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幹,不去……」小王爺再開口時,喉嚨像是已經沒了力氣,幾個字都沒有再出聲,只是一邊搖頭,一邊眼神痛苦地看著溫繼飛。

溫繼飛也看著他呢,從他說過那句話之後,一直到這一刻,那件事依然只有他們兩個人心知肚明。

不說就好了。

他們其實還有機會乘船離開南極洲。

但是,兩秒之後,就是在小王爺這樣無助而哀切的目光里,溫繼飛突然咧嘴,向他笑了一下。

笑是那種很苦,很操蛋,很難看的笑,笑容過後,瘟雞嘴唇顫抖著,用力抿住。

即便如此,你仍能在他的臉上和眼神里,看到那份心裡巨大的折磨,以及無比沉重的壓力。

「為什麼,為什麼是我啊,青子,為什麼這樣的決定,要讓我來做?!你特麼在幹嘛,回來啊……」

從青子失憶開始,一力扛起溪流鋒銳,一直到現在,這是溫繼飛第一次想埋怨他,想要逃避。

人在陷入無助的時候,總是會不由自主去尋找支柱……不自覺地轉頭,溫繼飛很快找到了站在人群邊緣的韓青禹。

在場其他人茫然的目光跟隨著他,也都轉去,落在韓青禹的身上,就像他們以前,總是這樣等待他的最終決定。

青子才是本該做決定的人,他有能力做,也從不猶豫,總是意志堅強,冷靜甚至冷酷和果決,一直如此。

因為他是韓青禹。

過往做過的每一個決定,他都能自己扛起來。

而溫繼飛不能,不管他有多麼睿智深謀,多麼努力,又多少勇氣和擔當,他都做不到,這是無法彌補的差異。

現在的溪流鋒銳依然是強悍的獸,但是,是一群沒有王的獸。

可是,這一刻青子的眼神里,依然完全不見當初那個混帳……有的,只是滿滿的困惑、無措,關心和擔心。

「怎麼了?」語氣像還是當年的同窗,韓青禹擔心問了一句。

因為剛才那段小王爺和瘟雞之間,莫名其妙的對話,加上溫繼飛此時的眼神,韓青禹不解也知道,有很大,後果很嚴重的事情,即將發生。

瘟雞似乎有些撐不住了。

而他,好像做不了什麼。

除了繼續捧著心臟深處,那團被火山口深邃熔岩引發的詭異蠢動,小心翼翼地等待,它會做些什麼。

「沒事,其實我知道,要是你,你會怎麼做……我只是有點慫而已。」溫繼飛這次真的笑了一下,示意韓青禹安心,而後轉回。

「說吧,不管什麼事。」溪流鋒銳旗下的大佬群里,風暴團長站出來,代表大家說了一句。

…………

「我們可以試試派人過去嗎?派人去,請求他們那樣做,請求他們,給南極洲的戰友和這個世界最後一點希望。」

蔚藍總部議事會,議員發言時已是雙目通紅,眼眶盈淚。

沒有人能判定他這樣的情緒狀態和這個請求,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因為那確實是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

不過在場大部分人都明白,他不懂戰場。

「沒有人能過去,也許佩格芒特都很難。」在場一名來自軍部的議員起身說:「現在要聯繫他們,除非我們在拒絕者的公開頻道里,直接向他們喊話。我猜他們不會連那個也關閉。」

因為他的這句話,現場很多人,腦海里都激靈了一下。

這似乎確實是一個辦法,也是目前唯一可以嘗試的辦法。

但是,一旦他們選擇那樣做了……就等於蔚藍公開,用南極洲的百萬將士,甚至全世界的60億人,向溪流鋒銳施壓,逼他們去死。

議會廳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主席台上的克莫爾議長,等待著。

微閉著雙眼,克莫爾議長的沉默,持續了超過一分鐘……也許快兩分鐘,他才睜開眼睛,緩緩開口:

「提議……不通過。」

瘦小的老人在桌下握緊拳頭,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平淡但是明確說道。

「這等於放棄。要放棄麼?放棄南極戰場,放棄希望,放棄人類的未來……不,我要求投票表決,我申請全體議員投票審議。」議員大聲喊叫著,眼淚淌下來。

「……這是主席團的決定。」克莫爾終於還是避開了議員們的目光,低頭咬牙,不再出聲。

現場陷入灰暗和絕望。

其實,整個人類世界,現在都是灰暗的,戰前和戰爭初期的樂觀,早就已經被徹底擊碎了。

就算後續拒絕者的報道里,沒有明確解釋過目前的戰場局勢,但是,普通世界的軍事將領會分析,記者們會分析……

也許不用他們,因為現在的情勢,普通人大致都已經能看懂。畢竟死亡和鮮血這兩件事,總是那麼的殘酷而直觀。

只是,60億普通人暫時還沒有被告知戰場真正的絕望而已,如同他們沒有被告知,現在唯一的希望在哪裡。

他們甚至沒有得到過今天溪流鋒銳的消息,除了之前知道的,他們孤軍行動,區區7000人,去了東線。

封龍嶴,韓家電視機前的沉默,已經持續很久了。

「別怕,這種時候,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村裡的老人用方言,在盡力說著古老的哲理。

…………

南極戰場,東線,埃里伯斯火山區域,靠近海岸線位置。

「……具體情況就是這樣,一個送死的機會,現在需要我們做決定。」溫繼飛說完了,沉默下來,看向面前的各團大佬。

現場短暫的沉默。

「……要不你講點大道理給我們聽吧?」光頭的古扎扎團長,孩子般的委屈著,笑了一下,說:「不聽點兒大道理,老子媽的,捨不得自己啊。」

聽他這麼說,旁邊的人也都笑了一下。

「這不很明顯嘛,咱不去,全世界估計都要完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來自華系亞的賀廣團長替溫繼飛說道。

「什麼意思?」旁邊一群老外問他。

「呃……就是咱們的卵子,已經碎定了,早碎晚碎而已,但是如果咱們,願意自己主動先去碎,說不定這個世界,不會全碎。」賀廣團長盡力解釋。

「……不懂。」

「嗯,不懂。」

「跟卵子什麼關係,死,老子也不會讓大尖砍到我卵子……」

大佬們想了想自己的卵子,怎麼都聯繫不上,目光再次轉向溫繼飛。

其實這個道理很簡單,不外乎在這場災難面前,人類其實是一個整體這種邏輯。

其實,關於這件事,在場壓根沒有人,真的不懂裡面的道理。

他們只是一直做慣了混帳和惡人,不想讓自己看起來突然很正義,很偉大而已。

什麼為了南極戰場,蔚藍的百萬大軍,為了全人類的希望和未來這種話,他們想到會犯噁心。

「大道理……我好像也講不來,被你們帶壞了,想到就想笑。」溫繼飛摘了沒點的煙,吹了一口氣說:「其實如果現在,你們問我心裏面想得最多的是什麼……我會說,是倒霉。」

「賊他媽倒霉!」

「倒了八輩子的血霉!」

「為什麼是我們偏偏在這裡?為什麼!為什麼狗日的大尖不好好守著防線,要到處亂跑……」

溫繼飛大聲地吼著,罵著,宣洩著心頭的壓力和憤怒。

「是啊,真他媽的倒霉。」所有人都很快接受和認同了這個說法,只是他們依然看著溫繼飛。

「好吧,老子未來媳婦兒在南極半島,可能快死了。」溫繼飛終於利落爽快說出來。

全場除了核心團隊的幾個人外,其他人全都愣了愣,他們之前並不知道這件事,現在知道了。

然後,就像是找到了很好的理由,開始明朗地笑起來。

「我爸媽在老家,各自家裡,他們離婚又各自組建了家庭,所以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都還小,我跟他們也不是太熟。說起來很巧,姚悅的媽媽是我小學時候的班主任,還揍過我。我一個人住的時候,隔壁鄰居是個無兒無女,賣油條的老大爺,我跟他挺熟的,他家老太婆癱瘓在床,我記得的時候,就已經六年了,現在也不知道還在不在,要是在,到大尖打回去的時候,他們大概跑都跑不動……」

溫繼飛繼續說著。

「好,這些個理由好。」難得話多的風暴團長,突然又一次開口,說:「說起來,這次出征前,我那個小娘們……好像有了,還問我回去能不能娶她。」

「那你可太遲了啊,老子三個老婆都娶了,最小的兒子都四歲了。」古扎扎說著有些得意的樣子。

「所以你後來這四年,卵子壞了?」風暴團長懟了一句。

現場笑,笑聲里。

「我上次回了趟老家……我爹身體還挺好的,說不定能活一百。」賀廣團長笑著說。

「……」

「那個」,賀堂堂突然抬手,「那個妮莎啊,你們都還記得吧?我在半島上遇到那個,我其實挺喜歡她的。」

現場大家都看他,就看著,也不說話。

這個狀態大概持續了快十秒。

十秒後,

「去告訴那位佟大校吧」,作為其實各團大佬里的主心骨,風暴團長轉身,找到一名通訊官說,「就說好意心領,讓他們不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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