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還不夠正確

維拉克本就因傷只能躺在監室里,所以耐心地將基汀所寫的《平等論》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新版《平等論》的內容令他頗感意外,他以為基汀補充的東西無非是些旁枝末節無關緊要的淺薄看法,可實際上新添的內容要比他想像中有用得多。

其中,基汀為克里斯、弗朗西斯提出的超時代理論提供了更多有力的論據,為當下世界格局、制度弊端補充了更深刻的看法,最後更加寬泛地展望了一下多元、平等未來。

這最後一點和維拉克的想法不謀而合。

他之所以有了敢動筆的念頭,就是覺得這本書指向的未來不應該是一個人說了算的,每個人都有權利憧憬他們心目中的未來,他當然也有資格。

至於他所想像的未來是不是正確的、能不能引領大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如果都這麼做,那總會出現正確的那個,只要它出現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您寫得真好……」維拉克一直看到晚上才看完,看完他一臉佩服地看向了基汀,「這本書變得更加厚重了。」

「我只是由衷地把我的所感所想添加了進去。在我看來,這本書非常優秀,蘊含著顛覆、覺醒等巨大的能量。它僅有的缺點,也是最為致命的缺點就是還不夠正確。這種不夠正確並非是它追求的方向錯了,相反,我覺得它的方向是毋庸置疑正確的,而這本書最大的價值,也正是確定了方向,它缺乏的正確,是這個方向之後是什麼?」基汀道。

不正確和不夠正確。

維拉克似懂非懂。

「就像十三萬七千九百四十四加五十五萬一千一百六十七等於多少。」基汀舉了個例子,「平等論知道了它的答案是七十萬左右,可這遠遠不夠,如果你們真想顛覆現有,創造一個嶄新的世界,就必須把它算到個位數。因為你們追求的那個世界,必須是精準的答案而不是大概、可能。沒有人能在追求『大概』和『可能』的時候成功。」

「平等論還不夠嗎?」這超過了維拉克的認知。

他將《平等論》視為真理、信仰,平等會裡的人也都是如此。他們堅信《平等論》足夠正確,只要他們照做世界就會變成正確的。

但基汀的一席話打破了他的粗淺想法。

「人們已經『大概』地生活了成千上萬年。經歷了那麼多的王朝,卻依然在『大概』地生活著。」基汀道,「你們想徹底地改變,我想,就必須從根上改變,這個根是書里說的平等,也是從『大概』轉向『精確』。」

維拉克突然有一股強烈的挫敗感。出生自貧民區的他,認知還是太過淺薄。

基汀看到維拉克發懵,眼裡有挫敗、失落,又道:「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你們的路還很長很長。相比顛覆一個國家、改變一個制度,更重要的應該還是把精確的答案算出來,不然遲早還會重新退回去的。就比如拉威爾王朝和現在的布列西共和國,它們都是平民革命推翻舊政府,但它們本質沒有變過,根本問題沒有解決過,所以不斷地推翻、再推翻。」

「我知道了。」維拉克長吐一口氣,未來任重道遠。

想要改變世界並沒有那麼簡單,曾是拉威爾王朝國王摯友的基汀對此再清楚不過:「平等論,說白了,最後沒寫完的內容就代表著理想主義者的困境。它已經足夠優秀了,但因為時代的局限性,淺顯、並不能作為最終的真理、最終精確的答案這也是不可避免的。我所補充的那些內容,只是對大方向添磚加瓦。因為我也不知道,所以沒有辦法改變這本書的價值所在。」

「我大概明白了。」維拉克反覆斟酌了基汀的話。

基汀學識淵博,更是路易·拉威爾國王的摯友,他因為目睹了拉威爾王朝推翻了舊王朝,又眼睜睜看著拉威爾王朝被布列西共和國政府推翻,故而作為親歷者對此有著遠超於人的見解。

維拉克很是信服基汀。

「我看你有些氣餒的樣子,其實不用,我說的這些無非只是指出你們做得還不夠,但你們是對的,所有努力都是有意義的。」基汀鼓勵道。

「我所氣餒的正是還不夠。」維拉克苦笑一聲,眼含悲傷,「已經死了太多人,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以為就要成功,可才發現這只是漫長的開始,未來勢必還會有無數的人為之犧牲……」

基汀理解。

「我以為平等論就是真理,我以為從平等論里看到的盡頭就是世界的盡頭……」維拉克感慨著,「我的認知淺薄,您所說的內容我之前從未想到過。我在想,如果真是如此,我們每個人都沒有想到,然後如您描述的那樣,付出巨大的努力推翻了布列西,重新建立了政府,又能怎樣……」

「需要時間,年輕人。你還太過年輕,我比你大了二十九歲,知道得多一些很正常。」基汀明白了維拉克的意思,維拉克想到的不止是平等會未來的路,還有他自己的問題,他不具備像自己一樣思考的能力,因而只能盲目地信奉著《平等論》前進,這讓他倍感惶恐,「而且我也無非保證我的看法就更好,一定會有人提出比我說的更深刻更正確的見解。」

維拉克報的是克里斯的年紀,所以在基汀看來是自己比他大二十九歲,而實際上維拉克比克里斯還要年長兩歲,基汀則應該是比他大二十七歲。

「或許吧。」維拉克思考起自己該如何具備像基汀一樣的能力,可以站在更高的角度進行更理智的分析。

「那……你想好第十章該怎麼寫了嗎?」基汀笑著問。

放在半個小時之前,維拉克會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知道,然後拿起鋼筆洋洋洒洒地寫下自己期待中的未來,再考慮如何一步步實現自己的想像。

可現在內心五味雜陳的他提不出來了。基汀已經拋出更廣闊的觀點,他再拘泥於先前的問題意義不大。

「還沒有……再等等吧……」維拉克搖搖頭,合上了筆記本。

外面傳來腳步聲,腳步聲很快,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緊接著就響起了開鎖的聲音。二人一致地扭頭看去,只見負責送飯的獄警來了。

那名這段時間幫助維拉克很多的獄警也以為他熬不過白天,覺得生活又將恢復往日的平靜。

「食堂要我往二零八監室送兩份飯的時候,我還特意跟他們說現在應該送一份就夠了。」獄警露出笑容,站在維拉克面前分享著自己剛剛的經歷,「後來他們重新看了名單,確認是兩份飯沒有錯誤。」

「謝謝您。」維拉克也沒想到自己可以再和恩人見面,「要是沒有您,我恐怕也堅持不下去,只是我在這裡被囚禁著,實在沒有報答您的辦法……」

「『我在這所監獄乾了這麼多年,一直被排擠,只能負責送飯,沒有人重視過我,你的『謝謝』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報答。」獄警先把一份飯盒拿給了基汀,而後為維拉克打開了另一個,「究竟發生了什麼?副監獄長今天不僅沒有折磨你,反而專門強調每日給你供應營養餐。」

維拉克也很意外自己的伙食得到了改善,他吃驚地接過豐盛起來的食物,模糊地解釋了一句:「外面我的人有所動作,萊克特現在不敢對我輕舉妄動了。」

「動作?是指……」獄警壓低了聲音問。

維拉克意識到獄警以為他說的是劫獄,連忙又道:「不不不,簡單來說就是我又具備了一定的價值,他們現在不能讓我死,所以幫我處理傷口,安排營養餐。」

「原來是這樣……反正沒事就好,你們先吃吧,我要去給我值班的同事們送餐了。」獄警還有事情要做,便和維拉克道別離開。

「這個獄警說不準也可以作為突破口。」待獄警離開後基汀道。

「嗯,如果有需要的地方,可以加深接觸。」維拉克也是這樣覺得,說完他低頭看起飯盒裡的飯菜,「伙食還真不錯,您的有變化嗎?」

「沒有。」基汀展示了一下他的飯盒,還是摻著雜質的土豆泥。

維拉克給基汀扔了一顆雞蛋:「我這裡有兩顆雞蛋。」

基汀接住,端詳那顆煮雞蛋:「我已經一年半沒有吃到過雞蛋了……」

「我……半個月。」維拉克同基汀相視一笑,動作整齊一致地把雞蛋殼剝掉,幾口把雞蛋吞了個乾淨。

將其他食物接連掃了個乾淨後,維拉克心滿意足地靠著牆壁發起呆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在逐漸回來,身體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後緩緩地康復著,像冰一點一點融化那樣。

「我得儘早康復,儘早站起來。」維拉克說道。

「不急,這種事情急不得。真要越獄的話,不差這幾天。」基汀已經從維拉克手裡要回了《平等論》,饒有興致地翻閱著。

「是躺著給我一種坐以待斃的感覺。」維拉克試著挪動兩條腿,兩條腿都使不上力,並且他只要想發力挪動就會傳來鑽心的疼痛。

基汀瞥了一眼維拉克的掙扎:「現在耐心躺著是為了更好地站起來。如果你覺得你沉不下心,那正好可以磨練一下你的心性。」

「這一點我還挺好奇,您是怎麼做到心態平和地在這裡居住兩年的?」維拉克希望基汀可以給他幫助。

「和你一樣,想活著,想擁有自由。」基汀答道,「急不可耐只會離目標越來越遠,而平心靜氣地蟄伏著,會讓你發現更多的細節,更精準巧妙地把握機會。」

「有一定的道理。」維拉克沒有完全認同這個保守的戰術,畢竟他和基汀的情況並不一樣。基汀在這裡待兩年毫無問題,他沒有時間。他需要更大膽、果斷,才能短時間內創造奇蹟。

獄警取走飯盒沒多久,到了洗澡的時間,維拉克身上有傷碰不得水,基汀便一人在獄警的幫助下前往了洗浴室進行洗浴。

基汀洗浴中途,維拉克來了尿意,他叫來了另一位負責照顧起居的獄警攙扶著自己進了衛生間。而後學著基汀,讓獄警從後面架著自己,其他的交給自己來做。

被人扶著上廁所對維拉克來說還很不適應,但可以預見未來相當的一段時間裡他都得在生活狀態這方面和基汀看齊。

「我的天!你們快過來看!」

在維拉克回到監室靜養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驚呼。

維拉克抬頭看去,只見監室門口一名犯人正瞪大了眼睛指著自己大呼小叫,而後很快二零八監室門前堆滿了剛工作完回來的犯人。

「他不是死了嗎?!老尼克不是說他死了嗎?!」

「按道理來說確實死了啊,大家都親眼看到他中午沒回來的……」

「那現在躺在裡面的是誰?總不能是鬼吧?!」

「起開起開,讓我看看,天吶,這小子命怎麼這麼大!」

「韋爾,老子才是賭贏的那個!他還活著,今天你睡地板我睡床!」

聽著外面的嚷嚷聲,維拉克的目光輪番掃過每一個出現在監室門口前的犯人:「各位晚上好。」

「都滾回自己的監室!快點!」

維拉克剛沖一眾犯人們打了個招呼,外面的獄警就跑了過來用棍子抽打犯人將之驅散開來,分別帶回了各自的監室。

但後面經過的犯人還是會一個接著一個打量維拉克,接著四處傳播這個天大的新聞。

維拉克撐過了第十一天的消息頃刻間傳遍了整個地下一層,原本成為過去的維拉克重新變為大家的談資。

「克里斯!你他媽的居然還活著!你是怎麼活下來的?!這怎麼可能?!」隔壁的音樂家羅斯表現得比任何人都要興奮,隔著一堵牆維拉克都覺得他的聲音刺耳,「快給我講講!」

「沒什麼好講的,總之短時間內萊克特不會再動我了。」維拉克大聲回道。

「他是不是對你沒興趣了啊?那你不應該還能待在二零八監室啊……」羅斯喋喋不休地問著問題。

維拉克很難向羅斯解釋清楚其中的緣由,就算說清了羅斯傳出去也麻煩,於是他乾脆把鍋甩給了萊克特:「我也不清楚,要麼你去問問萊克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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