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談談你們發規部的職能吧,」陶唐給呂綺沏了杯龍井,坐在了呂綺對面,「茶是真正的明前,但水不算好,不如濱江的。味道會差一些。」

「我對茶沒有研究……聽上去你很內行呀……」呂綺更想談談生活,而不是枯燥的工作,但沒有辦法,她不能主導與陶唐的交談。

「跟大學一個室友學的,人家那才叫道行深呢。不過喝茶算是我的愛好之一,我承認。」

「除了喝茶,你還有什麼愛好?讀書?我記得你那時經常偷看小說的。」

「哈哈,你也一樣啊。我記得你看一本小說,書名是什麼來著,《苦鬥》,對吧?被傅老師給沒收了……」

他還記得……傅老師是語文老師,很博學很嚴厲的一個老太太,對陶唐極為偏愛,因為那時陶唐的語文成績在班裡絕對首屈一指……

「你還說呢……傅老師就是偏心你,你看閒書她不管,我就不行……」自從明白陶唐的心意後,呂綺便陷入了從未有過的恐慌和苦悶中,和陶唐同桌的情景在回憶中愈發清晰起來,心裡像有個老鼠在撕咬。

「哈哈,傅老師是對我挺好的。不說這些了,還是說正事吧,時間不早了呢。」陶唐看看手錶,「發規部也罷,計劃部也好,一般都是企業最重要的管理部門,而且它是代表公司一把手的,跟其他部門有所區別。但我發現,或者說是感覺,目前你們部的職能設置有些問題,大致成為兩塊,一塊是企管,大部分是你管的那些……還要加上年度、季度計劃。另一塊是規劃和項目,我說的對不對?」

「這本來就是計劃部的兩大職責呀。」

「但我注意到劉新軍對企管這塊並不熟悉,更多的在依賴你,是這樣吧?」

「嗯,他的精力主要在規劃和項目那邊。」

「如果把發規部拆分為兩個部會不會好一點?」

「怎麼拆分?」呂綺心跳起來,剛才陶唐轉移話題帶給她的失望消失了。

「成立經濟運行部,專管指標和考核。我在盛東就是這麼乾的。」

「是不是會削弱部門的職權?特別是協調方面的職權?要知道發規部的權威更多是依賴考核權……」

「別的部門可以運作,發規部在拿出企業管理後一樣能運作。我是從我的立場上考慮的。指標設定和考核是眼下最重要的,被壓在規劃項目之下不符合我的利益。」陶唐笑笑,「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可能吧……」呂綺有點明白陶唐的思路了。

「另外,政研室跟發規部的職能也重疊了,發規部的中長期規劃本身就帶有宏觀政策研究的內容,不研究政策走向怎麼制定中長期規劃?是不是?另外,政研室又承擔了發規部的某些職能,比如大家都在關心的搬遷問題。比如這次鋼管廠的問題,交給了你們兩個部門,就是考慮到現實的狀況,但這肯定不對。我想,如果把政研室併入發規部,可能更順一些。」

「那就要取消一個部門了。」

「大型企業政研室的設立我知道,總部是有過這方面的要求,但現在看來,各企業政研室的實際運行情況不一定如總部領導所想,我應該算是有發言權的。機構多了不是好事,歷來如此。」

呂綺想,每一次機構調整背後其實都有人事上的博弈。但如果陶唐真的這樣決定了,劉新軍的位子就危險了,因為盛廣運的地位不在劉新軍之下,而信任猶在之上。陶唐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陶唐見呂綺陷入沉思,繼續說道,「如果成立經濟運行部,我想讓你來干。呂綺,我這可不是任人唯親,因為你是最合適的。當然,這是我的一個想法而已,沒有跟任何人講過……回到現實的問題吧,對於東湖的提議,你們有沒有一個統一的意見?」

呂綺努力壓下對「經運部」的思緒,「開過一次會,是盛主任主持的,營銷部劉書林也參加了。因為大家對鋼管廠一無所知,而且營銷部也講不清市場的潛力,所以什麼也定不下來。昨天,盛主任和兩位劉助理聯袂去了開發區,你應該知道吧?」

「知道。」他們離廠當然要請示。

「那你還問我?」

「哈哈,我是想問問你對此事的看法。」呂綺剛才在反問時的神態令陶唐心裡一顫,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眼前還是那個美麗嬌憨的女同桌。

「說實話,我不懂。因為我不管這塊,所以我也沒去想。」

「外行的直覺有時候很準確。鋼管廠的基本情況人家傳過來了,你看到了吧?」

「會上盛主任念了兩遍,我記下來了。」

「憑著直覺,你現在就說說,好,還是不好?」

「關鍵是人員……」

「只說好不好就行啦。」

「非得說?」

「必須說。」

「我覺得好。」

「為什麼?」

「你真霸道。不是要我憑直覺嗎?幹嘛問為什麼?」

「直覺的背後就是邏輯推理。在做出判斷後,推理隨之會浮現出來。」

「我沒有你那麼聰明。我找不到相應的邏輯……白給一個廠子,還有潛在的市場份額的增加,難道不好嗎?」

「決斷一件事的時候,更需要站在對方的立場上去想。東湖機械為什麼要送給我們一個廠子?因為鋼管廠經營困難?實際上,東湖機械的很多企業都與管鋼廠類似,解決掉一個鋼管廠無助於扭轉整個東湖機械。跟唐一昆接觸了兩次啦,我承認他是有頭腦的,比如整合東湖實業集團就做的很好。你看,他組建了三個彼此獨立的大公司,既按照業務分工,更按照效益劃分。尤其是他用一個東湖機械來統合一大堆小公司,很有點意思呢……其實這個思路,很值得我們借鑑,我們目前的產品線太雜亂了……」

「你呢?你贊成接收嗎?說了一氣,我怎麼聽不出領導是什麼意思呢?」呂綺反問。

「哈哈,哪能那麼容易讓你猜到我的心思?」既然呂綺開玩笑,陶唐也回了一句,「儘管對方開出零字移交,但實際上就是一次對外投資啊。」陶唐面色嚴肅起來,「這一次總部的審計組審的比較細,紅星存在比較嚴重的潛虧,估計總部要頭疼了……其中一大塊是對外投資造成的。這方面你熟悉嗎?」

「基本不熟悉……就我們部目前的分工,對外投資這塊是劉助理親自管的,段輝管的很少……」

「主要是兩塊,一塊在置州,跟置州鋼鐵合資了一個擬生產鐵路貨車的公司,投資3.5億,目前仍未正式投產。第二是在西秦,跟西秦汽車合資搞重車變速箱,投資4.2個億。對吧?」

「對。兩個項目都是燕京批覆的。」呂綺想,估計劉新軍或駱沖向他彙報過,或者他來之前已經做過了解。

似乎看透了呂綺的心思,「那時我不在總部……但現在看來,兩個項目都有些問題。最近駱沖向我專題彙報了一次,現在還不好斷定已經失敗,但搞了三四年,情況不是可研報告預測的那樣,一是建設延期了,全部建成至少要到2015年以後了,第二是投資需要追加,尤其是變速箱項目。第三是對技術和市場估計的過於樂觀了,現在已暴露了一大堆問題,既有技術上的,也有市場上的。最後還有控制權之爭。變速箱還好,置州是各占50%的股份,這樣的合作不是沒有先例,但成功的不多……現在看來,兩個項目即使建成達產,回收期也絕不是可行性報告預測的六年!至少在十年以上了,變數很多……這樣公司就背上了很重的包袱,財務費用不必說了,將來轉固後的折舊費就讓我吃不消……」

「我說領導,你跟我講這些似乎沒有意義吧?就是你,這筆糊塗帳也不必為此頭疼吧?他們不可能要你來負責吧?」

「我坐了這把椅子,就必須負責了。小八個億啊,百元大鈔摞起來是多大一堆?」

「最初的論證會我列席參加過。當時段輝去了置州,我臨時代管過一段,其實也幹什麼事,劉助理親自抓呢……當時總部提出過一個要求,要紅星在十二五末期把規模達到180億,力爭突破200億。帶給公司很大的壓力,也很興奮。於是就找項目上了,當時一直喊思想再解放呢……說句公道話,促成這兩個項目的不是紅星,而是燕京。」

「但總部的思路已經變了,特別是馮老總接了安總之後。規模不再是第一指標,他更重視效益,更重視現金流和利潤。我認為馮董的經營思路是正確的,就像我們紅星,規模多大其實並不重要,關鍵是手裡有沒有充足的現金。否則我別的事都不用乾了,光是資金問題就拴死我了……」

「可是我覺得你很重視規模。」呂綺直視著陶唐的眼睛。之前她可沒機會跟公司一把手像朋友一樣談工作……

「是的。那是因為以我們目前的產品結構看,現有的規模是不行的,帶不走費用啊。但如何提高效益?卻有不同的路子可走。這方面我和馮老總的思路是比較一致的,更重視企業內部管理,重視消除浪費和效益的提升。我想在放假前開一個會,重點講一講精益管理……」

呂綺感覺到陶唐的思緒跳躍的極快,從管鋼廠說起,越跑越遠了……

陶唐繼續說,「唐一昆應該有個大的規劃……他準備同時下兩盤棋,一盤是平泉新城,另一盤是東湖機械。這兩盤棋都牽扯到了我們,我在沒有想透唐一昆的棋路前,決策是很難做的。增添幾百號人不是大問題,但後續呢?我們會不會越來越陷入東湖的棋局中?」

「怎麼會?我覺著唐一昆絕不會是你的對手。」

「哈哈,你高估我了。我和他所處的體制不同,註定思維習慣是不一樣的,事實上我絕不是唐一昆的對手。好了,不談這個了。你琢磨琢磨經運部的問題吧。」

「我怕是挑不起那副擔子。」

「肯定可以。呂綺,我要講一個思維習慣,不要先把自己擺進去,而要置身局外去考慮問題,先想通拆分發規部對公司現階段是有利還是無利?至於能力,你沒當正職,怎麼會有正職的經驗?對誰都一樣嘛。而且,根據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你是好樣的,非常出色,是咱們班最出色的一個。」

「你就別諷刺人了……」

「我是實話實說。對了,那天我和孫敦全去徐德玉家了……心裡很難受。沒想到徐德光唯一的親人過的不好,很不好。怎麼說呢?有點穿越的感覺,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你和她熟嗎?」

「還算熟吧……你說對了。德玉就是太封閉了。特別是他父母去世後,和現在的世界好像脫節了……你怎麼想起去她家了?」

「有一次跟韓瑞林下班後在外面閒逛,恰好遇見徐德玉了。其實孫敦全曾經對我說起過她,當時沒在意。你可能不清楚,當年我們在平泉飯店整出事來,挑事的其實是我。害了徐德光了……心裡一直很內疚,看到徐德玉那樣,心裡就更不是滋味……」

「你也別內疚了。那件事我聽孫敦全不止一次講過,不能全怪你……另外,年齡越大越唯心,都是命啊。」呂綺想到陶唐是為自己而挑起爭端,心裡便別有滋味。

「我可不信命。如果方便,多關心關心徐德玉吧。是個命苦的女人啊。」

「你看,你也承認命了。」

「對了,我曾讓你買禮品去看李素藝,發票呢?」

「事情辦了。話帶到了,東西也買了,沒開發票。她對你的關心和幫助表示感謝。」

「那天找張發票來吧。既是同學間的情誼,也算我這個總經理對員工的關心,可以報銷的。對了,那件事處理完了吧?我一直沒空過問。」

「別提了。素藝咽不那口氣,非要嚴懲兇手。而她家人,包括她婆家,卻不在意緝兇,更在意那筆賠款。對方非要李素藝簽署一份『諒解協議』,他們能量不小,公安一直沒有抓到兇手,估計是對方做了工作……還僵著呢,快把素藝逼瘋了。」

「如果確定對方不是故意行兇而是失手傷人,諒解未嘗不可……」

「別說這件事了,我們都幫不上忙了。我一直想問問你,可是又不知道合不合適……」

「問吧,有什麼不能說的?我對你不保密。」陶唐凝視著呂綺漂亮的大眼睛,歲月似乎格外垂青於她,依舊是那麼美麗……

「不是公事。陶唐,你夫人怎麼罹難的?對不起,我就是想知道。」

陶唐嘆了口氣,「這件事啊……都六年了,無所謂了……是車禍。春節放假,她要我和她一起去看她一個親戚,在冀北山區,我沒去,手裡有事要加班……結果她獨自開車去了,下了雪,路滑,衝上一個坡才發現前面出了車禍,她剎不住車了,撞在了前面的車屁股上,這還不要緊,事後分析,那次相撞並不嚴重,但後面一輛重車也剎不住了,這才是致命的。那次事故出了三條人命……我後悔的是,如果我去了,也許就不會出事了。我會走高速,但她仗著路熟,走了省道……」

看到陶唐痛苦的神情,「對不起,是我勾起你的傷心事了……」

「沒啥,都六年了,小荷已經長成大姑娘,她已經不怪我了……」

「陶唐,你還年輕,應該考慮再找一個啊。」呂綺終於說出了這句憋了很久的話。

「很多人都這樣勸我,包括的我岳母。可是哪有那麼容易啊?年齡越大,考慮問題就越實際。找不合適,還不如一個人過,而且我這情況,也顧不上家啊,好在習慣了……喔,咱們不談這個好不好?」

Tip:拒接垃圾,只做精品。每一本書都經過挑選和審覈。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