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出他話里看好戲的意味,素嬈不假思索道:「不會。」
「那可未必。」
胡儉對她的話嗤之以鼻,眯眼看著頭頂刺目的日光,享受著最後的清靜,感嘆道:「人有所求就會有執念,有執念就會生出愛恨嗔痴貪悲苦,誰也不能例外。」
「你能反駁的這般果斷,是因為你心無掛礙,倘若你……」
後面他還說了什麼話素嬈驟然聽不清楚了,她只知道那句『心無掛礙』似乎戳中了某個點,她想反駁的,可一下一下清晰的心跳聲讓她無從開口。
和胡儉不過數面之緣,連他都看出來的事,言韞會看不出來嗎?
他說的倒不全對,她不是心無掛礙,而是那份牽掛始終被她冷靜理智的劃在了一定界限之內。
她可以毫不猶豫的逆轉功法,拼著重傷去替他打通經脈。
她可以遠赴燕勒山,血戰夾蜂道。
以性命相托相負。
唯獨做不到將血肉撕裂,將過往碾碎,徹底摧毀內心自我保護的壁壘,然後把所有柔軟都捧到他面前。
毫無保留,全無退路。
言韞清楚知道這點,對她始終包容忍耐,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消融她心底的堅冰,走近她。
那晚的酒是他給她的選擇,任她駐足不前或是高歌猛進都無妨。
他真正惱的,是她那句『不要縱容』和『分寸』二字。
他以為她又像從前那般,因他的試探感受到威脅和不安而產生了退卻的心思。
以這兩字為界,困地自守。
既不肯出來,又不肯讓他靠近……
錯了!
這次當真是他誤會了。
素嬈心底燒起了一團火,連帶著血液都灼熱幾分,恨不能立馬衝到他面前把話說清楚。
但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令她暫時平靜下來。
不管怎麼說,還是要先將眼前的事情辦完再說……
她不動聲色的加快了步伐。
胡儉自顧自說了好半天,前頭的人沒有半點回應,還真是像她說的那般看心情回答,他無趣的閉上了嘴。
剛出祠堂不遠,衙役身影攢動。
素嬈攔住一人道:「讓他們不用找了,胡相鳴的屍體在祠堂里,通知胡家的人去蓋棺下葬。」
衙役看到她和她身後走出來的胡儉神色一震,還沒詢問就聽到這句話,紛紛聚攏過來。
正要詢問素嬈就指著來時路道:「順著走,一直走到頭就是。」
「卑職這就去。」
他們分成三批,一批趕往祠堂,一批去找府里的其他人,剩下的圍在胡儉周圍,手裡拿著木枷和鐐銬,滿臉戒備。
「給他戴上吧。」
素嬈讓出幾步,衙役們上前,還以為要費些功夫,沒想到胡儉分外配合的伸出手,任由他們動作。
拿下胡儉後,衙役們終於鬆了口氣。
「蓋大人呢?」
素嬈問。
一人答道:「那邊院子裡找到了一些罪證,大人還在那兒呢,卑職帶您過去。」
說罷,他轉身讓其他人看好胡儉。
「你們去前院候著,先別出去,那些死者的家眷都來了,萬一情緒激動鬧起來,怕是控不住場面。」
「大人,這邊。」
他對素嬈做了個手勢,領著她朝另一邊走去,這邊人就多了,衙役和衛兵們擠在一處,吵吵嚷嚷的。
領路的衙役把他們撥開,給素嬈清理出一條路來。
「裡面情況怎麼樣?」
素嬈探了一眼,隨口問道,人群立馬有回應:「胡儉的臥房下有個箱子,弟兄們從裡面找出了李程的名牌,簪子,一個白骨手掌和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上面都沾著血,證據確鑿啊。」
「大人還在裡面做筆錄。」
「現在裡面堵得全是人,悶得慌,素大人還是在外面找地方坐會,免得進去難受。」
他們七嘴八舌的說著話,等話音少些,素嬈已經盯上了院角的一株樹:「你們找東西把樹下的土挖開。」
眾人不明所以。
但還是按照她的吩咐找來鐵鍬,挽起袖子乾的熱火朝天,很快他們就知道她要找的是什麼。
「快來。」
一截白骨隱在土裡,被土灰濛的發黃,最先發現不對的那個衙役驚叫之後,其他人丟下手裡的東西湊過去,半跪在地上和他一起刨土。
桃樹下起出一堆屍骨。
零零碎碎,攤在新翻的泥土裡。
寂靜無聲的訴說著又一樁血案的存在。
衙役們面面相覷,這案子真是他們遇到過最頭疼的,一會挖出來一個,沒完沒了。
「他也太喪心病狂了,其他屍骨好歹丟在那片廢墟里,這死的又是誰,居然埋在自己院子裡,也不怕午夜夢回人家找來索命。」
「他怕的話還能殺那麼多人?」
「……」
「這是胡夫人。」
素嬈一語道破天機,眾人驚駭的看著她,這堆白骨就看上一眼,她就知道是誰了?
這也太厲害了吧。
看到他們眼中的震驚和不敢置信,素嬈解釋道:「別胡思亂想,我還沒這麼大的本事,是胡儉親口承認的。」
「去跟胡家的人說一聲,讓胡夫人入土為安。」
「是。」
這時屋內似乎也辦完事了,人慣次走出,抬著個紅木箱子,應該就是胡儉收集來的「戰利品」,蓋衡最後一個出來。
神情看起來懨懨的。
「素大人,你那邊……」
看到素嬈的時候他明顯愣了下,下意識問道,素嬈點頭:「都辦妥了,胡相鳴也找到了。」
「那他……」
蓋衡看到素嬈的神情,倏地明白過來,臉色又白了幾分。
「那就出去吧。」
他腳步虛浮的走過,出院子時險些被地上的碎石絆倒,多虧旁邊的人扶了一把,堪堪站穩。
旁邊衙役有些不忍:「那廝是蓋大人一手提拔的,他現在心裡恐怕不好受。」
「再不好受能有外面那些亡者的家眷不好受?兇手是抓到了,咱們京兆府這下也跟著那王八蛋一起出名了!」
「審案的人殺人,這真是今年頭一份的趣事。」
衙役們各自說著話往外走。
素嬈沉默的聽著,未發一言,胡儉的做法的確太過偏激了些,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世上有些道理,律法確實難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