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潤說的沒錯,第二天德福宮果然格外熱鬧,從一早所有人都爬起身來,洒掃,整理。不是說平時就不用心,但是今天所有人都好象格外的有幹勁兒。德福宮中鮮花似錦,綠柳成行,阿福擦了一把汗,太陽已經升了起來,晨間的涼爽似乎一剎那都被陽光烤熱了,一切都顯得燦亮明艷起來,阿福和杏兒逮著空子急急忙忙往嘴裡塞早飯的時候,綠盈正給自己梳頭,瞅見阿福,急忙說:「阿福,過來搭個手。」

「哦!」

阿福走過去,綠盈示意她把盛頭油的瓶子擰開。

阿福忍不住笑:「綠盈姐也忙暈頭了,怎麼不先打開。」

綠盈一手拈著頭髮,一手拿著梳子,忙的沒空回話。

綠盈梳頭最拿手,不光在德福宮是頭挑,整個皇宮之中能賽過她的也不多,頭髮梳的又快又好,樣式也多。

「來,我幫你也梳一個。」

「啊,不用了綠盈姐,來不及了。」

「沒關係,來得及,客人也得吃完了早飯才來,餓著肚子來,賞花也賞不進去啊。」

她把阿福按在凳子上,手指靈巧的把阿福的發繩解開。

「嗯,頭髮不錯嘛。」綠盈由衷的說:「柔軟濃密,還漆黑漆黑的,可惜短了些,不然啊,要梳起來根本用不著裝假髻的。」

阿福笑笑。

綠盈用指將她的頭髮分開,利落的辮起挽上,從自己的妝奩里拿了一對翠綠的絲繩給她繫上。

「喲,襯著臉兒象個小糰子似的。」綠盈在她臉上輕輕擰了一下:「今天可得格外當心,忙是忙,但不能出錯的。出一次錯……」

阿福點點頭:「我知道,綠盈姐。」

「你挺懂事的……」綠盈想了想:「今天你跟著我吧。」

「啊?」阿福愣了下,早上有人吩咐她們今天在花園裡站班伺候,茶房的人忙不過來她們也要給幫忙。

「你就跟著我吧。」綠盈點下頭:「幫我捧盒子就行了,輕省些。」

綠盈既然發了話,阿福當然不能不聽。

姜杏兒果然被叫去提茶水了。阿福在心裡默默算算,花園裡已經擺下了十來張案幾,這是雙人幾,那也就是說最少有三十多個人要喝茶水啊。

那今天來的大概不止新晉的美人吧?

綠盈把一隻捧盒交給阿福,小聲囑咐:「不要出聲,不要亂動,站完就算當好差了。」

阿福很緊張。

知道太后跟見到太后是兩回事。

有人說後宮裡地位最高的是皇后,阿福想,皇后才不是最大。

最大的,是太后。

皇后還要討好皇帝,可太后可是皇帝的娘。皇后可能會被廢,可是太后不會。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皇后不一定能成為太后,但是太后的地位,基本上是無人可以動搖的。

環佩叮咚,香風微襲。

阿福十分想抬頭看看太后究竟是什麼樣子,但是仍然牢牢謹記綠盈的叮囑,沒抬起頭來。

不過她雖然垂著頭,只看著眼前的一小塊地方,眼睛的餘光還是掃過,從身前經過的人。

繡著繁複工麗的纏枝花朵,那裙擺就象一汪水,一掠,而過。

淡淡的香,說不上來的好聞。

阿福知道太后要用香,一定是最上品的,八成不會是自己聞到過的尋常花香氣。

是檀香,還是龍涎?阿福對這個知道的不多。她乖乖跟在綠盈身後,穿過前庭。那些美人都已經到了,三三兩兩的站在花間池畔,太后駕臨,她們一起行禮。

「都免禮吧,今兒天氣好,襯著花兒也嬌,人也俏。」太后的聲音聽起來清朗平和,那些美人齊聲說:「謝太后。」

所謂鶯聲嚦嚦,應如是。

那些美人的打扮差不多,穿著宮中現在最時興的窄袖羅衣和碎花薄綃百褶裙,一層層的薄綃邊緣有著波浪似的微褶卷紋,走動間裙幅輕擺,仿佛一層層微風拂過水麵盪起的波紋浪花。

很漂亮,很有韻味。

這樣的裙子,得用多少綃紗?一丈根本不夠,三丈說不定都勉強,這還是質量最最上乘的貢品絹緞……阿福在心裡算算,這樣的一條裙子,就夠自己家裡人吃一年的吧?沒準兒是能吃個好幾年的。

這些姑娘在家中時肯定也不會穿如此奢華糜費的衣飾吧?裙子是到了宮中才新做的。

阿福小小的不平了一下,不過,穿著漂亮裙子,在人前風光的生活,阿福知道那肯定不適合自己。

一想到這兒,那點小小的不平就平復了。

太后說的沒錯,的確是花嬌人俏,賞心悅目。粉色,櫻桃色,鵝黃,杏子色,秋香色,玉色,蔥黃,青蓮色……那麼多的顏色,各各分明,燦爛絢麗。

阿福還看到柳夫人,她也站在一旁。柳夫人是太后身旁極得力的女官,站在另一側的是韓夫人。這兩位都不管花木上的事,阿福想起那天劉潤還提過一位塗夫人,只是沒有說下去。

太后居中坐下,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側頭說:「怎麼阿馨這個丫頭沒來?我不是叫她一起過來麼?難道不成最近甜湯吃的多,把我的話一起吃到肚裡忘了不成?」

韓夫人站在下首微笑說:「三公主哪裡會忘,可是發了太后的脾氣,所以不肯來。」

「發了脾氣?」太后來了興致。

「三公主說太后不是想請她賞花,是請新美人們順帶捎上她,她不想沾人家的光才能賞賞名花,所以不肯來。」

「哎喲喲,這孩子嘛,說她懂事,她倒給我使起小性子來了。」太后呵呵笑,看起來一點也不生氣。阿福也聽得出來,那位三公主也只是跟太后耍花槍撒嬌而已。果然太后說:「好好,那韓菊啊,你和柳葉兩個人一起去,請咱們三公主來賞花,跟她講,是我特地請她來,不是沾了旁人的光。」

韓夫人答應一聲,和柳夫人兩人一起去了。太后忽然想了起來,又說:「固兒那孩子今兒身體怎麼樣?」

兩位管事夫人一去,其他人答話並不敢那麼隨便。

「天氣這樣好,別讓他老關屋子裡,讓他也來吧,不賞花,聽聽這風聲鳥鳴,聞聞這花香也好。」

有人應聲去了。

沒過多久三公主到了,阿福對這位公主是聞名已久,卻是頭一次當面看見。這位公主的確有她囂張和恃寵而驕的本錢。那皮膚好的,阿福想到以前聽過的膚如凝脂這句話,卻一直沒有見過那樣的真人是什麼樣。

這位三公主的肌膚,絕對是完美無瑕!

大概也只有這樣的天之驕女,可以養出這樣的一身細嫩嬌貴來。相形之下,她眉目如畫秀髮如雲的姿容,雖然也稱得上容色逼人,底下那些新進宮美人卻也有可勝得過她的,但肌膚差她極遠。就好象畫者作畫,用一張上品玉版紙和一張黃草紙,就算畫一模一樣的東西在上面,那差距是天壤之別。

「喲,三公主,三催四請方才請動,真是貴客啊。」

「哎呀太后娘娘,我還以為您把我拋到腦後去了,正在玉嵐宮傷心呢。」三公主斂衽一禮,嬌嗔著擠到太后身斜坐下,往太后身上揉搓著:「您看您看,這眼圈兒還是紅的,擦粉都沒蓋住。我琢磨著啊,這一次有這麼多千伶百俐的新人進了宮,太后有了人陪伴說話解決,一定想不起來我了……」

太后顯然非常受用,笑著擰她的腮。

三公主轉頭看看下面席上坐的美人:「這就是這次新晉的美人了?果然都是人才出眾啊。」

接著又有人來,雖然沒見過,但是阿福想,一定是太后剛才特意讓人去請的那人。看裝束是位皇子,仍未成年。廢話,要是成年了當然不能還住在後宮裡,除非他是太子——而據阿福所知,現在皇帝並沒有立太子,皇后去世幾年,後宮現在只有幾名夫人,大家分庭抗禮誰也壓不過誰去。

阿福怔了一下。

這是她進宮以來,看到的第一個男子——不算上劉潤。

少年年紀不大,大概十三四歲,和阿福她們算是差不多大。他身後跟隨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和劉潤一樣宦官打扮的,一個是穿著圓領直裰長袍繫著書生巾的,這打扮無論如何不會是個宦者。

「固兒,今兒天氣好,又不算太熱,正好叫你過來一起熱鬧熱鬧。」太后發話了,聲音里滿是慈和:「喲,小韋素也來了,正好,今天人倒齊全。」

兩個少年一起行禮,聲音清朗:「拜見太后。」

還沒有變聲的少年的嗓音聽起來實在很動聽,太后笑的更歡悅了。

三公主站起身走過來,笑盈盈的朝他走過去,柔聲說:「是啊,固弟,今天天氣還好,沒那麼熱。來,你坐這邊,咱們倆坐一塊兒。」

三公主挽著那個少年皇子的手,親親熱熱的入了席。

離的更近些,阿福也看的更清楚些。

這位少年皇子身形瘦頎,皮膚白的有些缺乏血色,就象一張上等宣紙似的白,不是這個年紀的少年應該有的健康氣色。穿著青色的袍服,更顯的臉色白里透青。但他眉眼生的特別好看,阿福幾乎看呆了,那眉毛就象畫上畫人像的眉毛一樣,淡淡的,顯的清雅。睫毛很長,眼睛裡象是蒙著一層霧氣,象是秋天早晨山間的湖泊,明明水是清澈見底的,卻因為這層霧的遮掩,而一下子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阿福不敢再看,頭垂下去,目光落在自己捧著的漆盒上。

嗯,漆盒上雕的花紋十分精緻華貴,是鳥兒,但不是鳳凰,當然更不是孔雀。阿福想了好一會兒,她讓自己認真的去思索,好不再衝動的抬頭去偷看那位蒼白的皇子。

啊,是了,是朱雀。

她正有些欣喜自己認出了這隻鳥來,這場賞花會,好戲已經開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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