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沒有回家,他打馬來到了方家莊。

他突然發現自己很笨。

方醒會騙人,但他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人。

他不屑於用這種手段來獲取好處,這是多年的驗證。

一個老漢在田間轉悠,見他來的快,就喊道:「來人吶!有人闖莊!」

很快有人衝出來,違禁的弓箭出現在了主宅的外面。

辛老七張弓搭箭,眼神冷漠。

有人說如果讓辛老七去解決一件事,可殺可不殺,那麼他鐵定會殺。

死人不會說話,更不會反抗和報復!

這是辛老七的座右銘。

但當他看到馬背上的人之後就放下了弓箭,只是喊道:「拿刀來!」

後面出來的小刀扔出了長刀。

辛老七接刀在手,神色陡然冷厲,喝道:「住馬!」

楊士奇被這一聲大喝驚醒,猛地勒馬。

稍後他見到了方醒,第一句話就問道:「犬子之事可是真的?」

方醒沒想到他疾馳而來,居然是為了這個問題。

可當看到楊士奇臉上的皺紋,以及那斑白的鬚髮時,方醒低下了頭。

如果不是大明,不管是前還是後,作為重臣的楊士奇都能用自己的仕途來換取兒子的命。

可這是大明啊!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很煎熬。

楊士奇見方醒這般模樣,就微笑道:「那日你與老夫說了此事,老夫以為你在玩笑,德華,是玩笑嗎?」

方醒艱難的搖搖頭。

楊士奇的身體一顫,書房外的辛老七疾步進來,單手就扶住了他。

他點頭笑道:「多謝你了,多謝你了。」

他僵硬的轉身,對扶住自己的辛老七點點頭,然後甩開了手,一步一步的向外走去。

「老夫就知道……」

他喃喃的道:「老夫就知道……不該啊!」

方醒想起了自己的幾個孩子,若是遇到這等事,那痛苦和煎熬會讓他發狂。

他走出書房,看到楊士奇的腳步漸漸凌亂,而在他看不到的正面,楊士奇的眼中全是呆滯。

「不可能……」

他一路出了方家主宅,方醒吩咐方五一路保護,直至進城。

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稷兒,你為何會這般?」

在楊士奇的眼中,楊稷就是個懵懂的孩子,卻單純,並善良。

「稷兒……」

楊士奇茫然到了皇城外面,然後茫然的道:「臣楊士奇,求見陛下。」

……

「他來了。」

朱瞻基的神色有些複雜,俞佳說道:「陛下,他們說楊大人看著有些神思恍惚。」

「讓他來。」

朱瞻基的神色平靜,仿佛只是平常的一次覲見。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章,一直在看著門外。

「陛下,臣有罪。」

當楊士奇進來跪在那裡時,朱瞻基幽幽的道:「朕一直看著你們,從做皇太孫時開始,看著你們輔佐皇爺爺,輔佐父皇。那時朕覺得你們很出色,處理政事遊刃有餘,當真是國朝的棟樑。」

楊士奇垂下頭,幾縷白髮從兩側垂落。

「從永樂年到現在,你正直,但不迂腐。處理政事從容不迫,有大將之風,有首輔之才……」

楊士奇的身體動了一下,微微抬頭道:「臣教子無方,罪該萬死。」

這不是要挾,而是懇求。

從不徇私的楊士奇也在懇求了。

可朱瞻基只感覺了無奈。

憐子如何不丈夫,可這是人命啊!

朱瞻基的心微微一軟,旋即就變得強硬起來。

開頭很重要,只要今天開了這個赦免的頭,以後他將會把人命當做是轄制官員的籌碼。

他可以這麼做,並且史上無數的例子在告訴他,明君就該這麼做。

這無礙於名聲,反而會成為美談。

這就是掌控輿論的好處。

「楊稷殺了人。」

朱瞻基的話就是最後一顆釘子,直接把楊士奇的所有防線都擊潰了。

「臣……」

楊士奇的身體在搖搖晃晃,面色潮紅。

朱瞻基微微嘆息:「去吧。」

楊士奇強撐著起身,然後說道:「陛下,臣……」

他想繼續待在政事堂。

戀棧不去不是壞事,可楊稷犯的是命案,作為他的父親,楊士奇怎麼在政事堂立足?

朱瞻基淡淡的道:「回家去,好生歇息。」

這是對老臣的優待,否則朱瞻基盡可呵斥,保證外面無人質疑。

「你有功於國,是大功,朕記得。」

朱瞻基的承諾沒有任何價值,對於楊士奇來說,此刻他只想保住兒子的性命。

所以他拱手道:「陛下,臣子可以去海外,此生不再回來。」

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君臣皆大歡喜。

朱瞻基搖搖頭道:「殺人償命,朕也不能徇私。否則開了先例,此後律法就成了擺設,這個道理你難道不懂嗎?」

楊士奇抬起頭,眼中含淚的道:「陛下,臣願意赴死,只求……」

朱瞻基的面色冷淡,說道:「國法無情!」

他起身道:「送楊大人回去。」

這是最決絕的姿態。

昨日楊士奇還在這間大殿里對國事侃侃而談,可今日就成了人犯的父親。

人生際遇之奇,莫過於此。

兩個太監過去架起了楊士奇,然後強行帶著他出去。

……

楊稷的事發作了!

楊士奇出宮時的模樣讓知情人都開始振奮起來。

金幼孜在養病,楊士奇呢?

按照國朝的潛規則,兒子犯了命案,哪怕楊士奇不知情,可也得引咎辭職。

否則無需皇帝暗示,那些御史就會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一般的蜂擁而至,用彈章把楊士奇趕出朝堂。

「伯爺,楊士奇進宮請罪,出來了。」

楊士奇離開還沒多久,黃鐘就送來了這個消息。

「他就像是呆傻了一般,看樣子應當是被陛下拒絕了。」

方醒惘然的道:「他有功於國,有大功,可惜教子無方,可惜了。」

晚節不保是所有人都最忌憚的事,越老越害怕這種事。

「當年在揚州時,我得了消息,說楊稷把楊士奇的字畫拿出去買賣,就知道他以後沒有好結局,還暗示了楊士奇,可……」

方醒真的是覺得可惜了。

楊士奇莊重端正,行事不偏不倚,威望極高。

若是他無事,自然是朱瞻基穩住朝堂的重要幫手。

「他的位置保不住了,肯定是要致仕回鄉。」

方醒覺得一場暗鬥即將要開始了。

黃鐘也是這個想法:「伯爺,兩個輔政學士的位置,那些人怕是要打破了腦袋。」

方醒說道:「楊稷之事本來隱秘不為人知,這次被爆出來,肯定是有人在暗中出手,為的就是那個位置。」

這時外面有家丁稟告道:「老爺,禮部尚書胡大人請見。」

方醒和黃鐘對視一眼,黃鐘說道:「伯爺,這是來示好的,胡濙果真是老謀深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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