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嵩很緊張,在東廠闖進工部時,在同僚們紛紛去看熱鬧時,他呆坐在自己的房間裡,渾身如篩糠般的在顫抖著。

「東廠的走了!」

外面一陣如釋重負的歡呼後,唐嵩的身體一軟,就順著椅子滑溜到了地上。

屋子裡冷嗖嗖的,唐嵩卻汗流浹背。

他艱難的爬起來,然後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就擠出些笑容,推門出去。

院子裡站滿了人,大家都在低聲說話,唏噓著、後怕著。

「唐大人,您可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鎮定如斯,佩服!」

先前整個工部也就是唐嵩沒出來,所以大家都有些慚愧,覺得自己的定力不如此人,難怪不能升官。

唐嵩拱手微笑道:「手頭上有些事情要做,倒是沒留心,剛才被抓了幾人?」

一個和他交好的官員心有餘悸的道:「三人,你剛才沒看到啊!那些東廠的番子如狼似虎,連咱們大人都攔不住。如今大人已經進了宮,多半是要去陛下那裡給東廠一個教訓。」

唐嵩嘆息道:「這才剛過完年啊!那些被抓的人家中會是如何的惶恐不安,可憐!」

一陣嘆息聲中,有人說道:「進了東廠就別想著能完好的出來,不過現在還好,大多是流放,雖然苦楚些,可只要能熬,總能把一家子的命給保住了……」

「那是生不如死呢!」

「是生不如死。那些被流放到交趾緬甸的官員,罪行輕的就種地,罪行重的就得去挖礦,前者能活,後者幾無倖免之理。」

談及流放,大家幾乎是人人色變。

大明的流放可不輕省,不說這一路上的風險――主要是押送人的漠視,甚至是虐待。到了流放地之後,水土不服和不能適應體力活這兩個問題就能讓人生不如死。

所以在官員們私下的議論中,大家都覺得流放不人道,應當如前宋般的貶嫡最好。

唐嵩也加入到唏噓的人群中去,直至有人喊了一聲:「大人進宮,都趕緊去做事,免得回來心氣不順拿人出氣!」

好大的膽子!

眾人聽了都悄然各自回去,至於剛才喊了一嗓子的那人,則被孤零零的留在原地。

恐懼之下心裡不能承受,會讓人的膽子變大!

……

這是東廠的第二次大規模抓捕,而第一次發生在永樂年間。

朱高熾當初可是在大力反對東廠和錦衣衛的權利擴張,主張應當按照程序來――發現問題,抓捕,審訊,定罪。

而不是東廠或是錦衣衛直接拿人,審訊過程保密,審訊結果公布與否要看君王的心情。

可今天東廠的悍然出動,讓群臣感到了背叛。

這個君王在離我們越來越遠了!

宮門外,當裡面來人請了他們進去時,楊榮擦擦嘴,當先進宮。

……

等到了乾清宮時,群臣愕然看到跪在殿內的孫祥,心中一個咯噔,然後就看向了御座上的皇帝。

御座上的朱高熾面色冰冷,看似神遊物外。

「陛下,奴婢拿到了證據,擔心那些嫌犯會跑,一時迷了心竅,就帶著人出去抓捕,陛下……」

孫祥抬頭,淚眼朦朧的道:「等奴婢清醒時卻已釀成大禍,奴婢罪該萬死啊!」

楊榮垂眸,心中冰涼。

朱高熾摩挲著鎮紙,淡淡的道:「朕後來已經知道了,東廠跋扈,來人。」

「陛下!」

進來的不是葉落雪,朱高熾說道:「孫祥有罪,拉到東廠去,二十棍,以儆效尤。」

孫祥叩首道:「謝陛下!」

孫祥一臉僥倖的被拉了出去,朱高熾冷冷的看著群臣道:「諸卿何事?」

楊榮心中黯然,出班道:「陛下,臣等……無事,只是有些詫異於東廠的跋扈。」

朱高熾淡淡的道:「朕知道了,諸卿退了吧。」

群臣行禮告退,背影蕭瑟。

……

東廠里,孫祥召集了在家的人,然後自己俯臥在長凳上,說道:「二十棍,不許留情。」

安綸惶恐的道:「公公,是奴婢帶隊去拿的人,要打也是打奴婢啊!」

孫祥在長凳上側臉微笑道:「不必多說了,叫人綁上,另外弄塊乾淨的軟木來。」

安綸唉了一聲,親自給孫祥上綁,然後把一條剛取來的軟木給他塞進嘴裡,低聲道:「公公忍著些。」

孫祥點點頭,安綸就站在邊上目視著那兩個動手的番子,陰測測的道:「要打好,打不好的就……」

兩番子急忙點頭,陳桂在邊上看了,就說道:「下手要有分寸。」

草泥馬!

安綸回身瞪了陳桂一眼,說道:「陛下都說了二十棍,什麼叫做有分寸!」

當著那麼多人說出分寸二字來,這是要讓孫祥被一頓板子打死嗎?

孫祥偏頭看著陳桂,咬著軟木點點頭,看著很慈祥。

陳桂一個哆嗦,急忙堆笑道:「奴婢這是擔心公公啊!」

孫祥還是在微笑,然後衝著安綸點點頭。

安綸垂眸道:「打!」

「一……」

「啪!」

「二……」

「啪!」

打板子必須要脫掉褲子,否則那些被打爛的碎布會和血肉糾纏在一起,一是不好清理,二是容易丟掉小命。

板子打在光腚上的聲音很響亮,可看到板子落勢的陳桂卻心中一嘆,有些後悔剛才的急切了。

這兩個番子原先是錦衣衛的人,到了東廠之後,憑著一手打板子的『神功』被孫祥所看重。

生死隨意,這就是行刑的最高境界。

二十板很快打完了,孫祥的屁*股看著青紫高腫一片,很嚇人。可陳桂知道,最多一個月後,孫祥又能活蹦亂跳的了。

「拿藥來!」

就在陳桂發楞的時間裡,安綸要了傷藥,然後親自給孫祥敷上,最後和人一起把孫祥抬了進去。

陳桂站在原地,看著那些人把長凳收了,然後一臉惶急的說道:「咱家去給公公找些好傷藥來!」

他一路出了東廠,稍後就去了太醫院。

等他從太醫院帶著傷藥回來後,正準備去給孫祥送去,安綸卻攔住了他的路。

「讓開!」

陳桂的面色陰冷,安綸只是憨笑道:「公公已經睡下了,說是沒有大事不許打擾。」

陳桂馬上嘆息道:「哎!這傷藥是咱家好不容易賣人情求來的,你拿去,記得給公公用上。」

安綸點點頭,等陳桂走了之後,就去了孫祥那裡。

「公公,這是陳桂從太醫院求的傷藥。」

孫祥痛的滿頭大汗在床上臥著,聞言眸色一冷,說道:「找個地方悄悄的埋了,別聲張。」

安綸馬上就惶恐的看著手中的瓷瓶,罵道:「那個奸賊,不得好死!」

孫祥也不解釋這藥應該是好藥,這是指指外面,然後就伏在床上忍痛。

……

「這是苦肉計。」

金幼孜苦笑著說道:「那孫祥號稱孫佛,他哪來的膽子先斬後奏?不過是替陛下遮掩罷了。」

值房裡,楊榮的深吸一口氣,說道:「那又如何?這就是君臣之道,陛下這是在敲打咱們,難道你還想去質問陛下嗎?」

金幼孜啞然,眾人啞然,楊榮點點頭,說道:「諸君,要打起精神來。當時對武臣的打壓就操之過急了,陛下估摸著就是那時候開始對咱們不滿了。所以要謹慎些,大家攜手度過這個難關再說,切莫自行其是啊!」

楊士奇迷茫的道:「陛下登基時,大家都以為好日子來了,君臣必然相得,可如今看來……卻是我們過於咄咄逼人,諸位,該反思了!」

黃淮點頭道:「不敢怎麼說,陛下確實是仁君。」

眾人都紛紛點頭,朱高熾不是仁君,那誰是仁君?

今天他們氣呼呼的進宮請見,若是換做朱棣時代,少說詔獄中要多幾位獄友。

楊溥乾咳道:「都抓完了,此事也該消停了,不過吏部那裡各位大人還得要多勸勸。」

蹇義從進宮到出宮都沒說話,沒機會說話,可知情人卻知道,這位吏部的大佬想乞骸骨。至於是真心還是假意,沒誰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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