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哲學思考一

大約是心情實在惡劣,林國強變得暴躁了,他猛地下車,一摔車門,走了。

蕭紅氣得眼圈發紅,她呆呆地看著遠處的林國強。

林國強平日裡是個很精神的人,衣著整潔,頭髮梳得一絲不苟。

但此刻,他的腳因為痛,走起路來比平時要慢許多,甚至還佝僂著腰,看起來就好象是個小老頭。

突然間,蕭紅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憐憫、心疼、抑鬱、擔憂……

她感覺前面那位老者有點陌生。

往日兩人在一起的激情、憐愛、溫柔,宛若一場夢境。

……

林國強和蕭紅在車裡發生爭執,心中滿是不快,到了唐芳的家裡。

門沒有關,唐芳正推著輪椅在鍋台上刷碗。

見到前夫哥陰沉著臉,唐芳問:「怎麼,林老闆今天遇到了事,出車的時候被人卡了列子?」

所謂「卡了列子」是他們老家的土話,意思是被人插了隊。

當年林國強和唐芳弄了個拖拉機在礦上跑運輸,那個時候的礦山規模小、很分散,也沒有什麼機械化,大多是礦工用人手刨,產能有限。偏偏吃運輸這碗飯的人很多,為了搶生意難免會起爭執。

林國強為人豪爽耿直,不如此也不可能有現在這樣的地位。別人見了他,喊一聲「哥」或者「林老闆」,說上幾句,他就會把排位讓出去。

如此一來,別人一天能跑兩趟車,多的甚至達到四趟,而他卻只能跑一次,收入比人家少上一大截。

林國強心中雖然不快,但面子上實在抹不過,只能打掉門牙和血吞。

唐芳不幹了,每當遇到這個時候就會跳出來,和人一通吵。

就這樣,兩口子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配合默契,漸漸攢下了一筆錢,靠著這筆啟動資金,林國強逐漸混得風生水起。

人說,林老闆能夠發大財,全靠家裡有個凶婆娘。不然,以他那守不住財和好面子的性格,早就虧掉內褲了。

聽唐芳說起以前的事,語含諷刺,林國強哼了一聲,也不接茬,只道:「你親自洗碗啊,保姆呢?」

「辭了。」

「辭了,為什麼?」林國強不禁問。

唐芳:「合不來,吵了一架,把她給攆了。」

林國強:「你啊,還是火暴脾氣,一言不合就跟人干架。如今人工貴,勞動力緊缺,特別家政活兒,你出再多的錢也不好找人。現在好了,自己拖著一條斷腿幹活。」

他嘮嘮叨叨地說了半天,唐芳不高興了,罵道:「姓林的,你廢話還真是不少,來了半天只顧著罵娘,又沒有問過哪怕一句『你吃了嗎』?」

林國強:「你吃了嗎?」

唐芳:「怎麼,要我把話遞到你嘴邊你才肯問,你問,我還不高興回答呢!」

「你講不講道理,是你讓我問你的,現在問了,你又不高興。」

「我不高興是我的事,你的態度有問題。」

林國強實在太明白前妻的性格了,你越是和她說話,她越是來勁,且不講道理,只得閉上了嘴巴,鐵青著臉。

唐芳:「你怎麼又不說話了?」

林國強白眼向天。

唐芳突然撲哧一聲:「看你現在的表情,跟個娃娃似的,老還小老還小,果然是這樣。我吃過了,自己做的。其實啊,保姆正沒有什麼用處,做的菜又不合口味。我每天讓快遞送凈菜過來,自己做其實挺好。你楞著幹什麼,還不過來幫我洗碗。」

林國強:「你自己吃的飯,為什麼讓我洗碗?」

唐芳哼了一聲:「你不要求我嗎,求人得有個求人的態度。你不把我哄開心了,以後就不用過來了。」

林國強沒有辦法,沉默地拿起盤子刷起來,心中厭惡到極點。

他倒不是厭惡唐芳,畢竟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又有共同的孩子。大家都非常熟悉,說起話來也隨意,他甚至願意和前妻妹子聊天嘮嗑。他厭惡的是洗碗這活——實在太可怕了。

尤其滑膩的油水糊在指尖上那感覺,竟然讓他毛骨悚然,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看他尖著手指乾得痛苦,唐芳一把將他推開:「算了,我知道你怕髒,還是我來吧!林國強,你好歹也是個農民出身,怎麼有這個毛病。當年如果不我唐芳嫁了你,你怕是已經餓死了。」

林國強有個毛病——潔癖——這和他小時候髒亂差的生活環境有關,當年他家的房子漏雨,每到雨天,屋裡地下就是一凼稀泥,這成了他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噩夢。後來開拖拉機開卡車,每次汽車需要維修保養甚至換輪胎,他都害怕親自動手,每次都是唐芳挽了袖子上陣。

這個女漢子別說頂半邊天,整片林家的天空都被她給撐起來了。

唐芳這話是赤裸裸的指著林國強的鼻子罵娘:你個陳世美,沒有我唐芳你能有今天?

林國強不快:「唐芳話不能這麼說,是是是,以前你是幫了我很多忙。可是,人要發達不是靠有一把子力氣,敢打敢拼就能成功的。地里的牛力氣大吧,脾氣壞吧,不也最後被人燉成了湯鍋?生意上哪次重大決策不都是我林國強拿主意,所謂,勞心者勞力。」

「喲,你還拽起文了,我的農二哥。你動腦子,你搞陰謀詭計,現在怎麼混成這樣,現在打主意到我頭上了?你當我是牛,就那麼容易被你騙?」

被她揭破這一點,林國強支吾:「你不是斷了腿嗎,我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過來看看,每天過來,你捨得家裡的美女,你是這麼好心的人?」

兩人正要開始吵架,樓下的麻將館老闆在喊:「唐阿姨,三缺一,快來快來。」

「來了,馬上。」唐芳轉頭盯著林國強。

林國強心中正冒火,裝著沒看到。

唐芳:「扶我下去。」

林國強還是昂著頭不理。

唐芳大怒,抽了他的背心一巴掌:「搞什麼,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她嗜好麻將,聽到樓下嘩啦嘩啦的聲音,心中如同被貓抓了一樣,再按耐不住。

相比起來,和前夫的爭吵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她好大力氣,畢竟是曾經能夠獨立換輪胎的半邊天,林國強被抽得一個趔趄。

老林大怒:「你幹什麼,沒素質!」

唐芳也顧不得和那許多,緩和下臉色:「林國強,我什麼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也不是這種小心眼的人吧!少廢話,背我下去,表現好,那事未必沒有商量。」

聽她口氣鬆動,林國強大喜,振作起精神,背了前妻朝樓下走去。

可惜他痛風犯了,只感覺腳指關節痛得專心,這短的一段落竟走得無比艱難。

林國強是一個好面子的人,只咬牙苦苦支撐。

偏偏唐芳實在太沉,壓得眼睛陣真發黑。

唐芳見他走得慢,又開始挖苦了:「怎麼,林老闆享受慣了生活,變得肩不能挑背不能磨了?想當年你可是能挑三百斤擔子的全勞動力。」

林國強喘息,苦笑:「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我都七十歲的人了。」

「你還曉得你七十歲,是個糟老頭了,可你心卻不老了,家裡還有個三十歲的小姑娘,你了不得啊,退休老幹部一樣,享受部級待遇。」

說著話,唐芳發現林國強背心中有一團汗跡逐漸擴散開了。又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病了?」

林國強:「我好得很,從來沒感覺像現在這樣好過。」

出人意料,唐芳竟然沒有和他抬槓。

放下唐芳,林國強坐在位置上喝了一大杯熱茶才舒服了些。

但他的手腳還疼得厲害,整整一個下午都有點心神不寧,輸得灰頭土臉,輸得人人看他的目光都異常溫柔——人人都愛林國強——除了唐芳。

打完牌,很意外的是蕭紅沒有來接。

電話過去,還沒等他先說話,蕭紅的聲音聽起來很萎靡:「老林,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自己回家吧!我不想動,希望你能夠理解。」

她大約還在為中午的爭吵而生氣。

可是林國強現在病了啊,走不動路了啊!

林國強正要再說,那邊,蕭紅就喊:「老林,快扶我上樓,要做飯呢,泉泉今要回家吃飯。她這段時間工作實在太累,得讓她吃口熱乎的。」

林國強沒有辦法,只得又馱起蕭紅艱難地朝樓上挪去。

這次更是痛苦,到了樓上把前妻放在輪椅上,林國強已經痛得沒有力氣再下樓去叫計程車。

他頹然倒在沙發上,用顫抖的手摸出包里的《秋水仙鹼》片塞了幾顆進嘴。

因為沒有人給他倒水,只能醞釀了半天唾沫,才艱難地咽了下去。

痛,依舊很痛。

痛得想死。

突然間,林國強產生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我總有一天會死,我會怎麼死去呢,身邊會有誰呢?

人生七十古來稀,身體就好象是一台機器零件已經老化,總有一天會徹底壞掉。

這是自然規律,任何人都逃避不了,需坦然面對。

可是,就算是死,也得死得有尊嚴,死得沒有遺憾。

我會有尊嚴地閉上眼睛,會毫無遺憾的駕鶴而去嗎?

那……怕是不可能的。

林國強陷入了哲學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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