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覺得是我?」

齊湘一力攬下罪責,那對於程兆的死肯定有交代,薛壽沒第一時間反駁,也沒有承認,而是反口問道。

「殺明凈和車夫是不想此案翻到明面上來,按照齊湘的謹慎,他不會在那時候對慧智動手,以免打草驚蛇。」

「但是慧智還是死了,我驗過屍,的確是自盡。」

素嬈在屋內慢慢踱步,若有所思:「那麼多年都熬過來了,偏在緊要關頭自盡,這其中要沒有什麼算計陰謀,那就太奇怪了,不是嗎?」

「是。」

薛壽不假思索的答道,他身上罪名夠多了,不差這一兩樁,所以答得很痛快,「我告訴他,如果他不死,那古佛寺窩藏朝廷欽犯,必然要連坐。」

慧智經歷過連坐之刑,深知此言不虛,他託庇於寺中數年,怎忍心連累他們。

最終懸樑自盡。

「那修築堤壩的工頭那些消失無蹤……」

「也是我。」

薛壽微抬下頜,故作鎮靜的道:「斬草除根,方能永絕後患。」

齊湘要他放任程兆不管,這怎麼可能,誰知道這個程氏餘孽會不會在後面突然冒出來,一紙狀書告到欽差面前?

活人身上的變數太多,遠不如死人安全。

他話說完,素嬈還沒來得及問其他,薛靜榮便徹底崩潰,老淚縱橫,怒吼道:「你個孽障,殺了那麼多人至今不知悔改,還敢說斬草除根……你眼裡還有王法嗎?」

「王法算個什麼東西?」

薛壽維持著的體面和冷靜在他的叱罵中搖搖欲墜,「我權勢在手,我的話就是王法,那些賤民企圖與我為敵,那他就該死。」

「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薛靜榮始終不敢相信面前這個狂妄殘暴的人居然是他寄予厚望的孫兒。

薛壽回之以冷笑。

曾宇凡總算找到了說話的機會,故作關切的看著他,「外祖父這句話就說錯了,他不是變成這樣,他一直都是這樣,只是你老而昏聵,沒看出來罷了。」

「一直都是……」

薛靜榮反覆念著他的話,眼神迷離,逐漸有些魔怔,「一直都是這樣,薛壽,你怎麼對得起你九泉之下的爹娘……」

「你閉嘴!」

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薛壽的情緒乍然潰敗,手指著薛靜榮,五官因憤怒扭曲,脖頸上爬出道道青筋,「你給我閉嘴,老不死的,你有什麼資格提我爹娘!」

「薛壽你瘋了嗎?」

齊湘回過神,撲過去擋在薛靜榮身前,怒視著對方,薛靜榮被薛壽嘴裡的那句『老不死的』氣的發懵,渾身抖如篩糠。

「你……」

他氣息不順,遲遲吐不出第二個字。

薛壽見狀忍不住笑了,「還想教訓我呢?你憑什麼教訓我,要不是你,我爹娘根本就不會死。」

「他們頭顱高懸,血在門外淌了一地,下葬時連個全屍都找不到,薛靜榮!」

他話音陡戾:「你要做好官,你要當好人,你放虎歸山遭到報復,憑什麼要我爹娘付出代價,憑什麼要我成了孤兒?」

「這麼多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當年死的人是你該有多好……」

「該死的人是你啊!」

他拼盡全力將隱藏在心底多年的話吼了出來。

薛靜榮怔怔看著他,眼神木然而悲慟,仿佛丟了魂兒一樣,下一息,他渾身劇顫,「噗」的噴出一口血霧來。

「老師!」

齊湘大驚,反身扯住他往後栽去的身子,但手上氣力不濟,兩人一同倒在地上。

他顧不得自己,一把扶起薛靜榮,對言韞疾聲道:「大夫,言大人,求你找個大夫救救老師……」

不用他說,銀雪衛已經調頭去請人。

言韞快步走到薛靜榮身旁,檢查了他的情況,眉頭擰在一處,「快去請崔公子。」

「把薛老送到後堂去。」

眾人各自動了起來,齊湘把薛靜榮抱起,踉蹌著往後面跑,言韞先行去替他穩住心脈。

等待崔翊到來。

素嬈留下善後,處置剩下的這攤子麻煩事,看到薛靜榮的情況,曾宇凡笑得越發肆無忌憚,「好啊,祖孫反目,這是我最喜歡的場面。」

「薛壽,你遠比我想像中更狠毒啊。」

「他再怎麼樣都是撫養你長大的祖父,你居然能說出如此誅心之語,你……」

「難道他沒有照看你嗎?」

薛壽凝定的看著他,「你讀書是他教的,寫字是他教的,他為你拉下臉求過人,違背過做官永不徇私的原則……」

「我與他之間橫著爹娘兩條性命,你呢?他可有對不起你?」

「他偏心!」

曾宇凡笑意冷卻,怒道:「說什麼外孫孫子一視同仁,但哪次不是以你為重,他能氣成這樣是拜你所賜,你有什麼臉義正言辭的訓斥我?」

「你說的是。」

薛壽話音一轉,翻湧的情緒平復下來,「我的錯我會擔著,而你的錯……」

慾壑難填,死有餘辜!

念落,他猛地轉過身,不見怎麼動作,便聽「撲哧」一聲,利器刺穿皮肉,曾宇凡嘴裡鮮血狂涌。

兩人站得太近,一切又來得毫無準備。

等素嬈察覺時已經晚了,曾宇凡腹部要害處插著一把匕首,薛壽滿手是血,冷冷的看著他,「你既然找死,那我就成全了你……」

「薛……壽……」

曾宇凡捂著傷,軟軟的倒了下去,鮮血流淌出來,染紅了周圍的地磚。

他的怨毒永遠凝固在臉上,像堅不可摧的面具,再也摘不下來。

素嬈蹙眉看著曾宇凡的屍身。

須臾,轉向薛壽。

薛壽迎著她的視線,勾起嘴角笑了下,「姑娘怎麼這幅表情,難道你覺得他不該死?」

素嬈道:「他不該死在你手裡。」

「死在誰手裡又有什麼區別呢?總歸是要斷氣的,還不如讓我出口惡氣。」

薛壽望著滿手的鮮血,表情顯得很平靜,「如果我落到官府手裡,會怎麼樣?」

素嬈道:「斬首。」

「斬首啊,這可真是個不太體面的死法,我爹娘就是被人割去了頭顱,那血淋淋的場面我至今想起來還做噩夢。」

薛壽自嘲的笑了笑,俯身從曾宇凡身上抽回匕首,鮮血凝成珠子順著刀鋒滴落,他緩緩看向素嬈,然後在她平靜的目光中,咧嘴一笑。

單手刺穿自己的腹部!

鮮血飛濺。

他慢慢的跪倒在地,嘴裡直冒血沫,含糊的道:「你們沒有資格決定我的生死,記住,是我不想活了……我要,去見爹,娘……」

「告訴薛靜榮,讓他活著,他不配來打擾我一家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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