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化連!挺起胸膛,正視前方!」

牛再栓高聲吼道,「抬起你們的頭,就算被人看熱鬧又怎麼樣?在我的心裡,你們是最好的!」

楊越走在排頭的位置,他的前面是胡坤和張傳偉並列的齊步。楊越踩著他們的步點,引領全連士兵在此起彼伏的高亢軍歌聲中挺直了腰杆。

城門裡的情況看不到,但楊越聽見了人群的尖叫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跨過城門的時候,他看見了警察和武警們拉起了警戒線,警戒線外,人山人海。

這些人群中,有漢族人,有維族人,有回族人,有塔吉克族人,有哈薩克族人……

也有學生、工人、農民。

而昂首行走在城區主幹道的這支部隊當中,也有漢族人、有維族人,有回族人,有塔吉克族人,有哈薩克族人……

他們的來到十六師之前,也是學生,是工人,是農民。

所不同的是,他們身上穿著軍裝。

雖然破破爛爛。

「步子不要亂!」牛再栓強調著,在巨大的呼喊聲和尖叫聲中,隊列里沒有人還能保持內心的平靜。他們看到了漫天飄舞的彩帶,人群揮手向他們致敬。楊越的視線餘光,看到了幾個女學生正在放聲地哭泣。

她們互相攙扶著,捂著自己的嘴。眉頭深深地皺起,一顆一顆的眼淚從美麗的大眼睛裡滾落,然後掉在地上。

幾個維族少年站在警戒線外,肅穆而立,一絲不苟地向行進的軍隊敬禮。他們的軍禮不太標準,甚至有些走形,但這卻是對面前的那群像叫花子一樣的軍人最崇高的致意。

楊越的眼睛濕潤了,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起來,他的內心深受感動。

沒有人嘲笑他們。

「防化連全體都有!唱首歌!」牛再栓的聲音哽咽了,「過硬的連隊……預備——唱!」

「過得硬的連隊,

過硬的兵,

過硬的思想紅彤彤,

過硬的子彈長著眼,

過硬的刺刀血染紅,

衝擊像狂風,

堅守著鐵長城,

過硬的連隊英雄多,

過硬的戰士樣樣紅……」

楊越不知道怎麼把這首歌唱完的。每一個路口,都有大量的群眾想衝破警戒線,有些人的手裡還拿著鮮花。警察和武警們攔住了激動的人群,卻不斷地回頭看著越走越整齊的隊列。走在楊越身後的張朝封越唱哭得越厲害,他想起了歐陽山,想起了吉爾格力,想起了無線連指導員。

還有那些有名字的,沒名字的,那些犧牲的弟兄,那些長眠在康西瓦烈士陵園裡的先烈和前輩。

「防化連!左轉彎!」

總算突破了群眾的包圍,部隊開到了南門口。牛再栓的隊列口令聲讓防化連轉向了師直營區鑼鼓喧天的南大門。

楊越在歡迎的人群中找到了三班留守的胡書,三個月沒見,他好像更壯了。從他的眼神里,楊越看到了震驚、羨慕。

他在震驚著,那樣一支器宇軒昂的隊伍出去,回來的時候卻面目全非。他在羨慕著,如果他也走在這樣的一支隊伍中,就算破衣爛衫,邊幅不修,那又怎樣?

不僅不丟人,反而很自豪。

因為這是勳章,只屬於高原勁旅。

獨一無二的榮譽!

「踏步!」牛再栓叫停了隊伍,防化連站在燈光球場上,久久都沒回味過來。

大部隊回營,師直大院裡頓時就恢復了往日的生氣。公用物資沒有卸車,各班只領回了各班的東西。床也沒來得及鋪,楊越第一個衝到了水龍頭前。

擰開那鍍鉻的把手,清冽的自來水奔騰而出。什麼杯子,什麼碗,都去特麼的吧。他把嘴巴湊上去,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了個飽。直到肚子完全受不了了,他才念念不忘地站直了身體。

他閉著眼睛,抬起頭,四十五度角對著太陽。

久違了!

張朝封站在他屁股後面等了半天,看見楊越仍然站在水龍頭前不讓位,一腳就踹在了楊越的屁股上,「抒啥情呢?喝夠了沒?喝夠了就滾滾滾!」

楊越一個趔趄,差點摔進了渠溝里,轉頭一看,背後的洗漱池邊已經圍滿了人。

張朝封在那喊:「注意素質啊,排隊排隊,別搶!誒,特麼的季永春,趕緊地,把二班的貨踢走踢走!」

「憑什麼啊!」二班長在那罵:「水龍頭你家的啊!?再唧唧歪歪,信不信我咥你!?」

「來來來,放馬過來!」張朝封下了高原頓時生龍活虎,撈起袖子就要上去干架。楊越拖都拖不住,還是牛再栓賞了他一腳,他才老實了下來。

「上官走了,楊越管不住你是嗎?」牛再栓惡狠狠地瞪了張朝封一眼,然後轉頭對二班長道:「急啥呢?排隊不知道嗎?」

兩人耷拉著腦袋散開,楊越一巴掌拍在張朝封的脖子上,「想啥呢?下來就干架,有本事找武裝偵察連的去啊!」

張朝封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抓了抓頭皮,「太激動了……」

「人家畢竟是老兵,完事道個歉去!」

「哦!」

兩人在說著話,牛再栓已經擠到了水龍頭邊,一邊擠,一邊伸著個白色的茶缸子在那大聲地喊:「都讓讓,都讓讓。知道防化連誰最大嗎?你們這幫球娃娃,懂不懂尊老愛幼?啊!郭廖,快!給我打杯水!」

「……」

仇幾滿站在一旁單手叉著腰,直晃腦袋。

高原上的煤油兌水,想想都覺得肝顫。

但防化連起的衝突,對於師直部隊來說簡直是小兒科。最突出的問題是洗澡和理髮,那傢伙服務社爆滿,儘管後勤部二十四小時開放澡堂子,也經不住小兩千人的量。

有人在澡堂子裡就打起來了,打完了在理髮店接著打。服務社裡亂成了一鍋粥,防空營的幾個兵眼瞎倒霉催的,去找武裝偵察連的晦氣,十幾二十個光屁股的人影在飛濺的水花中聽令哐啷地那一頓干,六個武裝偵察連的哐哐就干倒了十幾個。一邊拉架的軍務科長也慘遭殃及,不知道被誰掄了一拳打在了鼻樑骨上,頓時鮮血橫流。

師長聽說還有這種事情?

翻了天了吧!

司令部一個電話就讓警調連拉著警報吹了哨子,全連拎了防暴棍衝進了服務社,頂著那群光屁股的咚在了牆上,管你有沒有參與進去的,一個不留全部帶回了警調連。那些始作俑者們,等著他們的就是禁閉一禮拜,處分跑不了。看熱鬧的人群被高大的糾察們用防暴棍推開,幾個營連長一頭冷汗的被叫到軍務科,被參謀長拍著桌子一頓臭罵。

「光著屁股拼刺刀呢?你們的臉呢?說什麼威武之師、文明之師?我這張老臉都被你們丟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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