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宅外院的一處倒座房內安置著位婦人。

她略摻銀絲的頭髮用桂花油抹得發亮,倒梳向腦後,用塊方巾裹著,穿著一身褐青色的粗布裙,整個人打理的十分利索。

見到來人,連忙站起身來。

小廝道:「這位是素姑娘,待會問你什麼你如實回答,不可藏匿扯謊,事情辦妥後金家必有重謝。」

「是。」

婦人轉而對素嬈屈膝道:「姑娘有禮了。」

素嬈頷首還禮,做了個手勢,兩人各自落座,小廝見狀走了出去,守在門外不叫人靠近。

屋內,素嬈看著她含笑問道:「不知該如何稱呼?」

「妾身夫家姓許。」

老婦面色拘謹,屁股只挨了半邊椅子,連忙答道。

「許夫人。」

素嬈喚道:「想必你多少猜到了我的來意,客套話就不多說了,我想知道關於霍箏的一切。」

她有種預感,解開這個謎團,或許許多纏雜不清的疑惑都會找到相應的答案。

「霍箏……」

婦人念著這名字,不自在的笑了笑:「說起來妾身還是第一次知道那位姑娘的姓名。」

「許夫人專門替人接生,應該見過不少婦人,瞧你的神色,似乎對她印象頗深。」

提起此事,老婦面上多有緬懷複雜之色。

「不瞞姑娘說,霍姑娘……不,霍夫人,妾身接生這麼多年,她是唯一一個與妾身相處較久的主家。」

「大概四年前吧,有人許以重金要妾身過府接生,去才知道她還有一個月臨盆,妾身只得先行住下。」

「你見過她夫君嗎?」

素嬈問。

老婦搖搖頭,「那是個偏僻的小院,有兩個婢女專門負責照顧霍夫人起居,她吃穿用度處處金貴,但直到孩兒落地,妾身都沒見過旁人。」

做這行年頭日久,自然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

像她這種情況,大多都是豪門貴族養在外面的女人,連個妾室通房都算不上。

「不過霍夫人是個極好性子的人,說話和氣溫柔,對她那位夫君也很上心,哪怕身懷六甲,縫製衣裳和鞋子這些瑣事也都親力親為,從不假手於人。」

老婦想起那些日子的種種,不忍唏噓:「她總說他們兩情相悅,那人待她如何體貼周全,關懷備至,但真要是心尖上的人,又怎麼捨得讓她沒名沒分藏在外面,就連臨盆時都不曾現身。」

聽得出這位許夫人十分替霍箏憋屈。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外人看得再清楚都沒有用,霍箏深陷情愛之中,早已迷了心竅。

見素嬈沉默,許夫人不安的閉上嘴,小心道:「是不是妾身閒話說的太多了?」

「不是。」

素嬈笑道:「許夫人儘管說,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事無巨細更好。」

「容妾身想想。」

許夫人開始仔細回憶她們相處的點滴,時隔四年多,再深刻的記憶都會褪色,她說的很凌亂,但從這些拼湊出來的東西里,素嬈還是得到了些有用的訊息。

霍箏不喝茶,但屋子裡常備著君山銀針,她給男人縫製足衣和裡衣用的是上等細棉,外衫皆是滿繡。

她屋子擺著制香焚香的一應器具,但與許夫人說不擅此道,所以,這些是為其『夫君』所用。

「還有一件事。」

許夫人突然開口,「霍夫人與我閒聊時說起過,她夫君希望這胎是個男孩,好為他傳宗接代,綿延香火,還說夙願得償的話,一定將她接入府中,給個名分。」

傳宗接代……

小廝的話言猶在耳,三房子嗣單薄,抱養了一個棄嬰,金錦的年歲對的上,霍箏的屍身又是在金府後花園發現……

一切都起於四年前。

四年前……素嬈望向老婦,問道:「你可有聽霍箏提起過家裡的情況?」

「我記得是說過。」

老婦擰著眉頭想了會,緩緩道:「霍夫人娘親好像死的早,她爹又不怎麼管她,父女倆並不和睦。」

「霍夫人是何時生的孩子?」

「四年前的中秋之後。」

老婦不假思索的說道:「因霍夫人臨盆之期將近,我那年中秋沒有和家裡一起過,而是陪著她的,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之後素嬈又零散問了幾句,除了少數記憶模糊外,大多事情許夫人還是答得乾脆。

末了,她站起身來,笑道:「大概情況我已經了解,多謝夫人解惑。」

「小姐客氣了。」

老婦隨之起身,沒有多問其他,實際上金家這邊突然找上門來,她心中就有了些許猜測,經此一問後,更加確定了想法。

心中暗嘆。

豪門的外室又豈是那麼好當的,金家大房老爺和二房老爺早就亡故,公子金絮常年不在雲州,算來算去,滿府男丁只剩下一個三爺。

金三爺……

難道霍箏說的那位夫君就是他?

想到這兒,老婦突然打了個寒戰。

素嬈瞧她面色忽青忽白,隱有不安之色,淡笑問道:「許夫人想到什麼了?」

「沒,沒什麼。」

老婦驚覺失態,連忙端正神色。

但她一切反應落在素嬈眼底,素嬈暗嘆,倒是個心思敏捷的。

「許夫人。」

素嬈喚她,老婦惶然迎上她的視線,「妾身在,姑娘有何吩咐?」

「今日我與你說的這些……」

她話還未說完,老婦忙道:「妾身上了年紀記性不好,出了這道門,什麼都不知道。」

做這行的見過太過深宅秘事,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她心如明鏡,絕不敢犯人忌諱。

素嬈聞言笑道:「那許夫人稍坐,我還有事在身,就不作陪了。」

「小姐請便。」

老婦將她送到屋門前止步,目送她和小廝離開,不久後,有人前來送她出府,「這是咱們府中的心意,你收下吧。」

鋥亮的銀錠子收入袖中,老婦對他一拜,左右看了眼,快步離開了金宅的範圍。

「姑娘要回客苑嗎?」

小廝一邊領路一邊問她,素嬈想了下,輕聲回道:「不了,去老太爺的壽延堂。」

言韞商議逍遙丹一事,此刻,想必那邊正熱鬧呢!

他們分道而走,各辦其事,沒想到最終還是殊途同歸啊,金三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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