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首的宗室婦稱賀,繁複禮制過後,內侍開始擺宴,漪瀾堂外也燃氣了煙花爆竹。

宮人捧燈獻舞,更有穿著藩國服制的舞娘在荷花燈里隨樂翩翩。

大家交頭接耳低聲交談。

獻郡王妃道:「皇后娘娘病了之後,宮裡一直少歌舞,就是在宮宴上也見不到這麼多舞娘。」

琳怡看著笑道:「皇后娘娘身體好起來,皇上也跟著高興。」

「那是自然,」獻郡王妃壓低聲音,「皇后娘娘是唯一經正門抬進宮的,娘娘病得最重時皇上說過,只立皇后娘娘一人為後。」

不管是愧疚還是真情,總之是給了皇后一個承諾。

皇后娘娘鬢間雙鳳低垂,眉眼間光彩閃爍,旁邊的惠妃娘娘穿著杏紅色衣裙,臉色紅潤如剛剛綻放的薔薇。

皇后娘娘端莊,惠妃娘娘嬌艷。從前的少年夫妻畢竟隔心多年,不知能不能及的上年輕貌美的溫柔鄉。

琳怡和獻郡王妃正說著話。小宮人捧來了一碟點心,「五王妃讓奴婢給康郡王妃送來。」

琳怡抬起頭看對面的寧平侯五小姐,寧平侯五小姐向琳怡微微一笑,滿臉善意。這樣親切的五王妃,琳怡也恭順地頜首謝過。

五王爺這些日子在皇上面前可是炙手可熱,連續幾日召見五王爺在南書房。五王妃這般對琳怡立即引來旁邊人的羨艷。

一陣煙火過後,皇上駕到,眾人起身相迎,皇上笑著吩咐身邊人,「將花廳寫好放出去,請祖先庇佑我大周。」

皇上格外高興,特意讓翰林院官員執筆寫祭詞然後將蓮花燈放進太液池。

太液池澄平的水面登時亮起數不清的燈光,皇上扶著太后娘娘帶眾人去觀看,天上的星斗似是落在湖裡。整個太液池比夜空還要璀璨。

看過花燈,皇上親手放了孔明燈,祝太后娘娘壽比南山,願大周朝萬年昌盛。太后娘娘、皇后和眾位娘娘都寫了燈謎來與命婦們同樂。

宮人們將賞賜之物搬上來,只等著有人猜中了謎底拿出來賞賜。

五王妃興致極高,先旁人猜中兩條,立即得了一柄玉如意和只精巧的麒麟金鎖。

太后娘娘看著笑容滿面,「麒麟送子。這是極好的兆頭。」

五王妃羞怯地笑謝太后娘娘吉言。

寧平侯五小姐嫁人之後和從前大不一樣了,脾性收斂了不少,人前處事更加圓滑,卻改不了爭強好勝的心性。這樣一來將其他幾位王妃都丟在了後面。

內命婦們也得了紙筆,獻郡王妃已猜中好幾條卻束手不寫,琳怡也是笑著觀看熱鬧,時間過了大半,琳怡才動筆寫了一條,獻郡王妃猜了極難的兩條讓內侍送上去。

內侍慢慢報謎底,眾人在下面說笑。

皇上那邊拿了文武百官的敬賀詞來評鑑,太后娘娘看重了幾人的文辭,皇上笑道:「還是母后會選。那可是咱們鄭閣老、吏部尚書、狀元郎和探花郎的紙筆。」

女眷猜燈謎,文官樓下斗筆,今年的中元節格外熱鬧。

皇上幾次爽朗的笑,賞賜更是源源不斷地送出去。

當真是普天同慶。

整個北海守衛森嚴,官員騎在馬上四處巡邏。獻郡王妃拉著琳怡道:「康郡王爺可真是辛苦。」

在京的武官就是這樣,越是喜慶節日越忙的腳不沾地。

皇上正和太后娘娘說話,內侍匆匆忙忙進屋稟告。皇上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漪瀾堂頓時安靜下來。

太后和皇后關切地看著皇上。

皇上起身吩咐宴席照常,自己則帶著內侍快步走了出去。

女眷們面面相覷,皇后打發人去打聽消息,蔣氏趁著大家不注意低頭往漪瀾堂外看,然後回來低聲道:「外面的守衛走了許多,大約是出事了。」

大家眼睛裡都流露出緊張。

皇后低聲和太后說了些話,太后皺起眉頭來。旁邊的惠妃目光閃爍不經意地看向自己的妹妹五王妃。

太后道:「怎麼偏在今天?」

皇后微微思量,「大約是孝親節的緣故,讀書人祭祖時不忘了拜孔聖人。」

太后長長的指甲輕觸手裡的茶碗,斂目道:「這些年皇上重科舉,在重新修葺了孔廟,皇子們從來都是尊師重道。孔聖人的地位比前朝有高了許多,那些儒生又在鬧什麼?」

定是有原因的,儒生不會無緣無故的鬧事。

太后遣人去打聽,低聲吩咐皇后,「皇帝有事,時間也差不多了,宴席就散了吧。」

皇后應下來,「我就讓人去準備。」

太后頜首。

這邊琳怡也聽說了些隻言片語。

姻家祖上就是有名的儒士,在江南一帶弟子有上百人。前朝亡國之君逃去江南建立南陳,姻家是少有仍舊侍奉君主的忠臣,南陳滅亡之後姻家祖上也殉主,大周太祖皇帝敬重忠貞之士,沒有再追究姻家罪責,可是姻家卻不肯入朝為官。

江南儒生眾多,能在儒學上做一番道理的大多受過姻家祖上點撥,弟子傳弟子,這樣一來姻家雖然避世卻聲名不減。

不知是誰將皇上要賜姻家死忠的消息傳了出去,在京里的儒士才在中元節鬧了起來。從姻家聯繫到大周朝幾樁文字獄,在大街上捧著孔聖人的尊像,直逼來北海要為天下儒士討個公道。

獻郡王妃拉著琳怡,「你該知曉吧,都說消息是你那裡傳出來的,皇上賜姻家忠勇侯,就算姻奉竹現在不受,出海之事姻奉竹定是有去無回,皇上到時候再追贈,姻家就沒有理由拒絕,只要忠勇侯的帽子扣上,姻家想要不為朝廷出力都沒了藉口,除非姻氏被滅族……」

這樣的消息。琳怡目光一緊,「這種消息我哪裡敢傳。」就因姻語秋是她的先生,她躲避都來不及,哪裡還會落人把柄。

獻郡王妃點頭。「我如何不知道,只是你和姻家走動的近,姻語秋先生也是你送出京的……」說著看向太后、皇后,「怕是有人會相信。」

獻郡王妃還少說了一點。

她和姻家走動的近固然是個讓人相信的理由,最重要的是,外面傳出去的皇上要讓姻家盡忠的消息也確然是真的。

這兩件事加在一起由不得人不相信。

有人早已經知曉儒生會在中元節鬧事,所以剛才在宗室營里,許多人才會隱晦地笑。琳怡知曉中元節必然不太平……琳怡看向獻郡王妃。「沒想到儒生會鬧起來。」

獻郡王妃臉上一緊,「我們家郡王爺也沒提起過姻家事,所以我也不知曉。」

獻郡王妃知曉的話早就提醒她。

「還愣著做什麼,」蔣氏借著敬酒走過來。「該想想法子脫身才是。」眾目睽睽之下,被太后、皇后叫過去問總會失了臉面,怎麼也要避開今天。

琳怡轉頭看蔣氏。

蔣氏道:「康郡王妃的病還沒好,現在吹了風身上不舒坦,我代康郡王妃去和皇后娘娘稟告,」說著微頓,「時辰不早了,先走一步也不算失儀,你生病又是人人都知曉的。就算皇后娘娘不准,讓身邊的御醫幫忙診治,也可以避開這麼多人。」

雖然琳怡和蔣氏是第一次見面,但是蔣氏的神情真切,一心是為她思量。

獻郡王妃也贊同,皇后娘娘的病有了起色全賴姻語秋先生,這時候自然會維護康郡王妃一些。

琳怡搖頭。「我這時候走了倒落人口實,現在叫我過去問,我還能申辯。」

蔣氏和獻郡王妃對望了一眼,也是這個理。

「恐怕你是有口難辯,」蔣氏提醒琳怡,「現在快想好了,一會兒一股腦說出來,太后那裡不會給你留太多時間。」蔣氏說著又將整個漪瀾堂看了遍。「眼下也沒有旁人能替你說話了。」

蔣氏指的是周老夫人沒來,不過蔣氏的目光轉眼就變了些。

這也不是壞事,周老夫人既然有意躲避,就算來了也不會說什麼好話。

皇后扶著太后娘娘去內室先休息。

琳怡深深吸了口氣。

蔣氏和獻郡王妃也像沒事人似的在旁邊坐下說話。

片刻功夫惠妃娘娘就宣布宴席散了,宮人去準備車馬,大家等著太后娘娘的暖轎到門口。

眾人表面上裝作一無所知。目光閃爍時都在看琳怡這邊。

暖轎沒能準時到漪瀾堂,儒生擠在北海門口,皇上的意思是安全起見等一會兒才能送太后娘娘回慈寧宮。

這樣耽擱下來,太后娘娘不問話是不可能了。

命婦有意地聚在一旁,琳怡這邊要不是有蔣氏和獻郡王妃在就要落單。

大約過了一盞茶功夫。

女官走到琳怡跟前向琳怡行禮,「康郡王妃,太后、皇后娘娘傳您過去。」

等待了好久的石頭終於落了下來。

琳怡跟著女官步步前行,身後是一片靜謐。大幕已經拉開,惠和郡主、獻郡王妃等人滿心焦急,那些在整件事後推波助瀾的人如今就等著看結果。

琳怡走進內室,太后娘娘端坐在軟榻上,正在捻手裡的佛珠,皇后娘娘在一旁坐著說話。

琳怡上前行禮,太后娘娘不動聲色地讓琳怡起身,女官忙端了錦杌過來,琳怡欠身坐下,只等著太后娘娘說話。

女官將內室的隔扇關上,太后娘娘這才道:「皇后的病還是康郡王妃進的藥才能好。」臉上平和沒有特別的神情。

皇后這才笑道:「聽說康郡王妃藥膳做的也好,哪日說幾樣給女官,讓御廚房也做做看。」

琳怡忙恭謹地道:「都是妾身在家裡亂做的,不敢拿到娘娘面前。」

皇后就笑了,又問了琳怡周嬸娘和廣平侯家老太太的情形。

琳怡一一作答。

皇后喝了口茶,臉上表情微緊,「這幾日有些話傳到本宮耳朵里,和姻家有關,正巧今天你在這裡,就將你叫來問問。」

琳怡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人一急眼睛也紅起來,「皇后娘娘剛剛妾身也聽到有人說。是妾身亂傳姻家之事才……才有了今日之亂……妾身不過女流之輩,哪裡有這個本事,那些話妾身更是聞所未聞……妾身師從姻語秋先生,自從姻家進京,妾身與先生見面甚少,就是為了避嫌,可畢竟妾身和姻語秋先生有師徒之宜,總不好就斷絕往來。」

皇后娘娘遲疑了片刻。「姻語秋先生怎麼會急著回福寧?」

琳怡這才低聲道:「也不知妾身該不該說,妾身也是不經意才知曉的。」

太后娘娘抬起眼睛慈祥地道:「你但說無妨。」

琳怡緊張地用帕子擦擦鼻尖這才道:「姻語秋先生收到家裡的信,姻老太爺要進京里來,姻老太爺身體不好先生擔心路上有什麼閃失。再者姻家進京只帶了幾個下人,姻語秋先生這才從京里找了個鏢局去接姻老太爺。」

太后娘娘有些意外,皇后娘娘也驚訝地道:「原來是這樣,姻老太爺怎麼會突然進京來?」

琳怡搖頭,「妾身也不知曉。姻老太爺從福寧早就啟程了,只是路上病得重了也就耽擱下來。」

太后娘娘仔細地聽著。

琳怡接著道:「聽姻語秋先生說,姻奉竹公子這些年在家中寫了本《律疏》,姻老太爺進京大約是跟這本書有關。」

皇后娘娘看向太后娘娘,「《律疏》?」

律疏一般是對當朝律法的詳解。也就是說姻家還是有報國之心。

琳怡道:「妾身這些可從來沒敢說給旁人聽。那些關於姻家的流言更不知是從何而起。」

康郡王妃剛才說的這些,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沒聽到過隻言片語,若是康郡王妃四處亂說,這些話卻藏的這樣嚴實。

皇后娘娘道:「傳言本來就不可信。」

有心人什麼話不能利用?陳家和姻家的關係本就容易生閒話……

琳怡用絹子抹眼角,「前些日子妾身給皇后娘娘做藥,外面還傳妾身和郡王爺不合……妾身的娘家也十分擔憂,妾身的祖母還因此焦慮病了。妾身是有口難言……有些話深了不是,淺了也不是,不知道怎麼解釋才好。」

深了不是,淺了不是,這話是像說內宅。

雖然說內宅不能攙和政事,但是有多少官員是因後院起火毀了前程。前任翰林院掌院學士就因提前將朝廷欲任命的總兵官人選泄露給了夫人,夫人又在內宅宴席上傳開,皇上得知龍顏大怒。才會將掌院學士免職。

這件事曾鬧得沸沸揚揚。

康郡王妃生在勛貴之家應該知曉這裡面的厲害。

在朝為官嘴要嚴,當家主母也不能含糊。

話說到這裡,女官進來稟告,「太后娘娘的軟轎到了。」

外面的儒生已經被清開。

伺候太后娘娘的內侍忙去安排暖轎。

太后娘娘臨起身之前看向琳怡,「你小小年紀也是不容易……不過你也不要因此心生怨懟,哪家的主母都是這樣過來的。有些事還要好生向長輩學著。」

琳怡忙行禮應承。

太后娘娘起駕回慈寧宮,琳怡也就從內室里退出來。

「怎麼樣?」獻郡王妃為琳怡捏了一把汗。

琳怡頜首,「沒有責罵。」

獻郡王妃這才鬆了口氣,「真是嚇死人了,我的腿現在還軟著,虧你還能安安穩穩地走出來。」

就算再鎮定也免不了要心跳加速,手腳冰涼。

蔣氏捧了一杯熱茶過來,琳怡接到手中道謝,喝口茶,琳怡覺得心緒平穩了許多,再抬起頭看蔣氏,不知道怎麼的,又一次對蔣氏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仔細思量,她不可能和蔣氏見過面,算上大大小小的宴席,也沒有和蔣氏有過接觸。

這是為什麼?

……

北海的主政殿里,內侍向皇上稟告,「太后娘娘已經啟程回慈寧宮,御輦也準備好了,皇上是否擺駕回宮。」

皇帝從奏摺中抬起頭,吩咐內侍,「先將皇后娘娘送回去,朕一會兒再走。」

內侍低頭喝應,慢慢地退下去,關好殿側的小門。

大殿里剩下了鄭閣老、翰林院掌院學士和姻奉竹。

「外面儒生的話可講給姻奉竹聽了?」皇帝淡淡地問鄭閣老。

鄭閣老道:「微臣已經原原本本說給了姻奉竹。」

大殿里一陣靜謐,皇帝放下手裡的筆,活動活動僵硬的手腕,這才抬眼看姻奉竹,「你說說,對今天之事有什麼想法?」

皇帝的聲音似是平和又似是含著雷霆萬鈞之勢。

「是臣庶之錯。」

皇帝仿佛此時並不想說出個誰對誰錯,而是站起身撩開身後的青布帳幔露出裡面的書籍,隨手拿出一本,「朕小時候就已經在宮中藏書閣里來往,聽說如今的藏書閣是前朝皇帝的私庫,裡面曾藏滿了金銀珠寶,我大周軍隊入宮打開私庫時,裡面銀子已經變黑,就是如此,前朝皇帝也不肯將銀子拿出來做軍資,」皇帝將手裡的書放回原處,「朕聽到的事許多都帶了個人評斷,也許不實,你姻家曾是前朝重臣,今兒就說句公道話,此事是不是真的。」

***********************************************************************************************************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