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官身的鄭顥,靠著他七年來在長安的苦心經營,也不是一點把控不了局勢。

他唯一把控不住的,是皇宮裡聖上、太子的意志。

萱兒自從除夕夜與鄭顥匆匆一面,她又重新有了努力方向,那就是巴結討好自己的父親,希望他能改變主意,若是能拖到鄭顥建功回朝,他們還是會有希望。

現在聖旨不是還沒下嗎?一切都來得及。

才到殿外,萱兒就聽到溫室殿里傳來軟綿綿的樂曲聲,進了殿內,婢女替她脫了披風都還覺得悶熱不堪。

四位穿著薄紗的舞女在外殿奄奄的舞著,幾位樂手跪坐在側也沒精打采。

再往內殿走,裡面加了火籠,空氣更悶熱,只見聖上半臥在坐榻上,旁邊坐著熱得昏昏欲睡的元妃,連站在一旁的元祿、元福也都吊著個頭要睡著了。

「父親?」

萱兒過去正要請安,突然發現父親眼睛裡空洞洞的,嘴角掛著一縷口水。她心中一驚,連忙上前推了推父親。

旁邊的元妃發現萱兒這個動作,正想責怪她打擾聖上,結果發現聖上居然沒有反應,嚇得她也跟著叫起來:

「聖上!聖上您怎麼了?」

兩人推了幾下,聖上總算是被他們推醒了,喉嚨里「咕」了一聲,緩過勁來:「萬壽,你來啦。父親老啦,看歌舞都要睡過去了。」

「讓太醫令過來看看吧,父親,您這殿里也太悶了......隔一段時間,讓他們給您開窗透透氣。」萱兒一邊替父親拍著背,一邊指揮著宮女們將火籠移出去,把窗打開。

元妃臉紅紅的,應該也是被殿中的熱氣熏的,她陰陽怪氣道:「萬壽公主,你沒來溫室殿之前,一直都好好的,你一來,就這也不對、那也不對了。」

萱兒上下打量著身著輕紗霓裳的元妃,冷冷道:

「元母妃,若我沒猜錯,這幾個火籠是為您才拿進來的吧?外面積雪那麼厚,您卻早早穿上了輕紗,殿里碳氣那麼大,您到現在還好好活著,不該到旁邊明德寺燒高香嗎?」

「你!」元妃忙依到聖人身旁:「聖上,您看萬壽她就是這樣跟母妃說話......」

聖人這會眼珠子才能靈活轉動,他斜了元妃一眼道:「是你惹她。」

元妃還想分辨,太醫令趕了進來,他一進殿門,也被撲面而來的悶熱空氣給嗆了一口,連忙讓外殿的內侍開窗通氣。

把完了脈,太醫令鬆了口氣,對聖上拱手道:

「幸虧公主來得及時,聖上已無大礙。溫室殿底下本就有溫泉流過,殿內溫度不低,無需再加太多火籠,就是用火籠,也請常開窗通氣,以免呼吸不暢,產生幻覺。」

聖上的氣順過來了,這才看著萱兒道:「我恍惚間看你仍是幾歲的小女娃,怎麼轉眼已經這麼大了?不該啊……不該啊……」

萱兒哭笑不得,不知是自己不該長大,還是父親不該記錯。

這大概就是太醫令說的「幻覺」吧。

看著父親動作遲緩的樣子,萱兒忘了自己來找父親是要說什麼,旁邊這麼多人,什麼也不好說,只好看著內侍將聖上扶到床上。

太醫令收拾好醫箱退出殿外,萱兒也跟著走出去:

「太醫令,您且留步。」

「公主殿下。」

萱兒快步走到他身邊,順著路和他一起往宮門走:「我父皇這幾天仿佛老了許多......不知......」

太醫令拱手道:「公主殿下,聖人身體正如您所見,我也不能對您說更多。您看,雪已經停了,最難捱的是春天,能過得了春天,那就好說,過不去......微臣告退。」

萱兒站在那裡看著灰濛濛的天,雲層確實是比下雪的時候顯得薄了些,在北風的推動下,濃雲慢慢開始分層。

這是要天晴了啊。

「長姐!」

萱兒低頭一看,是八郎李洽,她笑道:「這個時候,你是要去請安嗎?」

八郎一陣臉紅,請安就太遲了,不是請安這會兒又不該往溫室殿跑。他指指內侍手裡捧著的食盒說:「這是母妃的養顏羹,她讓我將它送到父親這裡來。」

李洽已經過到元妃名下,算是元妃的嫡子,可十三歲的他不習慣叫「母親」,還是稱她為「母妃」,元妃糾正了兩次也沒改過來,便隨他去了。

她這是要讓八郎多在聖人面前露臉,元祿、元福兩位內樞密使也經常得見,還有馬公儒、齊元兩位禁軍中尉也是要選人的吧?

雖說朝中已有太子,可一切皆有可能。

萱兒點頭笑笑:「趕緊去吧,父親只怕要睡了。」

走了十來步,忽然聽見李洽在後面叫她,回頭一看,他大步跑了過來:「長姐!八郎有句話......」

萱兒含笑看著他,他鼓起勇氣道:

「母妃的想法八郎知道,可八郎並不這樣想。姐姐對八郎好,八郎也願意聽太子、姐姐的話。姐姐告訴我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高樓將傾,獨木難支。這些八郎都記得。

只是......只是能不能不要怪我母妃,八郎從小沒了阿娘,現在好不容易有了母妃,哪怕在她身邊不過區區數年,我也是她將來的依靠......」

萱兒眼睛裡起了霧:在宮裡長大的孩子,哪一個不是敏感的?八郎就算不怎麼喜歡元妃,也還是願意為她承擔起將來。

她抬手將八郎的幞頭扶正,笑道:

「太子和姐姐以前怎麼對你,以後還一樣,元母妃也會得到她應有的一切。未來的日子還很長,太子還等著你長大以後輔佐他,共同讓李氏天朝重回盛世。」

八郎臉上洋溢著笑容,胸脯一挺乾脆答到:「李洽得令!」

看著李洽瘦瘦的背影,那已經是少年模樣。

回來這幾年,她對幾個弟弟妹妹恩威並施,給他們講歷朝歷代皇室兄弟相殘的慘狀,又給他們講天朝藩鎮如何敷衍欺負朝廷,還不時為宮外的阿兄樹形象,李洽、李汭、李澤甚至是李滋,都變得希望親近太子,以將來成為太子的左膀右臂為理想。

她跟阿兄說過多次,弟弟們都是李氏血脈,用藩籬關住血脈親人,卻任藩將占地為王,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與其看著那些將來會背叛天朝的人,在藩鎮培育自己的力量,不如將親王、郡王派到藩鎮去控制地方。

走進承歡殿的那一刻,她輕輕嘆了口氣。

都初五了,她這邊還沒有任何進展。

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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