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妙手回春挽兩命,口若懸河天下驚

當天葉昊天和蘭兒到城裡買了些衣食用品帶回雁盪,讓三位大儒在雁湖邊隱居著書,等待下山時機。然後他和蘭兒跟三人道別,要去尋訪其餘大儒的下落,同時還要準備終南聚仙會。臨行之際,三位老人將自己一派封閉監天尺的口訣細細解說了一遍,葉昊天聽了牢牢記在心裡。

天黑的時候葉昊天和蘭兒下得山來直飛長沙,不久停在蘇府舊址的一片廢墟中。看著眼前的斷垣殘瓦、枯草孤墳,葉昊天又一次潸然淚下。時間雖然已經過去好幾年,滅門那一幕卻仿佛猶在眼前。他又一次回憶當初父母帶自己到蘇府拜壽的經過,耳邊依稀傳來母親嘆息的聲音「唉,眼看又是臘八,老爺子那裡還是要去的」,然後是父親高興的聲音:「臘八全家一齊去看老爺子,有這樣的兒子,哪裡都敢去阿!」往日的歡樂忽然湧上心頭,益發彰顯眼前的淒涼和苦楚。忽然他感到手心裡傳過一陣暖流,回頭看時發現是蘭兒用一雙玉手緊握住自己的手臂,不由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他一直在不停的思索全家慘死的原由。或許外祖父身為六位大儒之一給蘇家帶來滅門之禍,但為何別人都只是被捉,而他卻慘死當場呢?也不知老人家有沒有來得及將易派的大儒之位傳下去。如果有傳人會是誰呢?

府中所有的痕跡都被一場大火毀掉了。如果有什麼留下來的話,絕不會在地面之上。想到這裡他忽然心中一動:「當初自己被外祖父推入地窖,隨後得以從密道中逃生,不知道地窖中還有沒有藏著別的東西。地上的東西固然全被燒沒了,地下的東西卻可能還保留著」。

他在廢墟中走來走去,希望能判斷出地道的位置。蘭兒看他一言不發的來回走動,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然而她知道男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最好不要去打擾他,這時的他們就象鑽進洞裡的一隻青蛙,等他們想通了自己就會走出來。所以她只是在旁邊靜靜的看著,同時替他留意周圍的動靜。

葉昊天仔細回憶當初進入蘇府所走的每一步,然後原樣從廢墟邊緣的大門處開始向里走,殘留的斷牆碎瓦給了他很好的參照。他一路走去,最後判斷出一家人聚集的大廳位置,就在孤墳北邊不足十丈的地方,那裡堆積著大片的殘瓦,殘瓦的厚度明顯高過周圍的廢墟,可見本是高堂正廳所在的地方。

他仔細辨認大廳門的位置,然後推測自己當時所站的方位。接著雙掌輕輕發出一道風印將方圓五尺之內的灰塵瓦礫吹開。不到一盞茶功夫真的找到了地窖的入口。地窖上方蓋了塊薄薄的青磚,青磚上的蒲團早已化作灰燼。由於青磚所阻,下面的地窖還是完好的,並沒有多少灰塵湧入。

這時他才抬起頭看了蘭兒一眼,抱歉的道:「對不起,我做事太專心,竟然把你暫時忘了,請原諒。」

蘭兒寬容的笑了笑道:「我明白,不過我要你有空的時間加倍補償啊。」然後她看看地窖說道:「我們一起下去找找看。」

葉昊天點點頭,領先縱身而下,回手接住跟著下來的蘭兒,輕輕摟了她一下,然後扶她站在實地上。蘭兒覺得心中一陣溫暖。

兩人向周圍看去,地窖很小,連著的地道卻很長。他們仔細察看了地窖,沒有發現什麼,然後沿著地道走去,一人查看一面,大約百丈後來到地道的盡頭,仍然什麼也沒有。接著兩人交換位置,察看對方曾經看過的一面,一直走回地窖,最後還是相視搖搖頭。

出了地道,蘭兒安慰道:「公子莫急。你再想想看,或許府上還有別的地窖也說不定。」

葉昊天點點頭道:「外祖父有個書房,他經常在裡面閉關沉思,一關就是幾十天,或許那裡另有玄虛也未可知。只是不知道書房在什麼地方。我對蘇府並不熟悉,熟悉的人現在都不在了,看來真的很難找。」停了片刻他又道:「這又不象別的天然的寶物,通靈寶玉也用不上。」

蘭兒想了想道:「不如公子請人向官府買下這片土地,就說想建造房屋,然後慢慢尋找。」

葉昊天點點頭道:「如果別無他法,或許只好如此了。待我再想想看。一般大戶人家的書房應該在什麼地方?你父親的書房在王府什麼方位?」

蘭兒回答道:「這個不一定,跟個人的喜好和房屋的整體布局都有關係。不過一般來說,書房離臥房不會太遠,或者就跟臥房連著。如果一家人子孫滿堂,老爺、老太太的臥房應該在內宅最正中的位置。既然老人家經常獨自閉關,看來書房有可能在一個離臥房不遠的獨立的房子中。」

葉昊天心中十分佩服,不住點頭道:「蘭兒,你說的不錯。待我找找看,我是一時糊塗了。」然後他循著蘇府正中線從南往北,一直走到最北邊後花園的位置。雖然經火以後花樹全都死了,但殘存的樹根還很明顯。然後他轉身向回走。花園的南面有大堆的瓦礫,那裡大概就是外祖父母的臥房了。離開臥房的附近只有東面有一片殘垣斷壁,別的都離得稍微遠些。葉昊天走過去站在那片廢墟的附近,回頭看看蘭兒,蘭兒對他點點頭。

看來這裡的希望最大,葉昊天決定仔細找找看。他運功凌空一抓將上面破碎的瓦礫移開,然後一股旋風將所有的灰塵吹了出去。下面是一塊塊光潔的青磚。他挨個敲了敲青磚,發現只有牆角一塊發出空洞的聲音。掀開青磚,下面果然有一個洞穴。洞並不太深,同樣連著一條甬道。兩人下入洞中,沿著甬道向前走,大約走了五十丈,進入一個寬敞的石室,石室內通風良好,身在其中並沒有憋悶的感覺。石室中間有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蘭兒一眼看見桌上還有半截蠟燭和一張攤開的紙,她走過去將蠟燭點上,發現紙上還有些字,急忙招呼葉昊天過來觀看。

葉昊天過去看時,但見紙上濃墨寫就四句話:「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大儒痴,書中自有百變『易』。」

兩人心中明白那是說所有的秘密都在書中了。葉昊天環顧四周,發現周圍有一排書架,藏書不下數千卷,隨手抽出幾本,竟然全是易經有關的書籍。他大體看了看,發覺一時難以破解,於是將所有書架標上號,然後原樣裝入乾坤錦囊里,最後將石室仔仔細細搜尋了幾遍,沒有別的發現。

蘭兒笑道:「公子,這些書的整理就交給我吧。我在錦囊中慢慢找,要是弄通了說不定就身兼儒家兩派了啊!」

葉昊天呵呵笑道:「你要是不覺得頭痛,身兼六派我更喜歡。我可不象某些人希望『女子無才便是德』。」

蘭兒恨恨的道:「我最討厭的就是那句話,不知道是哪個混帳說的。」

葉昊天看著她說話時激動的樣子道:「這話出自當代曹臣所輯的《舌華錄》。本朝文士陳繼儒有一句話,『男子有德便是才,女子無才便是德。』後人將前半句刪了,就剩下後面半句了。」停了一下,他又道:「你離家好幾個月了,想不想回去住幾天?我們順便回京找找另外一位大儒楊士奇。」

蘭兒立即高興的道:「好啊,感謝公子為我想得周到。我們是該回去看看了。」

兩人將石室的入口封好,又將瓦礫堆了回去,看看跟周圍差不多了才轉身離開向京城飛去。蘭兒在錦囊中慢慢尋找那個所謂的「大儒痴、百變『易』」。

到京城的時候天剛蒙蒙亮,兩人在秦淮河邊吃了早茶,消磨了一會光陰,才慢慢走向王府。入府前蘭兒躲入乾坤錦囊,不想讓無關之人見到。

進入內宅,蘭兒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快步跑向父母所在的正房,發現父母正在屋內用茶,她一頭撲在母親的懷裡,口中叫著:「娘,爹,我回來了!」

王爺和王妃剛剛用完早餐,忽然看見蘭兒撲進來,先是嚇了一跳,繼而聽到她歡快的聲音,知道她沒事才放下心來,立即捉住她噓寒問暖。王妃將她撐開,上下打量了幾眼,發現蘭兒出落得更加美麗了,腰身還是一樣的纖細,眼睛裡的內涵卻豐富了很多。

葉昊天隨後進去,跟王爺、王妃見禮以後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一時之間屋子裡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幾個人各自敘述了別後的經歷。葉昊天道:「王爺,」,忽然想起自己已經跟蘭兒定了婚,於是改口道:「爹,我升任九江知府一事您是否曾經跟吏部打過招呼?」

王爺搖搖頭道:「這事我沒說一句話,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出面,一切全靠你自己努力。」

葉昊天點點頭道:「好,在朝廷妖氛未除之前,爹千萬不可出面。小婿若是見勢不好,自有保命之法,請爹放心。此次回來我想請教您兩件事。第一件是關於吏治的,我想大力整頓九江的吏治,但整頓吏治不免得罪官員,或許有人會將我告上吏部,不知道吏部哪位官員為官清明一些,請爹幫我查查,我想提早結識一下,疏通好關節。另一件事是關於少傅、兵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楊士奇的,我想知道這個人的詳細情形。」

王爺回答道:「自保之道我比你精明,生於王室之家的人哪個不精於此道?一府的官員不過是六品、七品的小人物,告上吏部也不可怕,不用太放在心上。吏部尚書顧興賢為人還算不錯,你可以找找他看。」頓了一下他又道:「少傅楊士奇這個人我也比較熟悉,只是他下場比你們蘇家還慘,我一直不願想他的事,想起來心裡就很不舒服。」

葉昊天聽了心中吃了一驚,不知道怎莫個慘法。

王爺嘆息道:「楊少傅百歲高齡仍然精神矍鑠,十年前才從兵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之職退了下來,但仍然身居少傅之位。五年前忽然有人告他私藏貢品,理通藩國,皇上盛怒之下將其收入大理寺審問,家中物品悉數抄沒,據說派去抄家的人竟然有六、七百人,每一寸地皮都搜過來了,從家裡查出了幾件禁品。楊少傅矢口否認,說自己從未見過那些東西,不知道是誰栽贓陷害。大理寺審問三月未見結果。其間多名官員為其求情,皇上也想放他一條生路,於是並未治罪,只是降旨將其趕出京師,允許其返回故里。於是楊家乘了一隻大船沿江而上欲返四川,沒想到途經漢口船竟然沉了,三百餘口全被淹死!沒有一人活命!消息傳來,滿朝文武都說天有不測風雲,楊少傅實在太倒霉了。」

葉昊天聞之氣憤填膺,怒道:「這是又一樁血案!肯定有人暗下毒手。長江之上行舟甚多,如果是自然沉船,那麼多人總會有幾個人被救上來。不知當時力主陷害楊大人的是誰?」

王爺道:「是宦官王希及其死黨劉衡。自那以後王希將兩位國師迎進宮中,朝中氣氛日壞一日。」

葉昊天憤恨的道:「又是王希!這個王希只怕是妖人揀選後送入宮中的。」接著他將九江通判吳之晴的事講了一下。

王妃聽了連連嘆息道:「吳夫人大概也很不幸,王希不一定是她的兄長。只怕是情人將她拋棄才會如此。」

王爺沉思了一下道:「這個王希是有問題。宮裡的太監大多是自幼凈身入宮的,而他進宮時已經二十六歲,竟然還是舉人之身,所以見解不凡,入宮之後提升飛快,不幾年就成為皇上面前的紅人,八、九年前既已炙手可熱,現在更是一手遮天,為所欲為。」

葉昊天問道:「不知當年跟楊大人相熟的都有什麼人?他出京的時候有哪些人送行?」

王爺想了想道:「跟楊大人相熟的人極多,他是朝廷重臣,出事之前哪個人不是爭著跟他結交?更兼他為人豪爽,見面即熟,所以滿朝文武多半認識。雖然出事之後多數人跟他斷了來往,但據說出京時還是有五位大臣為他送行。可是後來那五人竟然也被王希編織罪名收入監中,結局都是極慘,雖然逃過了滿門抄斬,他們個人卻均是未得善終。自那以後滿朝文武噤若寒蟬,誰不看王希臉色行事?」

葉昊天搖頭嘆息,心中不忍,最後又問道:「楊大人的府第是否還在?」

王爺道點點頭,接著又搖搖頭,道:「當年抄家的時候搜查極細,楊府不可能還有東西留下來。」

葉昊天聽了心中惆悵,不知道如何尋找春秋派大儒的傳人。

在座諸人一時沉默下來。葉昊天考慮半天道:「爹,有沒有辦法查出三十年來所有進士的名單?我有些用處。」

王爺答道:「這個容易,我叫人跑一趟吏部就成了。」說完拍手叫了個年輕人進來,道:「張玄,你去吏部將四十年來所有進士的名單抄一份來,慢慢抄,別漏了。」

年輕人答應一聲去了。

此時葉昊天簡單的敘述了大儒會的由來,說楊士奇是上代六位大儒之一,只有找到他的傳人才有可能找到監天尺,至於其餘幾位大儒是誰目前還在尋找之中。蘭兒只是在旁邊微笑的看著他瞎說,也沒有透露自己就是新一屆大儒之一,生怕父母為自己擔心。

王爺聽到監天尺立即興奮起來,連聲道:「監天尺!中流砥柱監天尺!匡扶正義監天尺!當此危難之時,多少人都在翹首期盼著它。沒想到監天尺跟大儒會還有關係。」頓了一下他又道:「不好找啊!我幫你暗暗查查,看楊少傅平生跟誰走得最近。你要想將所有進士查一遍簡直太難了,還不如去抽籤算卦呢!三十年來的進士不下八百人,那麼多人你怎麼查啊?」

葉昊天聽到抽籤算卦不禁心中一動,動用先天神卦未嘗不是一個辦法,只是要想弄懂那些卦書只怕不是朝夕之功。他看了蘭兒一眼,蘭兒對他點點頭,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

他又陪著王爺、王妃聊了好大一會兒,然後對蘭兒道:「你陪爹娘坐著,我想出去在京城走走,看看有沒有運氣找到點線索。晚上我會回來的。」

蘭兒還沒來得及說話,王爺揮手道:「去吧,找監天尺最重要,蘭兒就留在這裡等著。」

蘭兒只好笑著點點頭。

葉昊天出了王府,改變形貌化成一個四旬文士,在大街上不急不徐的走著,眼睛盯著的不是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也不是路旁鱗秩櫛比的店面,而是人家屋頂上數丈高的天空,盼著能找到一個冒著淡淡紫氣的宅院。如果說楊少傅常住京城,他的傳人留在京城的可能性也比較大,如果運氣好,說不定能找到點蛛絲馬跡。當然這種希望十分渺茫,一則那人可能並不在京城,二則即使在京也可能早被九陰教捉去了。

他從城東開始一條條的大街依次走過,一個時辰後到了羅開山的府第,想想好久沒見了,不如去找他聊聊。來到門前,發現大門緊閉著,不似往日人氣旺盛的樣子,不禁有些擔心。他上前扣了扣門環,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有一個老家人出來開門。

葉昊天招呼道:「老人家,請問羅大人在家嗎?」

老人用有點奇怪的眼神看他一眼,道:「羅老爺改任福建副總兵,三個月前已經前去赴任了。」

葉昊天聽了一震,心中既有尋人不見的遺憾,也很是替羅開山高興,知道以他的才華,放在外地多做點實事,異日出將封侯是大有可能的,總比困在翰林院一輩子好。相信羅開山自己也一定非常興奮。

離開羅府他繼續沿街而行,又走了一個時辰,眼見已經看了大半個京城,仍然一無所獲,腳步不禁漸漸加快。眼前是一個非常幽靜的長長的街道,街道兩旁全是寬敞的雕樑畫棟的廳堂,開向街道的大門卻只有少少的幾個。每扇門都十分寬大,門前蹲伏著碩大的石獅子,門上的金漆和獸面錫環很是醒目,似乎裡面住的全是達官貴人。連門前的街道也是那麼幽深,頗有「一入侯門深似海」的感覺。

他一直朝前走,過了一會兒發現街道在一個深宅大院前止住了。抬頭看時,發現大門上方的匾額上寫著兩個大大的金字「宋府」。他看了看大院,沒有看到自己要找的紫儒之氣。正準備離開的時候,忽然聽見大院裡傳來隱隱的哭聲,漸漸的哭聲越來越響,變成呼天搶地的聲音,不久大門忽然開了,好些人身著白衣抬了副棺材走出來。

葉昊天急忙閃在路邊,眼見棺材後面跟了好些人,哭聲一片不絕入耳。其一個老婦人一邊跌跌撞撞的走一邊傷心的哭道:「我可憐的女兒啊,你怎麼走得這麼早啊!怎麼走到娘的前面了啊┄┄」又一個老婦人高聲哭道:「我那孝順的兒媳啊,還有那沒出世的孫子啊┄┄,我們宋家是作了什麼孽啊┄┄老天爺,你睜睜眼啊┄┄」一個年輕人在棺材後面跟著,面色悽苦,雙目無神,痴痴的看著前方。

葉昊天搖頭嘆息,看樣子這家人的媳婦是生產不順死了。沒辦法,這年頭生孩子就像闖一趟鬼門關,弄不好就是一屍兩命。人命太賤了!「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

棺材從他面前經過,沒有一個人轉頭看他,每個人都沉浸在悲傷痛苦之中。他看著那嬌小的棺木,心中想著「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不禁心內跟著難過。正在十分低沉的時候,忽然看見一滴鮮血從棺中滴下來,他心中一驚,凝神靜聽良久,竟然聽見棺中還傳來一聲微弱的心跳。

棺中人還活著!竟然沒有死透!

葉昊天一下醒悟過來,急忙走上前去攔住眾人道:「且慢,請將棺材抬回,裡面的人還沒死!」

眾人正在極度傷心之中,都奇怪的看著攔在棺前的人,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年輕人淚流滿面的道:「惡鬼滾開,讓我娘子靜靜的上路,別打擾我們!我要陪她走完最後的路!」

葉昊天加重語氣高聲道:「人還有救!快抬回去!再晚了就難說了!快!」

大家都停在那裡,幾個抬棺材的年輕人回頭看看走在最後的一個五旬儒士。儒士盯著看了葉昊天一會兒,看到的是葉昊天不怒而威的面容,真誠和期盼的眼神,還有那一身浩然正氣,於是心中一震,吩咐道:「抬回去,先抬回去!」

眾人掉轉頭,又將棺材抬進府中,兩位老太的哭聲並沒有停下來,只是不由自主稍微低了一點。葉昊天跟著棺材經過前廳七間、中堂七間,進入後堂,入目是房上的黑板瓦、屋脊上的花樣瓦獸以及彩繪的梁、棟、斗栱、檐桷,心裡明白這家人決不是普通人家,而是位及人臣的公侯之家。進入內宅,葉昊天吩咐無關的人員走開,只留下年輕人和幾位老人在旁。

年輕人手扶棺材不肯讓開,儒士也鄭重的上前幾步,對著葉昊天問道:「先生是什麼人?你怎麼知道還有救?」

葉昊天不願多言,卻又不得不說一些話來讓眾人相信自己,只得道:「我是祖傳的神醫,只要一息尚存,就有救活的希望。」看著眾人懷疑的目光,他向旁邊跨了幾步,來到一株碗口粗的松樹旁,左手輕輕發了一掌,片刻之間松樹就枯萎下來,松針嘩嘩的落向地面。眾人無不大吃一驚退後了好幾步,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葉昊天看看眾人,又抬起右掌發出春風化雨,眼見松樹一會兒功夫枝葉返青,不多時恢復了勃勃生機。年輕人和兩位老婦人見了撲通跪在地上,口中呼道:「請仙長救命啊!救救他們母子啊!」

儒士心中也燃起希望,於是不再攔阻,對他道:「請仙長施術。」

葉昊天上前將棺木打開,入目是一個面色如紙的少婦,身上蓋了一張白色的毯子,毯子下部已經為鮮血濕透。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婦的脈門,良久之後感到寸脈微微搏動了一下,那是心脈尚存的表現。

儒士看著他道:「兒媳向來身體健康,大夫說胎位不正,轉也轉不動,所以生了三天生不下來,活生生的人折磨成了這樣。宮裡的太醫都來看過了,如果仙長沒辦法我們也不怪你。

葉昊天沉吟片刻道:「我有辦法可以救活夫人,但是有一個要求,希望你們能答應。」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看了一眼眾人接著道:「救活之後你們不得四處宣揚,不得將我救治的方法說出,能做到嗎?」

儒士鄭重的點點頭,年輕人和兩位老太跪在地上不肯起來,幾個人都說道:「請仙長搭救,我們決不敢在人前提起,您放心。」

葉昊天聽了,從乾坤錦囊中取出一株不死草,覆蓋在少婦面上。幾個人都驚奇的看著他,不知道那蘭草一樣的東西有什麼用。

葉昊天知道一會兒功夫少婦就會醒過來,但腹內胎兒的位置不能不校正,於是站在棺材旁邊雙手虛抬,微微發出一點功力,透過少婦的身體托住腹中的嬰兒,想將嬰兒轉個位置,結果試了一下卻沒有成功。他放出神識探查了一下,原來是臍帶將嬰兒的頭頸纏住了,於是小心的將臍帶解開,然後才將胎兒轉了個方向,成為頭下足上的位置。

剛剛弄完,忽然聽見少婦口中「嚶嚀」一聲,不出所料的甦醒了。葉昊天迅速將不死草收回錦囊。周圍幾個人一下圍了上來,年輕人將夫人扶著坐起。少婦氣息微弱的道:「相公,我對不起你,這孩子怕是生不下來了。我好命苦啊!」

葉昊天對她道:「夫人請放心,我已經將胎位正過來了,請再堅持一會兒。」說著又取出一顆補中益氣丹遞給年輕人道:「夫人失血過多,中氣極弱,將這顆丹藥給她服下。然後速將夫人抬到床上,再傳穩婆來!」

年輕人千恩萬謝的接過丹藥放在夫人口中。少婦聽說胎位正過來了,立即滿臉欣喜的看看葉昊天,眼睛裡透出期盼的神采。隨後年輕人將她抱入房中,穩婆已經又被叫來了。

葉昊天和儒士在外面等著,儒士和年輕人在院子裡焦急的走來走去,葉昊天安慰儒士道:「先生請放心,您要有孫子了,恭喜恭喜!」儒士愈加驚奇的看著他,心裡的焦慮卻始終不能減低,畢竟人死了一次再救回來,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事?

不到半個時辰,一個老太太走出來道:「生下來了,是個大胖小子。母親平安,只是小孩好像不太好。」

葉昊天點點頭道:「胎兒在腹內停留太久,缺血少氣,只怕已經傷及腦絡,請將孩子抱給我看看。」

老太太道:「天太冷,怕孩子受了風,不如請仙長進去看吧。」

葉昊天跟著進去,少婦已經斜躺在床上,身上蓋了被子,將嬰兒抱在懷中,正在暗暗垂淚。

年輕人跟她說了句話,她淚流滿面地將嬰兒遞給葉昊天,眼睛裡透出的是絕望和無助。

葉昊天接過嬰兒看時,發現嬰兒面色紅得發紫,不哭不叫,仔細探查,果然發現有兩條入腦的經脈和一條入肺的經脈堵住了。他運起春風化雨**將嬰兒的經脈疏通了一遍,片刻之後忽然嬰兒哇哇大哭起來,面色也漸漸變成淡紅的顏色。聽見哭聲,每個人都面上一喜,知道嬰兒已經好些了。

葉昊天對少婦道:「孩子的腦脈已經通了,你放心吧,將來一定會完全正常,不會留下任何後遺症。」

夫人當即掙扎著要下床給葉昊天磕頭。年輕人和兩位老太已經跪了下來。葉昊天趕緊將他們阻止。

儒士將葉昊天請入正廳,讓所有人退下,面現感激的道:「仙長救了我家兩條人命,敝人感激不盡,不知如何才能報答?」

葉昊天搖搖頭道:「舉手之勞,不用掛在心上,我只要看著他們母子平安就很高興了。」

儒士無比欽佩的看著他道:「我欲敬獻仙長五萬兩紋銀,請您笑納!」說著就待叫人取銀票來。

葉昊天急忙將他阻住道:「先生不要如此,我說不用就真的用不著。我還有事,這就告辭,以後有緣再見。」說著就要離開。

儒士急忙道:「仙長且慢,我還有下情容秉。」葉昊天停住身子看著他,不知道他要說什麼。

儒士卻猶豫著沒有開口,只是在廳中不停的走來走去。過了一會兒他似乎下了決心,忽然上前跪下對葉昊天納頭便拜。

葉昊天吃了一驚,這是老先生第一次拜他,知道對方非是普通人物,這一拜只怕有些原因。正待阻止,儒士果然面色沉重的道:「我這一拜並非因為仙長救了兒媳和孫子,而是有事相求,想求仙長大慈大悲出手救治一個病入膏肓的人。那個人非比尋常,我全家人的性命跟他相比簡直賤若泥土!只要能救了那人,無論任何代價我都在所不惜。」

葉昊天明白,面前的儒士定然位居公候之列,以他的身份說出這樣的話,那人不知道是哪位皇親國戚了,不由得心中略感興趣,於是道:「先生不用顧慮。只要那人不是十惡不赦之徒,我都願意伸手一試。另外請您不要呼我仙長,不如叫我田天好了。不瞞先生,我的本名目前不便提起,但跟田天兩個字有些相近。」

儒士看了他幾眼,沉吟一下道:「好,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不管你是什麼人,有這一身凜然正氣就夠了。我就叫你田天。你可以做我的手下跟我去一趟,路上可能會有人盤問什麼,你不用回話,一切有我。」

葉昊天答應道:「好,請先生這就上路吧。」

儒士又看了一眼葉昊天,回頭吩咐下人:「去拿一套本府師爺的長衫來。」下面有人立即跑了去拿,片刻之間拿來了。

葉昊天跟著儒士來到裡間換上長衫,那是一襲青衣,袖口有兩個金絲織成的字:「宋府」。大小倒也合適。

儒士又道:「那裡檢查很嚴,身上不要帶有鐵器,否則無法通過。另外這東西你拿著,入門用得著。」說著遞給葉昊天一隻牙牌。

葉昊天接過牙牌,又將乾坤錦囊取在手中道:「我身上只有這麼個小小的錦囊,除此別無它物。」說著將錦囊遞給對方察看,儒士隨手捏了一下道:「沒問題,這麼小的東西連把最短的匕首也藏不下。」

然後儒士出了大門上了四人官轎,讓葉昊天捧了些書籍字畫在後面跟著。一路行去街道越來越寬,宮殿越來越高大,走了不久竟然到了承天門外。儒士下了轎子,吩咐轎夫等著,仍舊讓葉昊天跟著,然後邁步前行,過了端門來到午門前。

葉昊天殿試的時候曾經入宮一次,今番再次來此仍然感受到午門的森然威嚴。看著高大的磚石墩台上的五鳳樓,和兩側凸出的闕形成相對圍合的空間,任何人都會有一種壓抑感。

守門的黃門侍郎上來問候:「宋太傅,今天怎麼來得晚了一個時辰啊?」

宋太傅從懷中取出一塊牙牌道:「太子讓我找齊了他要的字畫就來,不論時間早晚。」然後指了指身後的葉昊天道:「此人是我府中的師爺,下得一手好棋,太子學棋甚切,想知道什麼是上乘棋道,所以讓我請位高手來在太子面前對弈一局。」

黃門官看看葉昊天道:「你的牙牌呢?」

葉昊天忙將儒士所給的牙牌取出來。

黃門官接過去看了看,點點頭,然後對儒士道:「宋太傅,依例檢查,請多包涵。」

儒士沒有說話,只是伸開雙臂任其檢查。葉昊天這才明白面前的儒士竟然是當朝三公之一:太傅宋九齡,由於心中早已有底,所以也沒有怎麼吃驚。黃門官略略檢查了一下宋九齡,接著十分仔細的檢查了葉昊天手中的字畫,又在他身上拍了幾下,道:「檢查完畢,兩位請入宮。」

兩人剛欲邁步,忽然從宮內走出一位六旬老者,人還在三丈外就笑道:「剛才在遠處聽說太傅的師爺是圍棋國手,不禁想出來認識一下。太傅真是好生了得,不單自身棋藝天下聞名,府中隨便出來個師爺也這麼厲害。以後有空倒想請教幾局。」

宋九齡上前拱手道:「原來是劉太師,今日已晚,我們急著要見太子,切磋之事以後有空再說吧。」

葉昊天心中一震,面前站著的竟然是權傾朝野的太師劉衡,正是此人跟宮裡的太監王希裡應外合、把持朝政,弄得滿朝文武敢怒而不敢言,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但見對方五短身材,大腹便便,一雙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線,偶爾不經意的瞄過來卻又滿含神光。似乎身上練了某種功力,看來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

劉衡攔住兩人道:「太傅且慢。我剛剛去看過太子,太子神色極差,剛剛入睡,你去了也要在外面等著。不如讓他休息一下,過一個時辰再去。」接著話語一轉道:「太傅,請給介紹這位圍棋國手,我很想結交一下!」

宋九齡看了葉昊天一眼,心裡有點不安,面上不動聲色的道:「這是本府師爺田天。田天,來見過當朝太師。」說著招呼葉昊天上前晉見。

葉昊天盡力收攝自己身上的浩然正氣,急忙上前施禮道:「久仰太師大名,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

劉衡緊盯著葉昊天道:「田師爺是哪裡人阿?我也略通棋理,京城棋界高手無不相熟,為何未曾聽說你這圍棋國手的大名?」

葉昊天不慌不忙的再次施禮道:「晚生是青海人,向來以為棋術只是小道,從沒想過以棋道揚名,所以很少跟棋界中人來往。」

劉衡哦了一聲道:「原來田師爺博學多才啊!不知道你最得意的是什麼?最想揚名的又在哪一方面?」

宋九齡有點焦急的看著葉昊天,不知道他怎麼回答。

葉昊天呵呵笑道:「我最盼望的還是有一天金榜題名,這也是我拜在太傅門下的原因,實指望近水樓台圖些方便罷了。今日見了太師,以後還請多多提攜。」

劉衡一摸短須道:「好,這也是讀書人的本色。我且考你兩個問題,若能答得好,我會跟太傅一起幫你打點,或許你不用科舉就能入仕作個小官了。」

宋九齡聽了葉昊天的答覆一個勁兒的暗暗點頭,覺得很是恰當。忽然聽見太師要提問題,他的面色有點不太自然,道:「太師,我們還要入宮面見太子,不如請您以後再考吧。」

葉昊天卻神態自若的道:「太傅莫急,既然太師有此雅興,便請出題。」

劉衡看他氣定神閒的樣子,略一沉思道:「這兩個問題都是圍棋方面的,第一個比較簡單,如果答不出,今天你就不必入宮了。請問圍棋手法有哪些名字?」

葉昊天不假思考脫口而出道:「棋經十三篇有云:夫弈棋者,凡下一子,皆有定名。其之形勢,死生、存亡,因名而可見。有沖,有干,有綽,有約,有飛,有關,有搭,有粘,有頂,有尖,有覷,有門,有打,有斷,有行,有立,有捺,有點,有聚,有蹺,有夾,有拮,有辟,有刺,有勒,有撲,有徵,有劫,有持,有殺,有松,有盤。用棋之名,三十有二,圍棋之人,意在萬周。」

宋九齡聽到這裡,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暗自慶幸今天運氣好,這位仙長果然非同一般。

劉衡鼓掌道:「好!果然是當世國手,這個小問題當然難不住你。不過第二個問題有點難度,邵壅曾經寫過古今圍棋第一長詩,你是否聽說過?能否背點兒來聽聽?」

宋九齡聽了邵壅這個名字,想了半天沒有印象,抱怨道:「太師這是強人所難了,這詩我都沒聽說過,不知太師從哪裡看來的?」

劉衡得意的笑道:「這是我上月才從國子監的藏書室翻了許久翻出來的。我拿這問題問了八個人,沒有一個答得出,大家都說連聽都沒聽過。」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看看葉昊天道:「你只要背得出二十句,我就推薦你做宮廷棋待詔,官居六品,以後可以出入翰林院、親王、公候的府地、甚至皇宮除後宮以外的部分也可以來去自如。」

葉昊天卻問道:「太師不用考察我的棋藝了嗎?或許我只是棋藝平平而記憶較強而已。」

劉衡哈哈笑道:「不用了,如果你真能背出此詩,可見對圍棋確實有心,而且做過很深的研究,更兼智力超群,棋藝應該不會差到哪裡。」

葉昊天不忙背誦,又問道:「太師是否相戲爾?」

宋九齡故意呵斥道:「朝廷三公,怎會相戲於你?你若是會的話就背來聽聽,不會也沒人怪你。」

葉昊天抬頭望天裝作苦思冥想的樣子,劉衡看著他那痛苦的表情得意的笑道:「背不出也沒什麼。莫說是你,就是翰林院的學士也沒幾個人聽說過。要說背得全普天之下恐怕沒有一個。」

葉昊天裝模作樣停了半天,看看差不多了,忽然背道:「我來試試看啊,二十多年了,可能記不全了。好像是『人有精遊藝,予嘗觀弈棋。算余知造化,著外見幾微。好勝心已無,爭先意不低。當人盡賓主,對面如蠻夷。財利激於衷,喜怒見於頑┄┄』」開始時結結巴巴,隨後逐漸加快,一句接一句,如同江河之水滔滔不絕,整整一頓飯的功夫才背到:「上兵不可伐,巧曆不可推;善言不可道,逸駕不可追。兄弟專乎愛,父子主於慈。天下亦可授,此著不可私。」最後嘎然而止。

旁邊的兩人大眼瞪小眼都呆住了。

宋九齡長嘆道:「天吶,這麼長的詩竟然真有人去背!竟然還真的能背下來!這人是傻瓜還是神仙啊?」忽然想到背詩的人就在眼前,這話說得未免不敬,連忙改口道:「太師,棋待詔的事您看著辦吧!」

劉衡諾諾連聲,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是道:「兩位請進,太子該睡醒了。棋待詔的事待我秉明皇上過幾日安排。」

葉昊天和宋九齡正待邁步,忽然背後又傳來劉衡說話的聲音:「不知田師爺是從哪裡看的這首詩?」

葉昊天轉身答道:「時間太久,我記不太清了,或許是敦煌石窟,或許是嶽麓書院,或許是白鹿書洞。」

劉衡聽了未再問別的,這三處所在每處藏書都不下幾十萬卷,確實是很好的解釋。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