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淡淡的夕陽帶著冬季的清冷落在西廂廂房的門口。賈環輕輕的敲敲門,問道:「先生在否?」

「進來。」聞道書院的講郎葉鴻雲正在窗前飲茶,回頭見小個子的賈環推門進來,禁不住笑道:「何來遲也?我原以為你申時就該來見我。」

葉講郎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中等身材,言笑溫和,頭上皂條軟巾垂帶,穿著寬鬆的棉服,文士裝扮。

申時是下午三點到下午五點。下午三點左右,書院的考試成績剛剛出來。葉講郎的意思是,賈環應該篤定自己能考入甲字班,在第一時間來求見。

賈環心裡汗顏,他差點就沒完成和葉講郎的約定。行了一禮,略加解釋:「弟子等了約半個時辰才去看院榜,因而來遲。」賈環剛進書院時和葉講郎有約定。若是能在年後的朔考中進入甲字班,葉講郎便會單獨教授他八股技藝。

他此時來找葉講郎,一則為約定,二則也是尋求解決升入內舍,參加二月份宛平縣試的辦法。

童生考秀才要通過三次考試,分別是縣試、府試、院試。時間依次是二月、四月、八月。縣試是第一道關卡。而聞道書院的規定,非內捨生,不允許下場(參與科舉考試)。

葉講郎捻須微笑道:「心性沉穩。不錯。名次幾何?」縱然是好友林高知的弟子,美言在先。但他還要考校賈環。這個考校,便是要賈環在三次考試內從外舍丁字班考入甲字班。賈環來見他,自然是在甲字班內。

他對賈環這個學生還是滿意。

賈環輕聲道:「二十九名。」

「哈哈!」葉講郎聽得撫掌大笑,「正是要叫你知道我聞道書院精英薈萃,不可因天資聰穎有自矜之心。」

賈環嘴角泛起無奈的笑容。

丁升丙,丙升乙,乙升甲,正好是三次考試。也就是說,他只要失誤一次便是考核失敗的結局。那麼,讀書的進程該怎麼樣就怎麼樣。今年辛亥年二月份的縣試就不要想了。

二十九名離三十名只差一個名次。他差點就翻船。當然,不管怎麼說,他現在站在了葉講郎面前。

葉講郎笑完,讓賈環坐下,品著清茶,說道:「你學習八股制藝的時間太短,這個月底的月考,你怕是無法升入內舍。按照書院的規定,非內舍弟子,不許下場。

宛平縣縣試不出意外,應該會在二月二十四日至二十八日之間。考試日期過兩日就會有消息傳來。大約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你想要在今年進學(中秀才)怕是很有難度。」

林舉人和葉講郎詳細的談過,對賈環的科舉計劃很清楚。

葉講郎說的是事實,賈環沉穩的道:「弟子聽先生安排。」

葉講郎既然和他有約定,在一月十八日這次朔考考入甲字班才肯教他八股文。那麼,對他如何參加縣試,如何過縣試,葉講郎應該有一整套的計劃。

葉講郎讚許的點點頭,溫聲道:「書院不允許外舍弟子參加科舉,但凡事有特例。若是山長特批自然可以。十日後,書院有一場文會,我會帶你參加。你務必要奪魁。」

賈環一聽就明白,聞道書院的山長張安博肯定會參加文會,起身向葉講郎道謝,「謝先生。」

葉講郎就笑,「你別謝得太早。我知道你有詩才,但文會不是詩會。奪魁難度不小。再者,即便你取得參加縣試的資格,能不能過縣試還兩說。你時文的基礎太差。」

賈環在賈府里耽擱了一個半月的時間,若是有三四個月的時間訓練制藝,當可見效。但一兩個月想要出成果,過縣試難。他給賈環準備的是另一條路。

賈環神情堅毅,道:「弟子一定用心學習。」縱然困難重重,但他不會放棄。

葉講郎捻著長須,微微一笑,「善。這一個月你每天寫三篇時文,晚飯送來給我看。四書、五經的學習也不可落下。這是今天的題目。你去吧。」

葉講郎從茶几邊的一疊文稿中翻了翻,拿出一張竹紙遞給賈環。顯然是早有準備。寫著三道大題:晉人有馮婦者;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寡人之於國也。

這是先做題再講題的套路。在考前搞題海戰術突擊。屬於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別看賈環罵鳳姐罵得理直氣壯:讀書人的事情,你懂幾個問題?但他對科舉考試的道道,其實也是兩眼抹黑。故而,作為學霸,心裡雖然有疑問,但老師這麼教,他也只能全力以赴。

賈環接過竹紙,向葉講郎行禮,「弟子告退」。離開廂房。

被題海淹沒的學生,基本都是「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實在是沒有時間管其他事情。事後說起來,都是一臉「往事不堪回首」的沉痛。沉痛中帶著解脫,解脫中帶著慶幸,慶幸中帶著回憶。

賈環亦是如此。

賈環考入聞道書院外舍甲字班中,上課的地點也隨之改在了青雲院知之講堂。

千古名篇《滕王閣序》中寫道: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書院外舍的院落被命名為青雲院由此而來。

知之講堂,則是出自論語: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用意是告誡書院的弟子求學要求甚解。

知之講堂的講郎正是葉講郎葉鴻雲。

賈環每天都是坐在講堂的最後一排書桌,絞盡腦汁的寫八股文。別看八股文篇幅不長,一篇數百字,但每個字都是費盡心思「扣」出來的。一天的時間用來寫三篇八股都嫌短。同時,他還要兼顧四書五經的學習。

四書好說,林高知教過他,足可應付考試。但他那位詩經老師:駱講郎不是個好說話的人。課業量大。賈環感覺仿佛又回到了曾經的高三時代。

那令人難忘的歲月!

七天的時間彈指而過。一月二十五日,書院中傳來消息,今年宛平縣縣試時間定在二月二十六日。考試時間的公布意味著縣試報名開始。

要取得縣試資格,有兩個步驟。第一步,找人作保。保其身家清白、不是冒籍、頂替、喪期、假名,不是倡優皂隸之後。

有兩種方式:可以是五名考生互結保單。作弊則五人連坐。或者,由本縣縣學稟生作保。

第二步,考生拿著保結去了縣衙報名。當場填寫上三代履歷,並領取十頁考試專用試捲紙和草稿紙,當然按規矩要給縣衙的禮房交上常例錢。

縣試乃考秀才小三關中的第一關,自覺學業有成的學童都開始都動員、準備起來。書院中氣氛都有些躁動。內舍、上舍的學生中還沒過縣試的學子開始準備。陸續的有人請假返鄉。好友、同鄉紛紛相送。

聞道書院收錄學生並不限制戶籍。但因為這個時代的交通問題,大部分學生都是順天府的童生。順天府下轄二十四州縣,距離較遠的學生,確實需要啟程返鄉。

有的人是剛來書院參加了一場朔考就要返鄉。蠻苦-逼的。但外舍的學生都是羨慕這些可以下場的童生。同鄉之人,去小鎮中謀一醉送行。回來語氣悵然。書院每年都有人中秀才。進學和未進學的差距宛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三冬今足用,誰笑腹空虛。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誰不想如此?

沉浸在題海中的賈環也感受到書院中的這股躁動。葉講郎給他制定的計劃是要通過二十八日的文會,博得山長張安博的賞識,特批參加考試。所以,他躁動也沒用。打起精神,繼續在八股題海中戰鬥。

二十六日,天陰。中午時分有些清冷。甲字班的眾學子紛紛去齋夫挑來的膽子中取食盒吃飯。三十名學子,三三兩兩的散落在院子、講堂中。

賈環在課桌前一邊吃飯一邊看著葉講郎給他改過的卷子。這時,耳邊響起一個聲音,「哈,賈同學還真是刻苦啊!」

賈環看過去,正是前些天在院榜前高談闊論的高個易同學。有些疑惑的點下頭,「易同學請了。」他到甲字班後,聽說過,這位霸州易俊傑易同學是書院裡有名的「包打聽」。

易俊傑個子高,但不瘦,有些魁梧。十六七歲的年紀,下巴已經有胡茬,笑呵呵的拖了一張凳子過來坐下,「賈同學,在下聽說二十八日書院裡的一月文會,葉講郎推薦你參加。特來求證。」

賈環有點無語:你得有多八卦的心啊,同學!

你真的是來讀書的嗎?

作為一個成年人,賈環不至於讓場面陷入尷尬,不置可否的轉移話題,「倒是要請教易同學,這個『一月文會』有什麼講究?」

易俊傑笑著看了賈環一眼,說道:「每年一月文會由書院的六名講郎和山長各推薦一人,匯聚於曲水亭,品茶論道。優異者,可得價值不菲的墨錠、毫筆、白紙等。」

賈環秒懂。高中奧賽考試嘛。就差發個獎狀證書。

古代求學,欠缺的不是苦讀的決心。而是教授知識的人。先前兩漢重經學,說「業師易得,經師難求」。有此可見一斑。當然,現在科舉盛世,五經只需通一即可。

優異者在山長、講郎們面前露臉,日後請教學問自是方便得很。這是尖子生應有的待遇。

易俊傑見賈環並不驚訝,嘿嘿一笑,壓低聲音道:「文會頭名者,山長今年交遊時,會帶著身邊。嘿。山長是京城名儒,兩榜進士出身,交遊的都是名士。」

賈環又秒懂。博導帶研究生嘛。說人脈交接有些誇張,但增長見識、提攜進入圈內,這是肯定的。

懂歸懂,賈環心裡又細細的推敲了一番,對一臉得意笑容的易俊傑道:「謝易同學告知。不知道,其他幾位講郎推薦的人選都有誰呢?」

易俊傑很滿意賈環被「震驚」的樣子,說:「講郎的推薦名額。書院的弟子們競爭得很激烈。我知道的人:你、陳嘉運、衛陽、公孫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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