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醫院裡。

且說楊一楠拿起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電視剛一換到第9頻道,畫面上就出現一張圓臉。

她就低呼一聲:「時晴,快看,是飛哥,飛哥上電視了。」

是的,電視上那人正是關飛。

聽到這一聲驚叫,時晴轉頭看過去,果然是他。

卻見關飛一聲廚師打扮,帽子宛若一口鐵桶扣在腦袋上,直插雲霄,他正在接受市電視台記者採訪。

女記者拿著話筒正在開場白:「各位觀眾,我市剛舉行了本市餐飲業非物質文化遺產授牌儀式,《太湖居》榮膺這一榮譽。《太湖居》的創始人丁老先生於一百年為躲避戰亂,舉家南下,也帶了正宗的江浙菜,豐富了市民的餐桌。」

「和《太湖居》一樣,百年之前,全國各地名廚也南遷於此。把川、魯、粵、浙、開封菜、東北菜帶來我市,百花齊放、百花爭艷,又融合交匯……」

「民以食為天,餐桌是一個民族文化、生活、傳統的直觀表現……要想了解一個民族,一個民族的文化和歷史,你只需要看看人民的飯桌就知道了……」

「這次授牌儀式,我市有一百多家餐廳飯店獲得這一殊榮……各色令人垂涎欲滴的精美飲食,為初夏的我市帶來一到亮麗的風景……這是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直接體現……不忘初心,砥礪前行……」

「本台記者有幸採訪到《太湖居》行政主廚,金勺子獎獲得人,蜚聲海內外的常州菜大師關飛先生。關先生,請問,作為《太湖居》的主廚,這次掛牌您心情如何?」

網絡時代,隨著新聞門戶網站、自媒體、直播的興起,傳統媒體的日子越來越難過,待遇越來越差,人才流失嚴重。

這一篇採訪稿也不知道是誰寫的,水平實在是見仁見智,記者問得也是磕磕絆絆。

楊一楠瞠目結舌:「時晴,飛哥什麼時候拿過金勺子獎,他怎麼變成火頭了,這這這……」這不是胡鬧嗎,一個有著五十多套房子的男人,竟然去干廚師,他能吃得了這個苦,耐得了這種煩?

時晴也是神色大震,她的嘴唇都在顫抖,心中反反覆復地喊著一句話:「原來是真的,飛哥真的去做廚師,他上次跟我說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在撒謊……我錯怪他了……」

時晴:「一楠,糾正一下,行政主廚不等於廚師,是高級技術人員。按照國家行業規定,是可以評技術職稱的。」

這個時候,電視上,關飛說:「記者小姐,糾正一下,我不是常州菜大師,我做的是淮揚菜。」

楊一楠忍不住低低一笑。

關飛接著道:「正如記者小姐您剛才所說,民以食為天,糧食、食物直接體現到一個國家的強大於否。二戰結束後,為了提高國民體質,某國就提出個一個口號,小孩子每天一杯牛奶,所謂,一杯牛奶強壯一個民族。一個民族要想強大,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首先就得吃好吃健康。有了好的體質,才能為社會為國家做出自己的貢獻。餐飲是傳統文化的一部,但實質卻是強壯其身體野蠻其精神,迎接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這次我店能夠獲得授牌,不但是店東的榮譽,也是我和我的團隊,我的同仁的光榮。」

記者:「關先生說得太好了,對了,想請問一下先生,您什麼時候學的廚,對於淮揚菜,對於傳統飲食文化又有什麼獨到的見解。」

關飛:「獨到不敢說,其實,吃東西吃得就是一種心情。」

記者神色有點疑惑:「關先生你繼續說下去。」

關飛:「說起學習廚藝吧,我從小就發現自己的雙手非常靈巧。」他舉起雙手,道:「就拿中餐中最難的刀工來說,別人要經過長期地練習才能登糖入室。可我只要一拿起菜刀,就感覺那刀是我身體中的一部分,血脈相連的一部分。只要我想,就能把菜切成我想要的形狀和尺寸。再難做的菜,我只需要看一遍,就能學會。」

記者附和感慨:「關先生是個天才啊!」不用猜,電視台的記者是丁老闆請來的,記者們也得給他面子。

關飛:「不過,以前我從來沒有想過做廚師,我的理想不在這裡。」

記者好奇:「關先生的理想是什麼?」

關飛:「電玩,職業遊戲選手,我不是有一雙靈巧的手嗎,我想拿冠軍賽冠軍。刀塔、擼啊擼、王者農藥……你聽說過嗎?」

提起遊戲,關大師兩眼放光,開始侃侃而談。

但是,瞬間,畫面一轉,記者又問:「那麼,關先生,既然你想當職業遊戲選手,沒打算做廚師,後來有怎麼走上這條路的呢?」

剛才關飛已經說了很長一段關於電游的話,不過,在後期的時候都被電視台給剪掉了。

楊一楠忍不住一笑,暗道:這個大頭,真是不分場合亂說話,只顧著自己講得痛快,辛苦那位女記者了。

關飛:「人不能沒有理想,否則和鹹魚又有什麼區別?我當時是真的狂熱地迷上了電玩,可以不吃不喝呆在網吧里七天。餓了就吃方便麵,累了就躺在沙發上迷瞪一會兒,整個人就好象是腐爛了。後來,我才知道,其實那不是理想,那只是我放縱和不想承擔自己所應該承擔的責任的一種逃避。我對不起家人,尤其是對不起自己的妻子。」

看到這裡,楊一楠偷偷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時晴。

時晴靜靜地躺在床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電視。

關飛臉上全是歉疚:「我是個好廚子,但我卻覺得自己是個職業遊戲運動員,我偏離了自己的人生方向。可是,這二十年來,妻子卻沒有一句怨言。我在網吧玩的時候,她默默地照顧我媽;我在網吧玩的時候,她一個人把孩子生在家裡地板上;我拿著手機摁個不停的時候,她背著孩子料理了母親的喪事,每天做飯、洗衣、接送孩子上學放學、賺錢養家。」

「回想了一下,這二十年,我沒有為她做個哪怕一點事,我是個壞蛋。」

「我妻子甚至對我沒有任何要求,她只希望我能夠認認真真做好一件事,能夠活出精氣神。但是,我一次又一次讓她失望了。」

「我再不能這樣,我要工作,我要活出個樣子來。」

「這個非遺的榮譽,既然是我們《太湖居》的,是丁老闆的,是我和同仁們的,也是她的。」

關飛朝著屏一鞠躬:「我太太的名字叫時晴,時晴,謝謝你,謝謝你這二十多年的寬容,我會讓你以我為榮的。」他的眼淚落了下來。

這個畫面電視台一字未剪。

電視關上了,傳來低低的抽泣聲。

楊一楠回頭看去,時晴已是淚流滿面。

她也是眼睛一熱,扶住這個閨密,勸慰:「時晴,想不到飛哥這次下了這麼大決心,這是好事,你不應該難過的。」

時晴哽咽:「我不是難過,我是高興的……不不不,還是難過。上次飛哥跟我說他做了行政主廚,我以為他在吹牛,還為此事和他鬧離婚。受了這麼大的冤屈,飛哥心理不知道有多難過。我這心裡,也痛的很。」

楊一楠嘆息:「飛哥和我家老白其實都一類人,心大,平日裡也不正經。可恰恰是這種男人,內心最隱秘的地方有著強烈的自尊,那片逆鱗卻是觸碰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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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居》中,關飛正在和兩個徒弟做蟹黃湯包。

這才兩天,關飛發現自己的廚藝越發精湛,做出來的茶點已經深得揚州早茶的三味。

一般人,如果不是資深食客,也吃不出他做的包子和富春有什麼區別。

如果給關飛一年半栽時間,再琢磨一下技藝,就算將來去富春、冶春,也當有一席之地。

「我真是一個天才啊!」關飛感慨:「當初我怎麼瘋了想去做電玩職業選手?或許是因為懶惰吧,這人不能只將舒服而認不清自己……其實,做大廚也挺有趣的。」

正在這個時候,丁老闆急沖沖地跑過來:「老關,老關,我的關師父啊,出事了。」

關飛:「老丁,怎麼了?」

丁老闆一臉擔憂:「你今天做的三丁包子好象出了點問題,食客不依,說是要見主廚,親口問你要個說法。」

關飛一愣:「三丁包子出問題了,能出什麼問題……咦會不會是筍丁上面有紕漏,比例不對?」

三丁包子的餡心,以雞丁、肉丁、筍丁製成,故名「三丁」。雞丁選用隔年母雞,既肥且嫩;肉丁選用五花肋條,膘頭適中,雞丁、肉丁、筍丁按1:2:1的比例搭配。雞丁大、肉丁中、筍丁小,顆粒分明,三丁又稱三鮮,三鮮一體,鮮、香、脆、嫩俱備,鬆軟鮮美,食不粘牙。

他想到這裡,一拍額頭,道:「糟糕,我忘記很一個關鍵了。」

兩個徒弟也問:「師父,什麼關鍵?」

關飛:「筍上面的問題,現在是夏天,筍的澀味重,不能和春筍比,更別說冬筍的脆甜了。因此,夏天的筍丁比例還得低一些,多放雞丁,最好是一年生的跑地雞肉丁來把那苦澀味給蓋住。」

丁老闆苦笑:「原來是這上面的問題,食客什麼舌頭啊,連這都能吃出來,還不依不饒的,老關,人家要找你麻煩,這可如何是好?」

關飛:「那好,我去解釋一下。放心,我能搞定的。」說罷,他洗了手,對兩個徒弟說:「餡料里再放點雞丁,我去去就來。」

扯皮的食客位於二樓雅間,關飛剛走進去,驚得呆住。

卻見,時晴緩緩轉過頭來,微笑:「關大師,我喜歡你的早點,我想學做包子,收徒弟嗎?」

關飛的眼眶濕潤了:「不收,我需要的是妻子,而不是徒弟。我捨不得讓自己老婆每天做早點。這是男人的事,你想吃我每天給你做,直到你吃厭煩為止。」

時晴也流下眼淚:「不會厭,永遠吃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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