意。」

陳武德沉吟良久。

「吐蕃唯一可供利用的便是祿東贊家族和贊普家族之間的矛盾。祿東贊成為權臣,贊普淪為了傀儡,這等矛盾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鄭陽說道:「可大多人都效忠祿東贊。」

「效忠是一回事,有的人得到了重用,於是死心塌地,可有的人卻被冷落了,這些人會心懷怨恨。這股怨恨之意不大,我們要做的便是擴大這個怨恨之意。」

「分化。」

「對。」

……

「大相。」

祿東贊很忙。

國事大多到了他這裡,如何處置也是他一言而決。

「何事?」

祿東贊問道。

「有人私下傳謠言,說大相會懲罰那些接近贊普的人。」

祿東贊默然。

良久,他擺擺手,「且去。」

等來人走後,山得烏悄無聲息的進來。

「盯著贊普。」

「是。」

山得烏悄然出去。

室內許久才傳來聲音。

「年輕人,太急切了不好。」

……

新城急匆匆下了馬車。

「皇帝今日如何?」

迎接她的內侍說道:「陛下今日還是那樣。」

見到李治時,新城問了情況。

「朕如今看什麼都是模糊一片,頭痛欲裂。」

李治握拳,「大好時光,可惜了!」

這本是他的大好時光,可卻因為病情的緣故荒廢了。

「醫官們也沒個好法子,孫先生怎麼說的?」

邊上的王忠良說道:「孫先生說了,陛下這病除非打開大腦,尋到那個瘤子割了。不過如今的醫術萬萬不能如此,所以只能養。」

「如何養?」新城問道。

王忠良搖頭,「清心寡欲,飲食清淡。」

新城脫口而出,「那不是方外人嗎?」

皇帝整日處置朝堂,整個天下都在他的手中,哪裡做得到清心寡欲?

這是個死結!

「不過醫官們說了,陛下的病情並不是惡化,只是發作而已。」

王忠良沒說的是,這樣的發作不知何時才能恢復。

新城心中一松。

出了大明宮,隨侍的黃淑問道:「公主,可是回去?」

新城問道:「小賈可是在兵部?」

黃淑哪裡知曉,只得去問了。

「就在兵部。」

「請了他來家中,我有事相詢。」

賈平安這幾日很苦逼,因為皇帝的病情發作,所以他只能老老實實地蹲在兵部。

「國公,新城公主的人說了,請國公去,說是有事相詢。」

小白花想問什麼?

賈平安起身,「我這便去。」

陳進法問道:「國公可還回來?」

「看情況吧。」

哥這一出去就是打破樊籠,還回來幹啥?

外面黃淑在等候,見到賈平安福身。

「公主先回去了。」

「這便去吧。」

賈平安上馬,徐小魚問道:「黃淑你可有馬?」

黃淑冷冰冰的道:「我有馬車。」

……

「公主,趙國公來了。」

新城剛換了一身衣裳,聞言低頭看了一眼。

春光明媚。

賈平安進來,見新城穿了青色長裙,不禁想到了一首歌。

新城看了他一眼,見賈平安的目光從自己的身上飛速掃過,不禁微羞。

「小賈,皇帝的病情如何?」

新城問道。

「陛下的病情還是老樣子,不過此次發作的急切了些。」

賈平安不是醫生,只能根據一些記憶來判斷李治的病情。

新城擔憂的道:「我就擔心……」

「安心。」賈平安說道:「陛下的病情不會影響壽元。」

「果真?」

新城仿佛覺得賈師傅就是天下第一神醫般的,興奮的問道。

「當然。」

賈平安的態度很篤定。

李治還有差不多二十年的壽元,說這個太早。

新城話鋒一轉,「小賈你不是被禁足了嗎?」

是哈!

賈平安懵了,「我怎麼就出來了?」

我該回去繼續享受我的翹班生活啊!

新城吩咐道:「去泡茶來。」

侍女出去了,室內只剩下了孤男寡女。

我好像錯了。

新城有些難為情,心想怎麼說也得留個人在這裡啊!

但小賈是個君子。

「小賈。」

「何事?」

四目相對,新城的臉紅了。

二人相鄰而坐,新城低頭,賈平安從側面看去就看到了一個白皙的脖頸。

這妹紙怎地臉紅了?

臉紅紅……

賈平安想到了新城最近的沉默。

這妹紙按理該尋駙馬了吧?可卻遲遲不見動靜。

「對了。」新城抬眸,「我昨日去尋法師祈福,大慈恩寺說法師去了城外的寺廟,我想著出城去尋法師……府中的護衛怕是不行,小賈……」

新城府中的侍衛不錯吧?

在賈平安看來,除非是遇到了蓄謀伏擊,否則新城的侍衛足夠應付一般的蟊賊。

但誰說得清呢?

「好!」

賈平安應了。

新城起身。

賈平安看著她。

這是啥意思?

「我要更衣。」

早說啊!

女人更衣很麻煩,換衣裳,化妝……

賈平安覺得自己得等半個時辰。

可不過是半小時,新城就出來了。

一身素凈長裙,頭飾也簡單,這大概就是去祈福的裝扮。

但賈平安卻發現了些問題。

新城的唇色有些不對。

微紅。

前院,黃淑站在樹下昂首。

「我家郎君說了,但凡我成親,保證大房子,家中家具一概上好的木料和手藝,一切都不用管,只管帶著娘子進家就是。」

黃淑負手而立,「你和我說這些作甚?」

徐小魚憋了許久。

黃淑本是昂首,此刻卻微微垂眸看了他一眼。

徐小魚臉紅的厲害。

「我……我想和你睡覺。」

……

賈平安和新城出來時,就見徐小魚的臉上頂著個巴掌印站在馬車邊,張廷祥正在一臉沉重的數落他。

「誰打的?」

賈平安怒了。

「我自己打的。」徐小魚說道。

「自己打的。」

賈平安沒管。

等他上馬,新城上了馬車後,張廷祥嘆道:「你想讓黃淑有好感,不能這般。」

徐小魚問道:「那該如何?」

「按老夫多年的經驗來看,此事最好的法子就是送。」

「送什麼?」

「送好東西!」

張廷祥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黃淑已經上了馬車,徐小魚說道:「下次再說。」

一行緩緩到了城外。

到了寺廟時,外面竟然聚集了數百人。

「都是想見法師的。」

只需一看就知曉這些是法師的信徒。

車簾掀開,黃淑衝著徐小魚說道:「哎!去問問啊!」

你不生氣了?

徐小魚大喜,急忙去尋了知客僧。

「法師很忙。」

知客僧一臉正經。

邊上一個婦人說道:「那是法師,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徐小魚附耳過去,「我家郎君是趙國公。」

知客僧依舊木然。

婦人笑道:「還想行賄?也不怕被雷劈。」

徐小魚說道:「只管去通稟。」

知客僧看了馬車一眼,見規制非凡,這才磨磨蹭蹭的進去。

婦人說道:「就算是公主來了法師也不會見。」

徐小魚怒了,「那你等在此作甚?」

婦人得意的道:「法師卻憐憫我等百姓,晚些定然會出來和我等說話。」

眾人微笑。

「法師慈悲。」婦人虔誠念誦著。

知客僧急匆匆的來了,一臉掩飾不住的驚訝。

「請。」

說好的不開後門……婦人:「……」

知客僧致歉,「法師正在探討經文,晚些就出來。」

婦人這才轉怒為喜,「法師忙,千萬別在意我等。」

馬車車簾掀開,帶著羃?的新城出現了。

但她穿著長裙,此刻卻不好下來。

黃淑把凳子拿來,新城搖頭,「要心誠。」

你就是心誠!

賈平安過去伸手,「來!」

新城白的發光的臉紅了一下,想到了上次被賈平安握著手的事兒。

她猶豫了一下,才把手放在賈平安的手心裡。

賈平安用另一隻手托住了新城的手臂,「跳下來。」

新城毫不猶豫的往下跳。

身體懸空的一瞬她一點都不慌。

隨即手臂處傳來了一股力,輕鬆托住了她,輕鬆落地。

二人從側門進去。

見到玄奘時,他已經身處靜室。

「見過法師。」

二人行禮。

玄奘笑道:「小賈所為何來?莫非要求貧僧書寫的經文?此次卻沒了,等貧僧回了城中……九日吧。」

賈平安那麼厚的臉皮都紅了一下。

從相熟以來,賈平安隔一陣子就求玄奘親筆經文,這幾年下來竟然積攢了十餘本。

法師親筆所書的經文,這東西賈平安準備當鎮宅之寶,以後幾個兒子一人發一本,不許轉讓。

他去了陪葬一本,齊活!

新城的眸色一亮,心想法師這些年全神貫注翻譯經文,從未聽聞他送誰手書經文……小賈竟然有。

要一本!

但小賈若是要交換……我拿什麼和他換?

新城想了許多東西,都覺得比不過法師的手書經文。

「法師,公主此來是想為陛下祈福。」

賈平安話鋒一轉,就說了新城的來意。

玄奘微笑,「陛下的病情貧僧知曉。」

新城說道:「法師可方便嗎?」

玄奘說道:「若是旁人貧僧定然說不方便,不過陛下登基以來,大唐蒸蒸日上,可稱為盛世。這盛世貧僧也感受到了,澤被蒼生。貧僧今日來此便是來商議用何手段來為陛下祈福。」

新城驚訝,「法師……」

從天竺取經歸來之後,玄奘就失去了離開長安的自由。你要說他沒怨氣那是假話,但玄奘的氣度自然非同尋常。他收斂心神,全神貫注翻譯經文。

漸漸的他就減少了和外界接觸,至於祈福這等事兒他更是置之不理。

新城心中激動,福身道:「多謝法師!」

玄奘笑的平和,「世俗與方外看似有鴻溝,可方外人想清修也得要世俗安穩才好。」

賈平安說道:「覆巢之下無完卵。」

玄奘讚許點頭,「亂世時方外也會被波及,所以貧僧自然要為這等有為之帝王祈福,也是為大唐蒼生祈福。願帝王康健,願蒼生安康。」

眾人行禮。

「法師慈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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