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素嬈神色變幻,似有所思,棲遲知道他目的達到了,便沒有再說,朝她微微頷首,端著藥碗快步走開。

秋風過,吹著流芳亭四周垂簾,輕搖款擺。

兩道人影若隱若現。

「途徑上林郡時,下官在驛站處落腳,正遇上了盛京那邊的人押送宋岱岩……」

顧城話音還在繼續,突然被言韞抬手打斷,他微微側目,溫聲道:「站在外面做什麼,進來。」

素嬈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緩步而入。

「素姑娘。」

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顧城對她含笑點了點頭。

素嬈回禮,隨後看向言韞,幾日不見,他的確清減了許多,那身錦衣雪袍穿在身上有些空蕩蕩的,風一吹好似能將他颳倒。

她忍不住蹙眉。

言韞見她這副神色,冷淡的眸光溫軟了些,「前院的屍骨整理完了?」

問及正事,又有外人在旁,素嬈斂了情緒,應道:「還有半數沒有歸置,不過竹宴他們和調來的仵作已經上手,速度要比之前快上許多。」

「那就好。」

言韞話剛說完,忍不住捂嘴輕咳了聲,待氣息平順,輕道:「還沒問你,怎麼突然過來了?」

「元珠讓我們回府用晚飯。」

「他還說什麼了?」

這消息讓人傳報一聲就好,遠不必親自過來,言韞知曉她的性子,平日躲懶又散漫,可一旦遇到正事,鮮少分神旁顧。

聽他問到此事,素嬈微微挑眉,不加遮掩的幽幽看他,言韞觸及這道目光,突然明白了什麼,唇角翹了下。

「我無礙的。」

素嬈抿唇未語。

聽他咳成這樣,哪裡像是無礙的樣子?

「公務是要緊,但公子你病倒的話,這些爛攤子可就真無人處理了……」

她忍了忍,最終還是說道:「朝廷養了那麼多官員,光拿俸祿不辦事可不成,俗話說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官身既在,理當物盡其用。」

雲州官場雖混亂,卻也還有似沈知白,周濟峰等身家清白的可用之人,合理調配方是上策,靠他一個人哪裡足夠?

「素姑娘,你……」

顧城覺得她這番話有些僭越,剛想提醒,餘光卻瞥見一向冷淡的世子爺正專注望著她,面上無甚怒意,眼底是他從未見過的柔軟清淡。

好似冬日枝頭的雪色浮著一些晴光,融著暖意。

這……

好像和他想像中有些不一樣?

出於謹慎考慮,顧城話音戛然而止,閉嘴不言,然後便聽世子爺道:「我已擬定名單,召令一些官員趕往漢陽,等他們到後,這邊事務便能輕鬆些。」

他一開口顧城微驚。

滿盛京誰不知道言世子生性清冷淡漠,惜字如金,行事從不喜旁人置喙,更不會多加解釋。

今日是見鬼了嗎?

他的目光小心的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著,越看越是怪異,難不成這一路走來,真的發生了什麼?

素嬈沒留意到顧城不停變幻的神色,點到即止,不再多說,自然的走到一處空位坐下。

她這一舉動再次震驚了副使大人。

顧城下意識看向世子爺,卻見他面無異色,一片坦然,似是對此已然習慣,習慣?

這個發現讓顧城心臟猛地急促跳動,忙垂首不敢再看,怎麼辦,他好像發現了不得了的秘密!

「顧大人怎麼了?」

素嬈不經意瞥見他滿頭冒汗,奇怪道。

言韞聞聲朝他看去,顧城忙收斂心思,拱手道:「下官想起世子這一路艱險,自覺失職,心中慚愧。」

慚愧到滿頭大汗?

言韞沒有戳破,淡道:「顧大人連日趕路想必辛苦,先行去歇息吧,其他事容後再議。」

「下官遵命。」

顧城呆在這兒心裡忐忑,早就想走了,一聽這話,如釋重負的舒了口氣,忙拱手告辭。

待言韞允後,他又朝著素嬈一點頭。

「兩位慢坐,下官這便不打擾了。」

後退兩步,顧城倏地轉身出了涼亭,正好撞見端藥回來的棲遲,兩人稍一點頭,擦肩而過。

「姑娘,藥好了。」

棲遲直接將藥碗放在素嬈手邊,不敢去看自家公子的臉色,快步而出,守在亭外。

沒了外人,說話不必太多顧忌。

素嬈端起藥朝他遞去,徑直道:「快些把藥喝了,然後去歇息。」

言韞微微後仰,拉開些距離,蹙眉盯著那藥碗,猶看仇人,「能不喝嗎?」

「你說呢?」

素嬈學著他以往的腔調,似笑非笑,「要愛重自身啊言公子,不喝藥病怎麼能好呢?」

「會犯困。」

言韞緩緩道。

「睏了就睡,這些事務耽擱些時辰,死不了人的。」

素嬈說著把藥碗又往前送了下,見他依舊眉峰緊鎖,一臉不願,忍不住嘆氣道:「公子,你又不是小孩子,難道喝藥還要人哄?」

這樣無奈的語氣如針刺心,言韞袖中手指微蜷了下,瞥過頭去,「放著吧,我稍後再喝。」

他語調微涼,乍然轉寒。

素嬈敏銳的捕捉到了這絲變化,凝定看了他片刻,放下藥碗,一言不發的起身朝外走去。

那身影消失太快,以至於言韞回過神,只來得及窺見一片衣角沒於小徑旁。

「姑娘……」

棲遲下意識喚道,扭頭去看自家公子。

便見那如雪的面容罩在一片陰霾下,身姿僵硬,死死盯著人離去的方向,他從來沒見過公子露出那樣的神色,不似生氣,不似動怒,寧靜之下掩藏著令人心駭的悚然。

不知過了多久。

「把藥端走。」

言韞淡淡開口,棲遲嚅了嚅唇,想要說些什麼,但他不善言辭,這種境況下,也不敢違逆主子,「是。」

他上前端起藥碗。

苦澀的湯藥味漂浮在空氣中,明明沒有喝,言韞卻覺得從舌尖到喉嚨都泛著苦味,苦的他心裡發顫。

「我若喜歡誰,那定然纏著他,哄著他,用盡手段去爭取他……」

話猶在耳,身側已涼。

言韞緩緩闔眼,難道終究是他妄求太多,是他先動心,走近她,逼迫她,用盡算計使她正視他。

他以為那夜她主動朝他伸手,雙眼明亮又滿含笑意的與他說,「言韞,你真好」,這便是喜歡。

可如今又算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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