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口棺材停在大堤前的空地上,八十三縷冤魂不得安息。

天空陰沉,山雨欲來。

整個江寧府刻碑的石匠都被請來刻碑,沒有姓名,沒有身份,只有零零碎碎的信息。

鐵器敲擊石碑的叮叮噹噹聲,悲涼地響在大堤的上空。

楓家兄弟一遍一遍地核對碑文與棺中信息,生怕搞錯一分一毫。

老知縣和墨卿帶人安排喪葬事宜。

買棺之事已經在江寧府傳開,官府帖了安民告示,說是給之前在修堤時遇難的人遷墳,起初的一點騷亂很快平息下去。

附近的百姓紛紛帶著香燭、紙錢、點心、貢品來祭拜,被夢家軍攔在外面。

百姓進不來,就把東西都留下,夢家軍要給錢,百姓說什麼都不要,放下東西就跑。

卓雲帆站在最前面的一口稍大的棺材面前,棺材裡是那一男一女和孩童的屍骨。

棺是上好的柳州楠木棺,雖不是棺中極品,但在江寧府再找不到比這更好的棺材了。

是江寧府城一個商賈的老父親忍痛割愛。

「食在廣州,穿在蘇州,玩在杭州,死在柳州。」柳州棺名冠天下,但配這三人還是差了點分量。

卓雲帆握著手裡的一塊玉佩,玉佩是在男子腰間尋得。

一面是「賢王」二字,一面是「芝蘭」二字。想必是哪一國的王爺,芝蘭大約是他的名字了。

倘若是靖國的王爺,倒還好說,若是他國,一場戰爭恐怕不可避免。

卓雲帆把玉佩收進懷中,重新在香爐里點了一柱香。

卓雲帆的心,比天還要陰沉。

停靈三日,清風寨的兄弟們把墓穴都挖好了,整個山窩窩裡一眼望去,都是新掘的墓坑。

第四日清晨,天空依舊陰沉。

這幾日,天一直陰沉著,那雲朵里的雨仿佛早已包不住,頃刻間就要潑灑下來,可是卻還要死命地忍著,忍著……

抬棺的、打幡的、撒紙錢的……所有人腰束白帶,胸口別一朵小白花。

沒有披麻戴孝,只有嗩吶安魂。

卓雲帆一聲令下,嗩吶聲起,棺起。

以柳州棺為首,隊伍緩緩地向前行進。

靈幡被風吹得呼啦啦直響,紙錢在天空中打著旋兒,七扭八拐地落在地上,不安地翻幾個跟頭,最終躺在地上,靜默不動。被腳踩過,發出細微的聲響。

不知道是哪個人先發出一聲抽泣,另一個人使勁地吸了吸鼻子,一個漢子隱忍著咳了一聲,實在忍不住嚎啕大哭。

附近的百姓趕來送行,本來都是隱忍著,默默流淚,被那大漢一引,都忍不住哭出聲來。

百姓世代居於易水邊,大堤修好之前,每年都要在洪水中死傷很多人,損失很多財物。

他們不是沒想過離開,可是荒僻之地,他們無力開墾,富饒之處早已有人居住,搬去一兩個人無妨,去多了,租不到田,開不了鋪,沒有多餘的空間來容納他們。

更何況故土難離,再危險也是自己的家,死在自己家裡,總比到別人的地盤乞求一點施捨來的安心自在。

大堤修好後,又有老知縣勵精圖治,人們才過了二十年安穩日子。

隊伍拉得很長,如一條白龍蜿蜒在山間。

一口一口棺材放入墓坑,

一鍬一鍬土掩埋下去,

一塊一塊石碑立起來,

蠟燭在石碑前點起來,

香插入香爐,

紙錢燒起來

……

老百姓沒人指揮,都在做自己能做的事。

實在插不上手的百姓,就去山坡上采了野花,一束一束放在墳前,折了楊柳枝,一根一根插在石碑左右。

新墳修好,整個山窩窩都在悲傷。

風開始猛烈起來,雨一滴一滴落下。

沒有人離開,似乎覺得花還不夠多,柳枝還不夠粗壯,紙錢也太少了一些。

有些老人就坐在墳前絮絮叨叨的跟那墳里的屍骨敘話。

白燭的微光,在風雨里飄搖著,掙扎著。

「血字。」突然一個聲音尖叫起來。

「這裡也有。」另一個聲音回應。

「這裡……」

「這裡……」

驚慌失措的聲音響成一片。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那些石碑。

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一把無影的刀,一筆一划地刻著。

人們眼睜睜地看著那石碑上一筆一划地現出一個個紅字。

在石碑正中,清清楚楚地分成兩列,一列是姓名,一列是籍貫。

有膽大的伸手摸了摸,和平常人家刻得碑沒什麼不同,那紅色還未乾透,抹一點下來,聞一聞,不是血,是漆。

老百姓的心安定了一點,但還是莫名的恐慌。

楓家兄弟和夢家軍開始一塊碑一塊碑檢查,記錄。

百姓被聚到一起,竊竊私語聲此起彼伏。

衙役、侍衛和清風寨的兄弟們忙著安撫受到驚嚇的百姓。

最後清點完畢,八十具屍骨都有了姓名來處。

唯獨柳州棺墳前這三塊石碑,依然空無一物。

卓雲帆雙手捧著墨卿交給他的名冊,對著一片新墳,跪了下去。

老知縣跪下了,

楓家兄弟跪下了,

墨卿跟著跪下了,

夢家軍跪下了,

衙役,侍衛跪下了,

清風寨的兄弟跪下了,

百姓跪下了。

雨下的大了一些,綿綿的細雨灑落在墳上,也灑落在人們的心上。

卓雲帆帶領眾人,對著所有葬在山窩窩裡的人恭恭敬敬地磕了四個頭。

卓雲帆把用油紙包著的名冊舉過頭頂。

「亡魂在上,三品欽差卓雲帆定不負陰靈所託,尋得諸位家人,了卻心中遺願。」

「卓某誓為諸位查明真相,還大家一個公道。」這一句,卓雲帆是在心裡說的,百姓還在,不能讓民心亂了。

他相信亡靈可以聽見。

「各位父老鄉親,在山窩窩裡住著的,都是為我們修堤救災的良善之人,今日天降異象,必是他們泉下有知,感念大家前來祭拜,大家不必驚慌。」

老知縣的話,很有安撫力。

「雨要下大了,大家都回吧。」

人們開始陸陸續續離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兒,把自己手裡的雨傘,遮在最小的那塊石碑上。

他不知道這石碑為什麼比其他的小,他只是感覺這小石碑需要他手裡這把傘。

眾人回到堤前大營,雨開始大起來。

兩個病秧子,薔薇和楓尋雲,帶著溫沐和那小姑娘已在各個帳篷里升起了火爐,備好熱水。

人們一進帳篷,一股熱氣撲面而來。身上很快就暖和起來,心裡也暖和起來。

活著真好,

活在老知縣的治下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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