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歲的少年說自己成熟了,幾十歲的老漢說自己成熟了……

但你要問他們什麼是成熟的標誌,基本上都有一個共同點。

「結婚生子你才會成熟。」

這是賈平安給王勃的建議。

「責任和耐心,這兩樣非得要成親生子後你才會真正的擁有。」

結婚後,兩口子從熱戀狀態轉換為共同生活狀態,漸漸的從甜蜜變成了雞飛狗跳,你得學會兼容,學會妥協和忍耐。

等孩子出生後,你整個人都會變。半夜孩子嚎哭你得爬起來照拂,老婆不下奶你得去想辦法,老婆發脾氣你得安慰,孩子病了你得隨時抱著去醫院,焦急的等待著……

幾年下來,你整個人都變了。

王勃若有所思。

「不成親多好!」

……

三月三,上巳節,也有人稱之為女兒節。

草長鶯飛的季節,男男女女在城中,或是出了長安城遊玩。

從周朝開始,三月三還有一個意義,那就是情人節。

那時候沒有婚介所,要想尋到自己喜歡的愛人,你就得趁著這個機會出來尋摸。

「阿耶,我要出去。」

大清早兜兜就換了新衣裳,帶著人來尋賈平安。

「去哪?」

賈平安今日會很忙,所以沒時間關注閨女。

「我約了二娘子,要去城外。」

「城外?」

賈平安皺眉。

「是呀!今日好些人會去城外,我和二娘子去看熱鬧。」

兜兜還沒到情竇初開的年齡,一臉興奮的模樣,而不是期待。

「不許亂跑,聽從雲章的安排。」

「知道了。」

閨女跑了。

賈昱也來了。

「阿耶,今日我和同窗要出去玩耍。」

「去哪裡?」

賈平安漸漸火氣上升。

賈昱覺得不妙,「去曲江池。」

「去吧。」

賈昱鬆了一口氣,一溜煙跑了。

到了曲江池外,幾個同窗已經到了。

「賈昱,這邊。」

商亭招手。

幾個同窗都穿了最得意的衣裳,商亭竟然還傅粉了。

「別傅粉。」

賈昱覺得有必要給他們說說傅粉的壞處,「傅粉只會刺激肌膚,再說了,男兒要白嫩作甚?男兒要的是學識和文武雙全。」

「你這就不懂了吧?」商亭得意的道:「女人就喜歡白嫩的男子。」

傅粉歷史悠久,目的也就是把人的臉刷一層白色的掩飾物。

賈昱搖頭,不再勸說。

老爹說了,你幹啥都行,曬成黑炭都行,就是別傅粉,不然回頭打斷腿。

今日曲江池人多的嚇人,堪稱是摩肩接踵。

「商亭,別亂跑。」

賈昱喊著。

前方有個小娘子,十歲左右的模樣,正在惶然喊道:「阿姐!阿姐!」

商亭喊道:「小娘子,這邊,別亂跑。」

這等時候跑散了有危險。

小娘子看了他一眼,卻喊道:「你別過來。」

我是個好人啊!商亭一臉懵逼。

「小娘子。」

賈昱過去,「你阿姐在哪?」

小娘子靠近了賈昱,泫然欲泣,「阿姐方才還在和人說話,一轉眼就不見了。」

娘的!

這是遇到了俊男就把妹妹拋棄了?

賈昱覺得不至於,「你阿姐叫什麼?」

小娘子說道:「王小娥。」

「喊!」

幾個少年齊齊高喊,「王小娥!」

「王小娥!」

很快,一個少女就惶急的擠了過來,見到小娘子後就呵斥,「你怎地就走丟了?」

「阿姐!」

小女孩嚎哭。

少女一邊給她擦眼淚,一邊兇巴巴的道:「叫你跟著我,牽著我的衣袖你不聽,這下好了吧?」

小女孩指著賈昱,「阿姐,多虧了這個小郎君。」

少女福身,「多謝小郎君。」

「應當的。」

賈昱拱手。

商亭鬱悶,「為何都信你,卻不信我呢?」

他忍不住問了小女孩,「小娘子,為何不信我?」

小女孩看了他一眼,退後一步,站在阿姐的側後方,牽著她的衣袖說道:「你油頭粉面的,不是好人。」

……

三月三,朝中許多官員都去了曲江池。

「飲酒!」

酒杯緩緩順著水流停在了上官儀的身側,他拿起酒杯飲了。

隨即就是作詩。

多年前的蘭亭中,書聖等人玩的也是這個,最後留下了書法史上的傳奇之作,蘭亭集序。

……

賈家自然也要參加這樣的活動。

賈平安本想讓兩個婆娘自己去,可最終卻拗不過,只能帶著她們去了曲江池。

一家子尋了塊地方坐下,把攜帶來的酒菜擺好,看著人頭攢動,緩緩說話。

有人說道:「戶部張貼告示了。」

「什麼告示?」

「今日東西市弄了什麼三月三的大減價。」

「大減價?」

「去看看。」

今日長安城幾乎是傾巢出動,在各處遊玩,此刻有人在各處宣傳一件事兒。

「戶部主持,東西市最出色的數百商家參與,保證大降價……」

……

半個時辰後,東西市湧來了大量的客人。

「看好了,但凡掛著三月三牌子的便是大降價的商戶。」

「但凡發現有人假降價,只管向市場官吏舉報,重罰!」

百姓們湧進了商鋪里,頓時就炸了。

「竟然這般便宜?」

一件件貨物擺放著,邊上的木牌子上寫著價錢。

關鍵是許多貨物都有了標識,誰家的,地址在哪。

「只管買,有問題就照著這個地址來尋老夫!」

商人得意的道:「若是不好,老夫全賠!」

瘋了。

沒多久東西市就成了人海,市令擔心出事兒,可金吾衛的來了。

「趙國公說今日怕是會出事,我等早有準備。」

後世的大減價太多了,譬如說商場開門後,最前面的百名顧客將得到最大的優惠,或是前一千名,由此引發半夜排隊,開門鑽捲簾門……

由此引發了許多事兒,賈平安門清。

一個個百姓背著大包小包,喜笑顏開的出來了。

官吏們在喊,「陛下知曉百姓艱難,就令戶部弄了此次大減價。」

「陛下萬歲!」

得了便宜的百姓高呼著。

「還有,這等大減價……每年都有。」

「每年都有?」

「對,每年都有!」

……

「陛下,戶部弄了個三月三的大減價,東西市如今人頭攢動,金吾衛去維持秩序,傷百餘人……」

靠坐著的李治不敢相信的抬頭,哪怕看不清王忠良,他依舊呵斥道:「胡說!」

王忠良說道:「奴婢不敢。」

沈丘來了。

「陛下,東西市方才湧入許多人,金吾衛將士們進去維持秩序,傷了不少人。」

李治愕然,「朕的無敵虎賁竟然在長安城中打了敗仗?」

「陛下。」

皇后來了。

「這是為何?」

李治皺眉問道。

武媚笑道:「平安和戶部聯手,在東西市弄了個三月三的大減價,說是什麼購物節?引發了百姓搶購。」

李治冷著臉,「這是想彌補百姓吧。可逼迫商人了?」

雖說大唐商人地位低,可也不能無故盤剝他們。

沈丘猶豫了一下,「陛下,就在先前,一群商人鬧事。」

果然!

李治火氣起來了。

「為何?」武媚問道。

這事兒是賈平安一手策劃的,說是萬無一失,可現在看來還是有些問題。

沈丘說道:「那些商人想加入這個所謂的購物節,可戶部說了,明年再來,那些商人眼紅別人的生意,就聚集鬧事。」

李治:「……」

武媚心中歡喜,「此事是平安一手謀劃,說是能讓長安人每年都倍感期待。」

……

盧順珪今日也來到了曲江池,和盧順載等人飲宴。

宴席就在水邊,有人在上游處放酒杯,酒杯一路飄蕩過來,停在誰的身側就是誰喝。

「二兄,該你作詩了。」

這一杯酒卻停在了盧順珪的身邊,他笑著飲了,隨後撫須,緩緩吟誦了一首詩。

眾人轟然叫好。

斜對面有人喊道,「誰在作詩?」

這邊回復,「范陽盧氏。」

這是名號!

那邊有人起身拱手,卻是上官儀。

「此人詩才了得。」盧順載低聲道。

盧順珪微笑道:「詩賦乃是小道,玩耍罷了。」

王晟說道:「我等士族子弟從小就學做詩賦,及長科舉,自然能遠超同儕。」

以往各地的州學縣學裡的先生水平差,而士族子弟從小就有名師教導,更有遠超外界的各種資源輔導,於是到了科舉時,士族子弟就是碾壓般的優勢。

所以有人說科舉反而給了士族機會。

「上官儀此人油滑,看似皇帝的忠犬,可卻不得罪人。」

崔晨不屑的道:「此人難成大器。」

「他已是宰相了,還要如何大器?」

盧順載看了二兄一眼,「二兄這等大才卻只能在……」

「住口!」

盧順珪喝住了他,然後舉杯:「諸位,今日出遊,只說閒事。」

眾人舉杯,把這個話題岔開。

「阿郎。」

王晟的隨從來了,「外面有人說戶部弄了什麼三月三的大減價。」

王晟笑道:「這是想彌補百姓沒能採買咱們貨物的損失?」

崔晨也笑了,「可如何大減價?難道逼迫商人?哈哈哈哈!」

「那就有熱鬧看了。」盧順載說道:「商人定然不願如此,戶部能如何?補貼?朝中補貼錢財讓商人大減價,這可是聞所未聞的事,諸位,當以詩賦記之。」

眾人轟然大笑。

隨即就是飲酒作詩。

盧順載看到對面的上官儀那邊女人不少,就說道:「上官儀倒也會享樂。」

盧順珪淡淡的道:「世間事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東西市大減價了。」

外面有人喊了一嗓子。

「是真的。」

「戶部弄的,價錢好便宜!」

曲江池躁動了,那些百姓紛紛往外走。

「去看看。」

盧順珪點頭,有隨從急匆匆的跟著人流去了。

「難道竇德玄真敢補貼?不對,若是戶部要出錢補貼,必然要經過宰相們同意,你們看,上官儀看似茫然,可見並不知情。」

「那就是逼迫!」崔晨冷笑,「竇德玄好大的膽子,咱們的人盯著,隨機彈劾。」

盧順珪頷首,認可了這個作法。

曲江池的人越來越少了。

賈平安一家子也樂得如此。

「無雙,飲酒。」

蘇荷舉杯。

衛無雙說道:「少喝些,免得醉了。」

先前有個貴婦喝多了,吐了一地,最後還倒在自己的嘔吐物上。

蘇荷得意的道:「這是果酒,喝不醉。」

賈平安也在喝果酒,兩個小兒子在邊上玩耍。

這便是踏春。

包東來了。

「國公,東西市那邊人頭攢動。」

「我知道了。」

……

「阿郎!」

盧順珪的隨從來了。

「如何?」

盧順珪問道。

隨從說道:「東西市數百大商戶門前擁擠,以至於金吾衛在維持秩序。」

「可是強迫?」盧順珪問道。

「不知。」隨從說道:「每個商戶的門外都掛著木牌子,上面寫著三月三,說是戶部給的,有這個牌子的商戶便是大降價的商戶。」

「商人們可是怨聲載道?」

隨從搖頭,「都很是歡喜。」

「不對啊!」

眾人不解。

「看,我買了這個。」

一個少年拎著一罈子酒水來了,歡喜的道:「便宜了三成呢!」

盧順珪笑著道:「少年郎可能過來?」

少年和同伴正在顯擺,聞聲看去,見這邊都是氣度儼然的老人,就過來行禮。

「知禮的少年。」

盧順珪先贊了一句,隨後問道:「少年郎可知為何降價?」

少年說道:「說是陛下仁慈,專門弄了這個什麼購物節,讓百姓占便宜。」

皇帝的名聲挽回來了。

盧順珪笑道:「商人逐利,那商家願意虧錢?」

少年搖頭,「這個不知。」

盧順珪頷首,「那你可覺著有何不同?」

他覺得這事兒裡面有些蹊蹺。

少年說道:「老丈請看。」

他把酒罈子貼著紙的一面轉過來。

「以往上面只有酒水的名字,可如今卻還有商鋪的名字,和商鋪的地址。」

這是何意?

盧順珪等人畢竟不是商人,真的懵了。

「多謝了。」

「客氣。」

少年轉身,和同伴們在下游處喝酒。

少年人熱鬧,歡笑聲不絕於耳。

「真是羨慕啊!」

盧順載嘆道:「讓老夫想起了少年時,那時二兄還時常帶著我出去尋友人……」

盧順珪說道:「都過去了。」

「好酒!」

少年那邊有人說道:「這酒水不錯,回頭我去買一罈子回家,對了,這商鋪在何處?」

「這裡有地址和店鋪名字,你只管去尋。」

「王氏美酒,好,回頭我就去尋。」

東西市很大,曲巷無數,除非是經常去逛的人,否則許多人都會忘記上次自己買東西的地方。

盧順珪若有所思。

「讓咱們的商人來一個。」

有人去召喚,午時之前來了個商人。

「這是廣而告之!」

商人眼中有敬畏之色,「戶部的牌子讓客人放心,以為這家商戶有戶部背書。」

崔晨問道:「可商人為何願意虧錢?」

商人苦笑,「這便是戶部手段的高明之處。大減價看似虧了些,可客人多啊!」

崔晨不解,「客人多就虧得多,為何還心甘情願?」

是啊!

客人來的越多,商戶不就是虧的越多嗎?

商人說道:「崔公不知,這看似虧損了,可客人買了便宜的貨物去,下次他還想再買去何處?自然會去這家商戶。更要緊的是,他們的貨物都寫著商鋪地址和名號,一傳十,十傳百,物美價廉的好名聲就傳了出去,引來更多的客人,這生意自然會越來越好,這陣子的虧損,換來以後掙大錢的機會,誰不幹?」

崔晨愕然:「……」

「虧損換來了名聲?」王晟茫然。

商人說道:「對,虧損換來好名聲,好名聲換來更多的客人,這便是廣而告之的花費,值當!」

「廣而告之的花費?」

盧順珪恍然大悟,「如此商戶自然踴躍參與。」

盧順載苦笑,「二兄,此事一成,商家都夸戶部好……」

商人說道:「那些商人和百姓都在夸陛下好呢!」

尼瑪!

王晟忍不住想罵人。

「咱們寧可虧更多的錢也要把貨物拉出長安,百姓埋怨皇帝,也埋怨咱們,可好歹是兩敗俱傷。如今這什麼三月三一出,皇帝的名聲瞬間好了,商人也得了好處,百姓更是得了最大的好處……都得了好處,咱們呢?」

前陣子的壯士斷腕白瞎了。

盧順珪平靜的道:「這手段堪稱是高明。那日貨物出了長安城,老夫想了許久,覺著賈平安再無手段來扳回局面,沒想到他卻另闢蹊徑,好一個三月三,好一個賈平安!」

「是他做的!」

崔晨深吸一口氣,「賈平安做生意的手段了得,當初把華州竹器賣的風生水起,自家做生意更是日進斗金。」

王詵苦笑,「竇德玄沒有這等手段,唯有賈平安。」

盧順珪問道:「賈平安可在東西市?」

商人搖頭,「並未看到他。」

「他在前面。」

一個隨從說道:「阿郎,賈平安一家子就在前面。」

盧順珪起身,「老夫去見見此人。」

盧順載說道:「二兄何必如此……」

盧順珪說道:「勝敗乃常事,老夫卻對賈平安此人頗感興趣。」

眾人起身,跟著盧順珪去了前方。

「盧公他們來了。」

上官儀起身相迎。

一番寒暄後,盧順珪說道:「老夫告辭。」

不是來尋老夫喝酒的?

上官儀的熱情用錯了地方。

盧順珪等人到了賈家那邊。

「很年輕!」

盧順珪頷首,「老夫盧順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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