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公主更衣回來,場面重新熱鬧起來,然而呂美人的好時機已經過去了,那支被打斷的曲子沒能讓她打動太后,卻讓一眾同來賞花的美人對她有了一種同仇敵愾的心理。等到過了一會兒三公主提議雅坐無趣,傳花行令飲酒的時候,美人們不管真高興假高興,大家都比剛來時放得開了,不那麼拘束,有兩個都唱了曲,另外當場作詩的也有一個,還有幾個講笑話的,甚至還有一個跳舞的,那身段腰身,花間風前翩翩起舞,意態動人,婀娜多姿。呂美人只說了一個中規中矩的笑話,用過午飯,天更熱了,太后也倦了,才散了場。

阿福一夜都沒有睡著。一半是因為杏兒雖然因為三公主的話而躲過大難,但是仍然被韓夫人罰跪了一下午,到晚上兩個膝蓋紅腫不堪,人也站不起來了。阿福打了水替她敷著,杏兒兩眼紅腫,當著人不敢哭,回了屋裡淚珠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落個沒完。

「阿福姐,我真的沒碰著那酒壺……」

阿福嘆口氣,現在心裡亂的很也不知道怎麼勸她。

當時那旁邊離酒壺最近的就是三個人,三公主,固皇子,還有杏兒。要不是杏兒,那就是另外兩個打翻的了。但是那兩個人——

如果當時酒壺沒碰翻,就能聽到呂美人再唱出下面幾句來了吧?

這個酒壺翻的實在太不是時候了。

杏兒今天已經很累,受了驚嚇,又跪了一下午,喝了阿福請綠盈幫忙留下來的綠豆解暑湯,就沉沉的睡了,阿福也覺得累,可是她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只覺得身上的汗出個沒完,口乾舌燥,腦子裡很亂,卻又什麼也想不出來。

阿福爬起來倒水喝,杏兒聽到聲響,也模模糊糊出聲:「阿福姐,我也要喝。」

阿福喝了幾口,又拿只碗倒了水端給杏兒。

杏兒喝的太快差點嗆著,放下碗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其實不過是拿我當幌子,我知道是誰打翻了壺的!」

阿福一愣,回過頭來:「嗯?」

「肯定是那個瞎……」杏兒咽下那個字,又改口說:「那個固皇子打翻的。」

「是他?」阿福納悶了,那位固皇子看起來冷淡淡的對什麼都不關心,打翻酒壺這種事不可能是他會做的事吧?

杏兒抬起頭,先是疑惑,然後恍然:「對了,阿福姐你不知道。今天茶房的人告訴我,固皇子眼睛看不見的。」

看不見?

阿福本能的反駁:「不可能!」

「這事宮裡都知道的……」杏兒打個呵欠重新躺了下去:「不過綠盈姐姐她們不說,姐姐你又不大和別人來往,所以不知道。當年皇后生下固皇子就去世了,過了好久才有人發現固皇子眼睛是瞧不見東西的……」

阿福覺得今天的意外,一樁連著一樁。

那雙美麗的眼睛,竟然是看不見東西的?

一點都看不出來……

阿福的注意力從呂美人唱的詞上頭,轉移到這位固皇子身上來。

但是仔細想,他的身邊一直有人,來的時候有宮女和那個韋素在身旁,三公主和他一起入座的……對了,他不看見太后的方向,如何行禮的呢?是身旁的人提醒了他還是,對了,太后先出聲招呼的他。

阿福的心情漸漸沉澱下來。

一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光明嗎?

阿福覺得有點心酸。

在他心目中,世界是什麼樣子呢?

一片黑暗,或遠或近的聲音……也許,比惶恐更鮮明的感覺,是孤寂吧?

表面上太后寵愛他,三公主和他好象也是一副姐弟情深的樣子——但是實際上,所有人都在他心裡喊他瞎皇子吧?

他的世界,旁人走不進去。

而別人的世界,他也走不進來。

阿福閉上眼。

漆黑……一片漆黑。

這個包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抹虛無的脆弱的思緒。

從哪裡而來?又要到哪裡去?為什麼會存在於這個地方?

這個世界同自己所知的世界,是同一個嗎?又或者,呂美人和自己,是不是一樣來歷?

阿福在黑暗裡苦苦思索,然後恍惚著,她又看到自己從高處墜下的一刻,下方的有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拉力,墜地一瞬間,身體和意志一起碎裂,然後世界象是停了電,一瞬間全黑了。

阿福身體抽搐著醒過來,臉上濕濕的,眼睛又酸又熱。

她扯過枕邊的手帕擦眼睛。

很久沒做這個惡夢了。

剛剛出生,知道自己又擁有了一次生命,可是在幼小的嬰兒身體裡面,卻並不覺得欣喜和期待。反而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起死亡時候的情景。

小時候的阿福不愛哭,也不愛動——阿福後來想起來,總是覺得,也許母親和她不那麼親密,也有自己的原因在裡面。

自己不象一個女兒。

象阿喜,象昨天見過的三公主那樣撒嬌,她做不來,她對待朱家母親的態度,和她們不一樣。

俗話說,會哭的小孩兒有糖吃,這句話,很有道理。

天還沒亮,月光透過窗欞,清冷的斑駁的光撒在地下。阿福看著那些清冷的光影發獃。

今天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也太衝擊了。

旁邊床上杏兒輕聲呻吟,大概腿實在很疼。阿福仔細想想,園子裡的花草,有沒有什麼對消腫是有幫助的,明天幫杏兒敷一下——說起來,阿福覺得杏兒這次實在有點倒霉,她一直那樣說,大概那個酒壺真的不是她碰翻的。

要是自己沒被綠盈姐叫去幫忙,那麼碰翻酒壺的責任,可能就得自己來擔了……

不是說興災樂禍,不過阿福真的覺得,一直不走運,遇到壞事躲不開遇到好事趕不上的自己,或許運氣比以前,稍好了一些。

正冒出這個念頭,杏兒又輕輕呻吟了一聲,阿福剛抬起一點點頭的好心情,又撲通落了下去。

阿福下床過去看,杏兒兩手緊緊抱著自己,被子沒有蓋好,腿蜷著,人是一種蜷縮著,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阿福想替她把被子蓋好,一伸手就知道壞了。

杏兒發起高燒了。

估計剛才哼哼就是因為燒的難受,可阿福卻還以為是膝蓋疼所以夢裡哼兩聲。

她急忙在屋裡翻,綠盈倒給過她兩粒藥丸,去風清熱毒的,越急越忙亂,好不容易翻出來,倒了水給杏兒喂藥。杏兒燒的迷迷糊糊的,阿福舀了水來,替她脫了衣服擦身,折騰了半夜,也許那藥真的有效,也或許阿福的擦身起了作用,天亮時杏兒燒退了。一面愧疚的朝阿福道謝,但是她根本爬不起來,試了一下,連挪都沒挪動一下。

「沒事兒,你躺著吧,今天也就是收拾收拾,綠盈姐那裡我去說一聲。」

阿福和綠盈說的時候沒說杏兒發燒,只說昨天跪的,腿傷了。綠盈點點頭:「她算運氣好的了,那你今天就要多辛勞一點。」

阿福點頭。

杏兒這還算運氣好?

也許吧,要是三公主沒說那句話,大概杏兒現在已經不是躺在床上養病了——

結果今天的活兒格外的多!

也是,昨天有人遊了園子,自然要收拾的地方多。殘花敗葉要剪了去,被誤踩的花草要修護,踏實的土要重新翻過……姚內官那裡人手不夠,劉潤和阿福他們幹完了西邊的活又去東邊幫忙。

正忙著,忽然院門口有人拍了兩下手,又比了個手勢,劉潤扯了阿福一把,所有在幹活的立刻全都退到牆沿,然後一字跪開。

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過來。

那人從阿福前面不遠經過,所以阿福看到一角黑色的袍子。

黑色為貴——阿福還看到邁步時露出來的足尖,穿著高頭雲履,鞋口有金色的絲繡,太快看不清花紋,只覺得黑金交映的那一抹重色深深印在了眼睛裡,拔都拔不出。

能穿這鞋的只有皇帝。

說起來阿福進宮這麼久了,這倒是頭一次遇見皇帝。更正,是遇,沒有見,見鞋不能算見吧?

等皇帝進了太后的日常起居的東萊閣,阿福她們才被暗示先退下去。

好在活乾的差不多了,這忙了一上午還沒有吃飯的功夫,阿福肚子空空,一想杏兒不知道有沒有吃上東西,心裡不免有些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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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好多了,能吃能睡能玩。。。終於松一大口氣。

空城第五次修稿了,修的我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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