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英風塵僕僕的從通州趕回來,可工部尚書吳中卻進宮沒在,他又拖著疲憊的身軀去找到了夏元吉。

灰黑的臉,粗糙的手,疲憊的眼神,這便是夏元吉對金英的印象,他問道:「你不在通州弄工坊,回京幹什麼?」

工坊既然歸於皇家,金英自然不敢懈怠,他苦笑道:「夏大人,咱家失禮了,敢問可有水?」

這話確實是很失禮,夏元吉是皇帝倚重的重臣,而金英只是個宮中爭鬥的失敗者。

「哎!能做事就好啊!」

夏元吉叫人送了溫茶來,這個體貼的舉動讓金英的眼睛紅了一下。

從他出宮之後,外面的人看他的眼神多是在看著一條落水狗,可夏元吉今天卻給了他體面,這讓陰狠的金英都差點落淚了。

喝了幾杯茶之後,金英平息了呼吸,說道:「夏大人,工坊已經建成了,只是要建造爐子,打造器具、軌道這些,需要的東西不少,可工部這邊卻一直拖著,咱家……咱家都跑多少次了,可依舊沒影子。」

金英苦笑道:「夏大人,興和伯說高調做事,低調做人,如今咱家算是了吧?可好歹要有人配合啊!」

夏元吉也覺得這事有些拖沓,不過開春後工部的事情不少,工坊的事情被吳中暫時忘卻也正常。

「你要不……算了,此事別鬧到陛下那裡去,你直接在工部堵吳中即可。」

夏元吉這個主意不錯,可金英卻愁眉苦臉的道:「吳大人忙著呢,咱家親自進去看到的,每日找他辦事,要東西的人都排了長隊,咱家看著也不好打擾,頭痛啊!」

夏元吉無奈的道:「工部確實是忙,那就等等吧,反正興和伯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你去纏著他,保證無事。」

沒幹好差事,宮中一個召喚,金英怕是就再也出不來了,從此某個監局裡就會多一個被人嫌棄的苦力。

金英謝了夏元吉,出了戶部之後,只覺前途渺茫,不禁有些茫然,然後騎馬緩緩出城。

他不想回已經停工的通州,卻發現自己除此之外,居然再無去處。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

這一刻的金英覺得自己深刻理解了陳子昂當時的心境。

淚水漸漸盈眶,金英就這麼一路出了城,然後在大市場的外面吃了春卷,就不由自主的往方家莊去了。

經過書院時,想起解縉對宦官的態度,金英停留了一瞬,貪婪了看了一眼那些在操場上自由活動的學生,然後去了方家。

方醒不在家,土豆和平安每天就只上半天課,然後回家坐鎮。

只是金英還無法讓這兩位象徵性的人物出面,黃鐘在前廳見了他。

聽了他的抱怨之後,黃鐘判斷了一下,說道:「這個工坊賺錢倒是在其次,陛下……伯爺只是想讓那些人看看,不用匠籍依舊能讓工匠們安心做事,甚至是比匠戶做的更好。」

金英面帶恨色道:「那吳中懈怠陛下的大事,咱家以後找到機會,一定要讓他好看!」

太監的秉性里多有偏激,對外人很難交心,一旦恨上了某人,那恨意幾乎是永無止境。

黃鐘不喜歡這種性格的人,他沉聲道:「那是國朝重臣,不是誰都能動的。此事你無需計較,等伯爺回來自然會和他們交涉。」

金英眼中還帶著恨色,起身道:「多謝黃先生指點,咱家這就回通州了,等興和伯回來,咱家再來稟告。」

黃鐘一路把他送出去,正好土豆帶著無憂出來,兩人見到金英就問好,很是和氣。

金英的眼中多了些慈祥之色,說道:「小伯爺和小姐看著都是有福氣的人啊!」

太監沒有子女,如王賀那種從兄弟家過繼的畢竟是少數,所以見到孩子,他們的態度大多走兩個極端。

一是艷羨,甚至帶著些許嫉恨。

二就是慈善,看見孩子心就軟了。

……

安綸喜歡孩子,可他的家早就沒了,所以在金陵時就有人勸他收個孤兒,到時候也有了香火。

可安綸一直都沒答應過,只是在遇到孩子時難免多些柔色。

作為東廠的後起之秀,在孫祥漸漸的蟄伏後,安綸承擔了更多的事務。

東廠作為皇家鷹犬,自然是不能拉幫結派的,所以和人結交必須要謹慎。

可今天安綸卻來到了禮部,他板著臉進去,胡濙沒有出面。

於是左侍郎閆大建就只得捏著鼻子,帶著些厭惡出面了。

兩人在待客的地方坐下,閆大建只是端了一下茶杯,然後就悶聲不說話。

安綸打量著室內,贊道:「果真是清廉。」

這話有些噁心人,閆大建皺眉道:「安公公,敢問來禮部何事?」

安綸笑眯眯的道:「咱家此次卻是來找閆大人的……」

閆大建端著茶杯的手動都不動,眼神也是波瀾不驚,淡淡的道:「本官做事自問無差,安公公有事請說。」

安綸看著他問道:「閆大人,貴公子在福建為官,東廠的例行巡查,發現有些人為的痕跡,敢問閆大人,這是為何?」

閆大建冷冷的道:「本官的老母年邁,跟著本官宦遊福建,老人家思念孫兒,可當時犬子卻在外地。本官報給了吏部,蹇大人體察本官的難處,就把犬子調了過去,好歹能讓家母經常見著……」

見安綸依舊是笑眯眯的,閆大建的眸色沉了幾分,說道:「家母已然故去,本官調來京城,犬子依舊留在了福建,安公公,可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安綸點點頭,說道:「此事咱家倒是不知,回頭就收拾那些下面的人。外面說閆大人的清廉,如今看來確實如此,咱家回頭就整理一番,也好供陛下查閱。」

這話有些賣好的意思,閆大建不禁看向安綸,笑道:「安公公過獎了,本官只是盡了本分罷了。」

安綸沒有迴避,而是直視著閆大建,笑的很憨厚的道:「咱家小時候家貧,父親不成器,母親就沒入了大戶家為奴,如今想起來真是……真是不堪回首啊!」

這話不好接:子不言父過,何況母親還是奴婢,換做是閆大建的話,肯定要隱瞞下來,然後等自己發達之後,再把那家人給收拾了。

所以他飛快的看了一眼安綸的神色,然後垂眸道:「如今安公公算是出頭了,早些把親人安置好才是。」

安綸點點頭,說道:「多謝閆大人的好意,只是家母去了多年,哎!咱家想著……這心中就如刀割般的……」

這話已經沒法接了,除非閆大建準備和安綸結交。

所以他只是跟著唏噓了一下,安綸自己就告辭了。

既然第一次打交道的印象不錯,閆大建就把安綸送了出去。

到了禮部門外,安綸回身拱手道:「多謝閆大人相送。」

閆大建的面色已經恢復了那種威嚴,他拱拱手道:「安公公慢走。」

隨即他轉身,就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安綸盯著他背部的眼神中驀地多了仇恨之色。那仇恨是如此的熾熱,以至於安綸都不敢多看閆大建一眼,然後恢復了正常。

上馬,安綸一路回到了東廠自己的房間,把門關上,身體僵硬的躺在床上。

「娘,孩兒一定能殺了閆大建!為您報仇!」

東廠里有慘叫遠遠傳來,而後連綿不斷……

床板震動了一下,然後門打開,安綸出去。

沒過多久,那處慘叫聲變得更加的尖利,就像是從地獄中傳出來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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