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楊田田!

方醒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為自己的冷血而有些反思。

人最先在乎的必然是親人,其次便是自己圈子裡的人,然後才能有餘力去博愛。

「君王就得博愛,我就是個老百姓的性子,所以上不得台盤。」

方醒陪著莫愁吃飯,看到她吃的香,頓覺心情大好。

莫愁喜歡喝那個鯽魚湯,她抬頭,嘴角被湯汁染了一塊,說道:「老爺,先顧家才能兼濟天下呢!」

……

可等方醒到了事發地時,看到那個倒在田間的小吏後,那股子怒火卻再也壓不住了。

「事情的來由。」

楊田田正陪在他的身邊,面帶憤色的道:「伯爺,周毅是奉命來勘察王甸村的土地,當時小的也在,這片土地都是舉人黃林家的,村裡的大多是他家的佃戶。咱們進村去問話,就被人追打,逃到這裡後,周毅摔倒了……他是被鋤頭活活砸死的。」

仵作正在檢查屍骸,光溜溜的,能看到後背幾處高高的腫起,後腦上一團血跡。

「伯爺,周毅喜歡科學……」

楊田田補充了一句,有些兔死狐悲的傷感。

方醒淡淡的道:「不要公私不分。」

上元縣縣令袁傑走過來,一臉悲憤的道:「興和伯,這是挑釁!必須要嚴懲,否則以後誰還敢做事?」

方醒沉著臉點點頭,什麼公私不分,他現在已經在心中給那個黃林的未來做好了規劃。

「興和伯!」

方醒回身,看到曲勝正在下馬,就說道:「曲大人,周毅可是為了你戶部之事殉的職,你怎麼說?」

曲勝拱手正色道:「責無旁貸,他的家人以後戶部養!」

「多謝曲大人!」

袁傑拱手致謝,曲勝和方醒相對一視,然後微微搖頭。

這是想和曲勝套近乎,同時豎立一個關愛屬下的形象。

可大家都知道,所謂的戶部養,實際上就是逢年過節去看看,送些慰問品,每個月再給些錢糧,而且最多持續幾年。

這就叫做人走茶涼!

所以一切還得要看撫恤,而袁傑不去為周毅從戶部爭奪些錢糧撫恤,這個就有些形於外了。

仵作覺得很無趣,簡單看了看屍骸就過來稟告道:「伯爺,各位大人,死者背部重傷三處,致命傷在後腦。」

「兇器是什麼?」

「鋤頭。」

方醒苦笑道:「兇手何在?」

「逃了。」

袁傑尷尬的道:「下官接報之後就帶人來了,可村裡少了三人,其他人一問三不知。」

曲勝沉聲道:「那黃林呢?」

袁傑楞了一下,說道:「還沒問話。」

曲勝怒罵道:「問個屁的話,馬上抓了!」

等袁傑走後,曲勝搖頭道:「都不願意得罪人,大概就準備拿了那動手的幾人抵罪,至於黃林,若是沒人干涉的話,最多就是罰錢罷了。可恨!」

方醒眯眼看著他,心中卻覺得有些荒謬。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這個是大明特色的潛規則。

按照這個潛規則,這事兒確實是罪不及黃林,可曲勝居然在挑戰這個潛規則。

而且還一點折扣都不打,也沒油滑的等待方醒做出處置決定。

「周毅的家人來了。」

……

一陣嚎哭聲中,從鄉下搬到城中居住的黃林一家子眼睜睜的看著黃林被帶走。

到了刑部,黃林很納悶,周毅的死他是知道的,可這和他沒關係啊!

「大人,那些人不是學生的家奴!」

不是我的家奴,他們犯事和我沒關係啊!

這個邏輯在如今是沒有問題的。

王舒越看了坐在邊上的方醒一眼,陰測測的道:「那田地是誰的?」

一句話就點醒了黃林,他有些慌亂的道:「大人,那些田地是學生買的,對,買的。」

方醒心中冷笑,這分明就是投獻,只是作假了!

因為土地的交割需要手續,也就是契約,只要一查就能一清二楚,所以假裝買賣最簡單。

王舒越冷冷的道:「黃林,你中舉人前,家中不過是六十餘畝地,如今加起來卻有五百餘畝,本官問你,你哪來的錢買?」

黃林鎮定自若的道:「稟大人,學生中了舉之後,許多同年和地方士紳都給了不少饋贈,學生想拒絕……可他們卻……」

王舒越氣的一拍桌子,方醒卻問道:「那麼多錢和田地,誰贈送的?」

黃林瞥了一眼方醒,卻不認識,就說道:「許多,學生交遊廣闊。」

方醒淡淡的道:「給他紙筆,讓他記錄下來。」

馬上有人送上了紙筆,黃林愕然道:「大人,人情往來……這不好吧。」

這話在提醒方醒:這是潛規則,大家都是這樣干,你這是要觸犯眾怒嗎?

方醒微微一笑,就在黃林以為他怯了之時,他說道:「不想被用刑的話,馬上寫。」

黃林眨巴著眼睛看看王舒越,心想你可是刑部尚書啊!難道還要聽一個外人的?

王舒越一拍桌子,喝道:「寫!」

黃林一個哆嗦,然後想找桌子,邊上的衙役指指地上道:「趴著寫!」

慣得你!

見官不拜,免勞役,免錢糧,就算是考不上進士,可以後就是士紳,在本地極為尊貴,地方官上任後多半也是要召集或是上門拜訪。

而有什麼建議或是有事時,只是遞張帖子即可。

讀書人的優越性在大明的中後期展現的淋漓盡致,簡直就是天選之民。

可在王舒越的面前,所謂的舉人也不敢造次,所以黃林只得趴在地上,然後慢慢的寫著人名。

「贈送的東西都寫上去,本伯想看看這些人是如何的豪奢!」

伯爵?瞬間黃林的身體抖了一下,他想到了方醒。

於是他抬頭道:「可有的人和禮物學生卻忘記了。」

方醒指指邊上的衙役們說道:「那板子能幫你想起來嗎?」

那些衙役也湊趣,馬上跺跺腳,威勢驚人。

黃林的面色發白,強笑道:「學生這就寫,這就寫!」

方醒回過頭對王舒越說道:「王大人,這個案子很有意義,可以為以後的類似案子豎立標杆。」

王舒越點頭道:「南北兩邊動作都慢,都不好驟然而動。只是地方上卻有的頭痛了。」

這話隱晦,冒頭直指北平戶部,也就是夏元吉。說他不敢在北方大規模清查投獻,那壓力全都加在了金陵戶部的頭上。

方醒看著黃林在書寫,說道:「北邊的文教不彰,幾方面都擔心會打擊到那些人向學之心……什麼時候讀書的首要目標變成了免稅,免勞役了?至為可笑!」

王舒越不好接這話,他知道自己是在冒險,可朱瞻基就在金陵盯著這邊,他不能退縮,一旦退了,等朱瞻基上位之後,他就別想再進一步,甚至會被打發到更冷清的地方去。

所謂富貴險中求,官位同樣如此!

一炷香的時間後,王舒越冷冷的道:「寫完了嗎?」

黃林哪裡寫完了,他一直在拖延時間,紙面上不過是寥寥幾人而已,萬萬是湊不攏那麼多『饋贈』。

看到他那副只差抓耳撓腮的模樣,王舒越冷笑道:「這點記性都沒有,你要麼就是不知感恩之輩,要麼就是……你在撒謊!」

黃林的手一松,毛筆落在紙上,他抬頭,滿頭大汗的道:「大人,學生確實是想不起來了。」

這是耍賴!

王舒越深諳投獻之事的微妙,他吩咐道:「去找了他購田的契書來,每個賣家都去問清楚拿了多少錢,那些錢都在哪!」

方醒暗自點頭,覺得王舒越的思路很清晰,一下就找到了癥結所在。

你賣田的錢在哪裡?

用了?沒問題,用在哪裡了?咱們去查證。

「撒謊的人重處!」

王舒越敲下了棺材板的最後一根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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