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懸掛的巨幅徵兵廣告,沸騰的城市和街道,四面八方密密麻麻,面孔模糊的人群……

站在街口四顧,孤獨而茫然的身影。

韓青禹並不理解他的家鄉到底為什麼,會自豪和激動成這樣。

他沒有因為這樣的場面而被帶動,也沒有因此而感覺尷尬或羞恥,因為對於那個稱呼,「青少校」,以及徵兵廣告上的那個側影——除了知道「他」大概就是自己之外,韓青禹並沒有任何具體體驗和真實感。

「他是我,可是如同陌生人。」

就這樣,沸騰的場面一直持續。大概兩到三分鐘後,韓青禹心裡開始有一些不安和慌張,因為現在,他已經確定知道,自己失憶了,忘卻了一些東西……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麼。

他開始恐懼那段已成未知的過去,怕裡面有疼痛和哀傷的記憶。

這源自不管經歷,忘卻,二十四還是十九歲,他一直沒改變的性格……正如他這幾年所做的那樣,他總是會想守住身邊在乎的一切。

「嘟!嘟嘟!」突然,尖銳的汽車喇叭聲響起在身後。

韓青禹回頭。

一輛越野吉普車靠路邊停下來。

溫繼飛探身,搖下車窗,微笑向韓青禹招了一下手。

這還是韓青禹醒來之後,他們打的第一個照面。「王八蛋不會認不出我吧?畢竟我現在這麼酷……」溫繼飛心想。

「瘟雞!」韓青禹一眼認出了「五年後」的溫繼飛,甚至第一時間完全沒有察覺那些變化和差異,小聲激動喊道。

「嗯,先上車。」溫繼飛扭頭示意一下,推開車門。

韓青禹跑過來,坐上副駕駛。

……越野吉普車調頭,加速,離開街口。此時,它是這整座城市,唯一一輛在行駛的汽車,車輪碾壓路面的聲音在沸騰的人潮中給人平靜感……

後視鏡里,密集的人潮遠去。

巨幅的徵兵廣告遠去。

人聲漸遠,漸寂……

溫繼飛轉頭看一眼韓青禹,發現韓青禹正在觀察他,微笑一下說:「覺得怎麼樣,變化大不大?按你失憶的時間算,五年不見了。」

五年不見?原來是五年,被忘記的時間,長達五年。

五年時間,溫繼飛的變化其實挺大的,不管形象還是氣質。他的身上穿著帶紅色飛蛾胸章的黑色衣服,跟徵兵廣告上那個人穿的有些相似,他肩後沒有負刀,但是背有以金屬匣為主體的一套裝置,跟徵兵廣告上那個人一樣。

「看來這五年,瘟雞和我走了一樣的路,應該是一起經歷的。」韓青禹想到這,猶豫了一下……緩緩側身,轉頭,看向後視鏡……

終於,他看到了自己五年後的面龐。

熟悉。

陌生。

「青少校。」是徵兵廣告上的那張臉,韓青禹看到的,是一張既屬於自己,又屬於沙場,戰士的面龐。

不過,眼神不一樣。後視鏡里的眼神,依然是他十九歲的眼神,此時帶有一些迷茫和不安。

「誒,青子。」給了韓青禹幾分鐘自己緩衝後,溫繼飛伸手,磕了一下他的胳膊。

韓青禹轉回來。

溫繼飛的手上拿著一盒已經打開的煙,四支煙從煙盒開口處,高低不齊地冒出來。

「拿一根,我路上給你講講。」

「好。」韓青禹拿了一根。

溫繼飛收回手臂,甩一根在自己嘴裡,點上,又幫韓青禹點上,然後一邊放慢車速,一邊開始講述,說:

「高考後那年,因為一個意外,你去了一支叫做蔚藍的特殊部隊。然後,我也上了那趟火車……」

溫繼飛的講述並不具體,除了告訴韓青禹什麼是蔚藍,又什麼是大尖,文明入侵以及人類的抗擊外,關於他們自己的經歷,反而都只是簡單講述。

因為這五年,他們所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同時溫繼飛還必須要考慮現在韓青禹的心理接受能力,所以那些太過殘酷、複雜和沉重的東西,他都沒有去說。

反正青子自己不久就會恢復記憶的。他想著。

難怪我說我怎麼突然會英語了呢。韓青禹想。

「最後是大洋洲,你的一刀,終結了天頂戰爭……」溫繼飛囫圇把事情說完了,轉頭看看韓青禹。

「你是說,天頂那副鐵甲是我?」韓青禹眼神驚訝猶豫問道。

「你記得?!」溫繼飛驚訝反問。

「模糊夢到過,但是不知道那原來是我。」

「哦,是這樣。」溫繼飛頓了頓說:「就是那一戰後,咱們回來了,你受傷失憶了。」

「嗯。」

在韓青禹應完這聲「嗯」後,溫繼飛沒有再說話,又給他遞了一根煙,自己也又點一根,然後,車廂里安靜下來。

車輪繼續平靜地碾壓著路面。

一直到可能半個小時後……韓青禹直起身,丟了手裡早已經熄滅的煙頭,轉回來。

「怎麼樣?」溫繼飛笑著問:「心理能接受了麼?」

「差不多吧。」韓青禹相信了,也已經接受了,說:「不過瘟雞你能理解嗎?我沒有實感,你說的那些東西,哪怕再相信,現在對我來說都是抽象的。包括你說的,這五年還有和我們一起經歷的另外那些人,我跟他們也不熟了。」

「對哦……不過沒事,反正以後都會恢復的。」

「嗯。」

「其實暫時當作重新認識也不錯……對,重新認識一下吧,未必是壞事。」溫繼飛說著自己笑起來。

「看來我這五年建立的形象不是太好。」韓青禹道。

「哈哈,敏銳。」

其實溫繼飛發現韓青禹漏了追究一件事,就是他現在到底有多強大。

他可能疏忽了,可能已經有結論了,也可能這一點並不在最在乎之列?好吧,那就先不說,反正我不去惹他就好。

「還有一件事。」韓青禹突然又說道。

「嗯?你說。」

「為什麼被你說的那麼厲害,我才只是少校啊?」韓青禹困惑問。

溫繼飛剛才的講述中,並沒有涉及他們當年被迫逃亡的細節……這些還是等青子自己恢復吧,他想著,說:「可能因為摳搜蠢吧,哈哈。」

韓青禹無語一下,「那你呢?」

「…少將。」溫繼飛說。

這個,差距好像有點大啊,韓青禹愣了一下,改口說:「對了,那個大畫像是什麼情況啊?」

「蔚藍全民徵兵的廣告,在全球範圍,拿了七八個人當宣傳形象,其中有你……」溫繼飛說:「其實徵兵這事,蔚藍這陣子才剛準備啟動。可能因為這裡是你的家鄉吧,所以先掛出來了。」

「哦。」

「怎麼樣?有沒有覺得不便?」

「還好吧,因為沒有記憶,比較抽象,所以沒多少感覺。」韓青禹說:「不然估計扛不太住。」

「嗯……可是你會恢復啊。」溫繼飛一邊思索,一邊說:「那張是側臉……應該是露臉最多的了,更多照片他們應該也沒有。這樣吧,我回頭聯繫蔚藍,讓他們如果有露臉太清楚的,都統一撤下來。至於你的標誌形象,就讓他們用吧,畢竟眼下這是關係全人類的事,你覺得怎麼樣?」

「我都行,聽你的。」韓青禹說。

溫繼飛微微詫異,看了看他,笑一下說:「那就這麼決定。」

「嗯」,韓青禹點頭,湊近,小聲問,「那他們給錢嗎?」

「……」溫繼飛頓了頓,「必須給啊,放心,我去要。」

韓青禹安心了。

…………

其實此時,車子早已經開過了,溫繼飛迴轉,不緊不慢向封龍嶴駛去。兩人在車上,也完全恢復了自然隨意的對話狀態。

「對了,你剛才說,那些外星……大尖,它們現在都去了南極洲?」韓青禹突然問。

「是啊,用蔚藍對外宣傳的話說,叫全面龜縮。」溫繼飛說。

「那就是還要打,果然還要打啊……」韓青禹嘴裡嘀咕著,心虛一下。

這事不管溫繼飛把他說得多厲害,現在你讓他去砍外星怪物……韓青禹心裡並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撒腿就跑。

「那東西估計很嚇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要去打,會不會叫我……我失憶了啊!」

「要不,我回到家繼續裝昏迷?」

「想什麼呢?」溫繼飛問。

「我在想,咱縣裡剛那樣,我接下來都不太敢出門了。」韓青禹回頭看了看其實早已消失的人群、人聲,說。

「這才哪跟哪啊?」溫繼飛笑起來說:「這也就是咱們老家了,小地方,群眾反應都比較樸實。等你去到外面,看大城市,看這個世界,你才會真正知道,你的存在,現在到底是什麼概念和意義……」

說著話,車子在韓家院外停下來。

這一次,封龍嶴的村民們都沒再被阻攔,遠遠近近,生澀地看著,打著招呼。溪流鋒銳的人也不再躲他,全部站在院子裡等候。

包括那個徒手掰鐵纖的高手也在,韓青禹看到他了。

從剛才溫繼飛的講述里,韓青禹知道,這些人原本都是跟自己很熟的,尤其其中一部分,五年來生死與共。

可是,他不認識他們了。

不單不認識人,甚至連他們名字,溫繼飛都沒仔細說。

「見面該怎麼打招呼啊?裝作熟悉,還是禮貌客氣?我沒有欠他們錢吧?他們沒欠我錢吧?還有爸媽那裡……」

韓青禹猶豫,準備著,準備推開車門。

「可算回來了。青子!」老媽的聲音突然傳來,就像以前喊他回家吃飯時候一樣,急切而帶著幾分惱火。

然後是一串急促腳步聲。

車門從外被打開了。

「青子,來,快下來,媽有事跟你說。」

張潔霞一把抓了韓青禹的手腕,把他拖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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