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夫人接連懲罰了兩個多嘴的宮女,一個被打了二十杖,現在還趴在床上爬不起來,另一個直接趕到下三門去洗衣了。但她的鐵腕只鎮懾太平殿里上上下下一干人,太平殿以外,她是無能為力的。

固皇子「克母克妻」一說不脛而走,傳的沸沸揚揚。就連先前被送到德福宮來的那個暴病而亡的宮女的事,也被人與這事聯繫在了一起。

那幾個宮女被送來太平殿做什麼,傻子都知道。宮裡宮外,人們竊竊私語。只要與固皇子沾上邊的女人,一定會遇到不幸。

而太平殿里,卻是一片詭異的寧靜。沒有人大聲說話,沒有人笑,連樹上的蟬都被一一粘去,過去的那個夏天,沉悶的讓人想要發瘋。

阿福後來都不是太喜歡夏天,大概是因為,在這個沒有空調和冰箱的時代,她又多了一條討厭夏天的理由。

寂靜,沉悶。

活力和水份源源不斷的從身體里蒸發掉。

佳蕙病了一場,杏兒也拉了好幾天肚子,楊夫人整天陰沉著臉……

阿福嘆口氣,從冰籠里取出涼茶來,斟了一杯。碧綠的茶色映著羊脂玉盞,上面的雕花都從裡到外透出一種水似的顏色來。不多時功夫,杯上就蒙上一層細密的霧似的水珠。

阿福掀開帘子,端茶進去。

固皇子轉過頭來:「阿福?」

「殿下,喝杯茶解解暑吧。立了秋了,天兒還這麼熱。」

固皇子沒有伸手來接,阿福把托盤放下,把茶端給固皇子。

「先放著吧。」

阿福把茶放在案頭。固皇子的手指在刻了字的竹書上緩緩游移。這竹版書是三公主命人新送了來的,說是給固皇子消遣。也許三公主的心思,比別人都細緻。阿福曾經試著讀過,竹片上的字跡清麗娟秀,應該是三公主自己寫上又命人篆刻的。

上面的故事,阿福似曾相識。只是替換了年代背景。

阿福現在一點兒都不懷疑,三公主,的確和自己來自同一個世界。

阿福掃過固皇子正在閱讀的那張竹片。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長眠……

固皇子輕聲說:「你看過這些嗎?」

阿福頓了一下:「這是三公主新送來的吧?」

「嗯,很有意思。你讀一讀。」

阿福應了一聲,把那竹片拿起來。

「……當你在寧靜的早晨醒來,我是俐落疾飛的鳥,

我是夜晚閃爍是星星。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哭泣,我不在那裡。」

三公主的心思,真是與別人都不相同。

別人躲著避著不提的事情,她卻就這麼正正的,寫下來,送過來。

生,與死。

這是個千古難題。

其實阿福覺得,三公主的作法,比楊夫人要強。

傷口捂著蓋著,並不能痊癒。

如果拔出膿血,上藥包紮,這,應該才是正確的處置。

那些外面的竊竊私語,固皇子不會不知道。

「克妻」一說,或許還不會讓他如此痛苦。

但是,「克母」呢?

這個時代女人分娩,本就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事……阿福知道,固皇子對已經早逝的母親有多少孺慕,多少懷念。

他對親情的渴望有多深,克母這兩個字對他的傷害就有多深。

「阿福,人死之後,歸於何方?」

「殿下,這個只能事到臨頭的那一天,我們才會知道。」

又過一會兒,固皇子把竹片攏了,阿福收進匣子裡頭。

涼茶已經不涼了,固皇子端起茶來沒有喝,微微低下頭聞了聞茶香。

有些事,大概只能自己想通。寬慰的話太后,楊夫人那裡並沒少說,但是能不能聽進去,那就是當事人自己的事情。

「把窗子開開。」

阿福走過去把窗子全都打開,窗紗放下壓住。

「出去走走。」

阿福一怔,急忙應了一聲,轉身要吩咐外面的人時,固皇子說:「不用喊他們了,從後面出去吧。」

「……是。」

阿福只到後面園子來收拾過兩次,此後就沒再來過。這裡沒有栽什麼花,樹長的極高,林蔭森森,和前殿的敞亮嚴謹截然不同。

「沒想到,太平殿里還有這樣的地方。」

「沒來過?」

「嗯,剛來的時候打掃庭院,整理林木,可是這邊沒得吩咐,就沒來過。後來天天當差事,也沒功夫四處看看。」

「我也有陣子沒來了。從前不光韋素,還有他哥哥韋啟,我們三個常在一處。後來韋啟成親授官,就沒有再來過。韋素以後,大概也不能常來了……你看那邊壁上,是不是有兵器?」

阿福轉過頭,靠假山的亭子裡,是懸掛著幾樣兵器,刀與劍,還有長戟長槍。

「把那把劍拿過來給我。」

阿福應了一聲,心裡有點疑惑。

那把劍掂起來極沉,阿福愣了一下,仔細看,那劍鞘不是皮革的,看起來不是銅就是鐵的,長長的一柄劍,阿福提起來,退了一步,覺得頭重腳輕的。

「拿不動嗎?」

「來了。」

阿福兩手托著有點吃力,乾脆挾抱著,把那劍這麼抱了過來。

「殿下要的這是個嗎?」

固皇子伸手過來,一手輕輕將劍提了起來。

「當年我們三個人,韋素習槍,韋啟練刀。師傅說我體弱,讓我習練劍法。說起來,習武之後,倒真的很少病痛,平時也覺得身輕體健得多了。」

阿福可沒想到固皇子看起來一副文弱書生樣,內里卻全不是這麼回事!

這個,阿福倒沒服侍過固皇子入浴,不知道他身上不是也象臉上生的這麼顯的削瘦。

固皇子地手在劍柄上輕輕撫mo,摸到劍柄下垂的絲絛長穗時,手微微頓了一下。

「我們三人一起學武,韋素不夠刻苦,我只是純為了強身,韋啟比我們兩個都強,可是最後我們在一起練武時,我……目盲不便,誤傷了他。他養了半月的傷,後來他成親,再也沒有來過。我想,他或許是有些怪我。」

「殿下沒有問過他的意思嗎?」

「沒有……韋素說他並沒有為這事記恨,我想他還是介意的。不然,不會一次也不再來。」

「那殿下也沒有再請他來嗎?」

固皇子輕輕的,搖了搖頭。

「殿下,有時候我們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測對方的心意,往往是背道而馳,完全想到兩條岔道上去了。」

固皇子持劍站了一會兒,讓阿福再把劍放回原處。

「阿福,你想出去走走麼?」

「殿下想去哪裡?要備步輦嗎?」

「我說的是,去更遠的地方。」

阿福腳步停了一下:「殿下是說,出宮?」

「阿馨說,這個世道,大的很。世上的人,也多的很。有時候我們覺得心裡頭,身邊的煩難事,大的象天一樣。其實若是走到別的地方去看一看,聽一聽,或許這些煩難就象柳絮一樣,輕飄飄的就散了。我想,她說的有道理。我一直在猜想韋啟的想法,其實,我更應該當面去問問他,也為我誤傷的他的事情,朝他道個歉才是。」

阿福只顧點頭,然後又想起自己點頭固皇子看不見,問了一聲:「殿下難道想現在就去?」

心裡突然覺得鬆快多了。固皇子沒象她想的那樣消沉積鬱,這比什麼都好。哪怕他只是想去探訪舊日故交,就算他想去再遠的地方做更多的事情,阿福也只想拍手叫好。

他母親的死,賀小姐與司馬小姐兩位的病亡,並不是他的責任,沒人有那個資格,把這斷為他的罪,讓他背負起來。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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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俺家阿固有文有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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