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上午九點,陶唐召集了黨政聯席會議。

這是紅星公司最高級別的會議,一般意味著人事調整。參加會議的有公司黨政班子全體成員、董事、監事及黨委委員,還有一個列席參加的董事會秘書兼政研室主任盛廣運。按照規定,董秘也屬於公司高管,有資格列席黨政聯席會議。

紅星目前實際上是四套班子,第一是董事會系統,七人,除了陶唐和那名叫張宏利的職工董事外,其餘五人是:趙慶民、李珞、江上雲、駱沖和韓志勇。本次調整,紅星公司董事會構成並未發生大的變化,就是陶唐取代了宋悅而已。第二是行政系統,以總經理為首,八名副總(含總會計師在內),第三是黨委系統,以書記為首,共有15名黨委委員,除公司領導外,組織部長、宣傳部長及政研室主任均為黨委委員。最後就是監事會系統了,以郭濤為首,自他之下,還有四名監事,均為公司高管,但是專職,監事會成員是不兼行政職務的。

除了尚在燕京的韓志勇,其餘該參會的都在。

黨政聯席會的法定召集人不是總經理,而是黨委書記。趙慶民做了開場白,便將會議的主持權交給了陶唐。

陶唐首先通報了昨天去東湖實業的情況,花半小時談了和東湖加深合作的必要性,特別是和東湖機械的合作。他講了開拓東湖機械市場的同時要出讓一批產品給東湖機械。對於後一條,李珞表示了反對,認為紅星目前的情況是市場不足,豈能把產品拱手交給別人?

陶唐注意到其餘人都沒表態。

「上級一直結構調整,怎麼調整?我的理解就是有進有退。具體的情況我還不了解,但肯定存在一批虧損而缺少前景的產品。我們做虧損,人家做就未必虧損,因為成本構成不同。當然,這要做細緻的研究分析,我們不可能把盈利的東西扔掉。」

「這個原則我同意,有進有退,有所為有所不為的經營思路是正確的。」趙慶民表示了對陶唐的支持,「互通有無,才好合作嘛。陶總解決了懸而未決的幾個億合同,了卻了大家的一塊心病。」

李珞哼了一聲。絲毫不掩飾對趙慶民的蔑視。

「東湖市場只占總盤子的十分之一不到,在加強東湖市場運作的同時,不能忽視其他市場的經營。市場是一切經營工作的出發點和落腳點,」陶唐銳利的目光盯著李珞,「關於東湖方面提出的質量、售後服務方面的問題,要本著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和舉一反三的態度,認真整改。這件事由李副總負責。近期要召開一次營銷大會,怎麼開,講什麼,請李副總考慮一下。這個會議要解決營銷口的思想問題,我,以及趙書記和郭主席都要參加,從不同的角度提出對營銷工作的要求。時間不超過五月中旬。」

「好吧……」李珞答道。

「現在我要通報一件事,這件事是今天會議的主題。昨天下午,幾個要債的闖進了辦公樓,嚴重影響了工作秩序,我已經下令將值班門衛撤換了,因為他們沒有履職,在玩忽職守,不適合在辦公樓當門衛,我看也不適合在保衛部乾了。這件事辦的如何了?」陶唐看向列席參會的劉秀雲。

「正在辦……」

「要抓緊,今天就把調令下去,並且發一個通報下去,對保衛部提出嚴厲批評。」陶唐語氣嚴厲起來,「我說的不是兩個門衛,而是後續的事情。昨晚,債主找到小招,哭喊著非要見我,我見了,了解到其中的貓膩。有人嚴重違反紀律,向他人泄露公司的財務機密。債主就在招待所住著,可以證明。為什麼他們知道公司剛回來一大筆錢呢?是因為有人向他們通報了情況。韓總尚在燕京,錢還沒有正式進帳,情報就被泄露了……」

「有這樣的事?」郭濤接了句。

「是財務部副主任權建和。我不認識此人,沒錯吧?財務部有這麼號人吧?」

「確實?」趙慶民皺著眉問道。

「我說了人還住在招待所呢,沒走呢。」陶唐沒提對方向他行賄之事,「性質很惡劣,必須處理。這是今天召集大家開會的主題。說說吧。」

李珞有些高興。權建和是韓志勇的心腹,是財務部排名第一的副主任,因為工作關係,沒少與營銷部發生爭鬥。被陶唐抓了現行,他感到高興,不等排名在他之後的領導表態便說,「如果情況屬實,必須處理。」

其他領導不能反對,處理有很多方式,所以他們都表示贊成陶唐的提議。

「你們不要只說同意處理。」陶唐手裡玩著鉛筆,「說說如何處理吧。」

「第一還是要核實情況。我不是不相信陶總所說,」郭濤發言道,「但這是程序。如果屬實,至少要調離現崗位,這種人不適合在財務部工作。」

「我同意核實,就由郭主席負責吧,你兼著紀委書記嘛。但不是調離,而是撤職!公司欠了人家的錢,應該償還,欠債還錢嘛,天經地義的事情。但權建和的行為是什麼性質?他站在哪個立場?他是誰的幹部?他有什麼權力泄露公司的財務秘密?他和那些人是什麼關係?沒有拿人家的好處,他為什麼要替別人將公司的軍?像這樣的人,調至其他崗位你相信他會幹好?一個內奸,怎麼會為公司的發展盡心竭力?郭主席,你這個紀委書記的態度不對啊,如果公司不對其作出嚴厲處分,誰為公司負責?就靠我們幾個嗎?開玩笑。」陶唐不等其他領導表態,亮明了自己的態度,「誰反對我的意見,可以提出來。」

郭濤有些尷尬,想說什麼,卻沒有開口。

理論上參加黨政聯席會議的人都有發言權。但關係到人事調整,又是一把手的動議,卻極少有人出言反對,除非涉及個人的切身利益。在這間屋子裡,如果說權建和被免職觸動了誰的利益,第一就是韓志勇,但他出差未歸。第二就是馬光明了,所以,在陶唐問誰反對他的動議時,馬光明還是開口了,「陶總,我有個看法。希望你能考慮。」

陶唐點點頭。

「假設事情屬實――我不是說陶總講的不對,是指按程序調查的結果證實權建和泄露公司財務機密,是不是存在這樣一種情況?他是無心的,是好心辦了壞事?這個同志是有能力的,我比較了解。組織上培養一個中層不容易,是不是請趙書記詢問下他本人?假如他跟那個個體老闆是朋友呢?」

馬光明在副總經理中排名第五,排在李珞、江上雲、駱沖和韓志勇之後,因為韓志勇不在,他必須出面,否則就「失職」了。

「我認為沒有必要,」李珞反擊了,「趙書記去問他,他會說是,我是故意的?不會吧?我覺得陶總講的對,只需要核實那個煤老闆就行了。」

「是的。我只問結果,不問動機。」陶唐冷聲道,「身為財務部的領導,面對債權人,當然明白他透露的消息意味著什麼。如果我們是戰爭中的軍隊,這樣的行為就是叛變投敵。好吧,馬副總反對一票,其餘同志?」

其餘人不吱聲。默然就是同意主持者的意見,這也是規矩。

這是陶唐上任處理的第一個人事問題,在座的都是從體制內成長起來的,明白一把手的核心權力就是人事權,沒有充足的把握,最好不要與一把手在人事權上爭執,而且,陶唐站在了道義的高度……

「我同意陶總的提議,就這樣辦吧。請郭主席抓緊核實,我看就不必再開會了,如果對方承認是財務部泄密,組織部起草文件就可以了。」趙慶民再次支持了陶唐。

因為陶唐上班後跟他通了氣,既然陶唐要殺人立威,趙慶民不得不做出支持陶唐的態度。而且,陶唐給了他面子,至少做出了徵求他意見的姿態。

昨天三號樓的鬧劇他當然知道,但懶得出面。沒想到陶唐迅速抓住了財務部的馬腳,把權建和揪了出來。這種事可大可小,往深里挖,指不定會挖出腐敗大案來。這種事不是第一次了,趙慶民深知其中的情弊。他對權建和感到惋惜,在他印象中,權建和的業務能力是較強的,是韓志勇的得力部下。他建議陶唐跟尚未回廠的韓志勇通個氣,陶唐卻認為沒必要。沒必要就沒必要吧,如果陶唐斬個把副處級幹部都要畏首畏尾,他也搞不好紅星。但趙慶民卻擔心陶唐窮追不捨,婉轉地建議只揪住他通風報信的違紀行為就可以了,不要因一件小事影響了生產經營的大局。陶唐說了句那要看他的態度。趙慶民感到陶唐是個有分寸的人,也就放了心。

會議只進行了一個小時。散會後郭濤親自帶了紀委副書記郭德利去了大招,很快就回來了,那個煤老闆當然不會「翻供」,只要廠里給錢,她不會保拿了他好處的權建和。但煤老闆主動說了陶唐拒賄的事,讓二郭很是震驚,50萬元巨款啊,陶唐眼睛不眨就回絕了。那麼之前還有多少類似的情況?總不好說只有陶唐遇到過吧?

「咱們還真攤上位好領導呢。」郭德利忍不住嘆了口氣。

「陶總是聰明人。」郭濤回了一句。

郭德利在紀委工作很久了,給郭濤做副手也好幾年了。他明白郭濤話里的意思,一是說陶唐剛來,自然不會犯那種錯誤。第二是說陶唐看得清形勢,如今可不是前幾年了,而且紅星正處於反腐的漩渦中,那個煤老闆能為了錢「出賣」為其通風報信的權建和,自然有可能供出陶唐。

郭濤向趙慶民彙報後,權建和的命運也就決定了。當日下午,一份蓋著紅星公司鮮紅大印的免職通知就下發全公司了。當然,要和當事人談話,這件事交給了郭濤,韓志勇不在,郭濤出面比較合適。

在此之前,趙慶民建議陶唐跟韓志勇通個電話,但陶唐認為沒必要。反過來要趙慶民跟韓志勇談一談,「我肯定要和他談。你以黨委書記的身份跟韓總談一次,我們不僅要讓紅星重振雄風,還要帶出一支過硬的隊伍。這件事反應出老韓的工作是有缺陷的。」

趙慶民答應了。他想提醒陶唐,既然要整頓營銷,就不要多面開戰了,韓志勇可以與李珞掰手腕,也不是好相與的。同時「開罪」兩個實權副總殊為不智。但他只是想了想,沒有說。

郭濤與權建和的談話不順利,談崩了。權建和鬧到了陶唐辦公室。那是下午四點半的事,陶唐正與劉秀雲談事,權建和便闖了進來,後面跟著氣急敗壞的郭濤和郭德利。

權建和沒想到因為那麼一件事就摘了自己的烏紗帽。他不承認自己給煤老闆通風報信了,說那純屬陷害,要陶唐給他個說法。

「你不服是吧?你認為僅憑對方一面之詞,既沒有錄音也沒有錄像就找不到鐵證了是吧?」陶唐冷著臉,「要說法可以。我會給你的。我問你,財務部有沒有主動付款的職責?沒有?那麼你在周二一天內跟對方接觸了三次是不是事實?你去過招待所沒有?他們到過你辦公室沒有?財務部不是真空,會有人指證這條。大招待所走廊有攝像頭,會留下你的影像。還有,我敢斷定你跟對方有過通訊聯繫,公司可以申請相關部門調出你的通訊記錄。這三條如果不是事實,我撤回對你的免職令並在中層大會上給你道歉。如果事實,你面對全體中干解釋為什麼要和對方如此密切地接觸吧。」

權建和不敢和陶唐硬來,「陶總,我確實去過大招,但我們是朋友,認識很久了,他來廠,我去看看他,他來看看我,不可以嗎?」

「總部兩個月前曾下發加強幹部管理的若干規定。我看你一定沒有認真學習過。我懶得給你補課,免職是輕的,你要我採取手段找到你受賄的證據嗎?對方不給你好處你為什麼那樣做?我最痛恨的就是吃裡扒外了,一個財務部副主任囂張什麼?你是不是覺得紅星有很多比你嚴重的問題都沒處理,就憑這麼件事就處理了你?好嘛,你提出來,看我管不管。」

權建和不敢硬撐下去了。這次他拿了對方一萬元的好處,錢還放在辦公桌抽屜里沒來得及處理呢。他相信那個該死的煤老闆一定向陶唐交代了此事,陶唐未提此事算是給他留了面子……至於比他嚴重的問題多了,他哪裡敢提?紅星就這麼大,自己完了,還得罪死了人。

「如果不服,你可以向上申訴。任何渠道,任何時間。」陶唐揮揮手,趕走了第一個撞在自己槍口上的權建和。轉而對劉秀雲說,「你去跟潘成貴說,如果連這種小事都處理不好,讓他自己打辭職報告吧。劉總,剛才你看到了,我說紅星存在嚴重的邪氣壓倒正氣,你不會否認吧?另外,那兩個職工子弟就業的事,你們的那個解釋不行。看來公司的有關規定不那麼合理,我看這樣吧,你親自考察下那兩個孩子,如果可以,就招進來吧。但要著手修改相關的規定,上會研究後嚴格執行。今天是周三,我答應人家周五給答覆的,不可失信於人。」

「好,我一定按您的指示辦。」

剛才劉秀雲來彙報撤換兩名門衛的事。那兩名門衛不願意去人力資源部給他們安排的崗位,跑到二號樓鬧事。陶唐很生氣,另外,人力資源部根據他的指示拿出的關於大學生進廠的規定解釋很勉強,有些越描越黑的感覺。

陶唐望著劉秀雲的背影,對這位女助手至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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