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賢年方三十,長相具有成都人慣有白皙清秀,留著五絡長須。

自古以來能夠成為名宿大儒的,都是才華出眾學富五車之人,黃文賢自也是在此例。

昨日,他新收了五個弟子,這五個弟子都是來自成都各縣的天才學子,個個聰慧異常,他昨天把幾人考究了一下午後,感到大為滿意。

今天一大早,天空又放晴了,燦爛明媚的陽光照得大地一片灼白,前陣子還處處都有的桃瓣梨花,現在已經蹤影全無,剩下的,只有那一樹樹的濃綠淺綠交織。

看到這一年才能得以一見的春光,黃文緊心情極好。他坐在牛車中,撫著長須尋思地起昨晚新作的詩賦來。

牛車走在春日時常濕潤的道路上,格支格支中,有種讓人牙酸的澀滯感。隨著牛車漸漸駛入市中心,黃文賢掀開車簾,欣賞起來來往往的人流來。

就在他四處觀賞著人流,興致勃勃之時,突然的,黃文賢雙眼一眯,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一個越來越近的小娘子。

這小娘子,身上著一襲上等紅底梅花紋羅綺,一頭烏黑的長髮只用一根木釵挽住,身上幾無飾物,可他就是覺得,眼前這個肌膚白透,眉眼冷峻的少女,流淌著一種極為罕見的風流味兒。

這種風流味兒,不是他偶爾一探的花街柳巷見到的那種,而是屬於文人騷客,名士雅徒才有的風流。

這麼一個清麗得嬌嫩的少女,有著這樣一種風流。還真是讓人錯不開眼去。

就在黃文賢瞟了那少女幾眼,在閉目養神過後,又瞟上一眼時,他竟是發現。那少女娉娉婷婷間。竟是朝著他的方向走來。

果然,越是近看,越見眉眼有山水之妙。

就在黃文賢低頭打量來時,突然的,這個打扮舉止中極見都雅的美人,擋在了他的牛車前。

於眾目睽睽之下,那美人擋住他的牛車後,盈盈一福,清脆地說道:「久聞黃公乃飽學名儒。小女子不才,請問黃公,「殲厥渠魁。脅從罔治,舊染污俗,咸與惟新。」應該如何釋義?小女子久思不得其義。」

美人的聲音清悅而冷,如山泉流冰,說不出地動聽。

成都人性子中,本來便藏有喜歡熱鬧的成分,此刻看到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這般攔著有名的大儒問經,不由高興起來。因此,少女的聲音才落下。四下便擠了好幾十個人。

黃文賢這人,也是喜歡熱鬧的。這般於鬧市當中,被美人攔路相詢,於文人而言,誠是一趣聞佳事。當下他撫著長順。微眯著雙眼回道:「恩。這話的意思是:要打擊那些首要的罪犯,被脅追、受引誘而跟人作壞事的人。可以從輕懲處或不予懲處;久染惡習而本無噁心的人,都可以給予改過自新的機會。」

「原來如此。」美人從善如流,她可愛地歪著頭尋思了一會後,又問道:「「宥過無大,刑故無小。」應當如何釋義?」

黃公提了提聲音,十分慈和且耐煩地回道:「這話的意思是,一時過失,雖大也可以寬恕,明知故犯,雖小也要懲罰。」

「那知人則哲又是何意?」美人眨著黑寶石般的雙眼,繼續問道。

黃文賢嚴肅地說道:「這話的意思是指人要有識人之明。姑子應當知道,人是複雜的。所以能夠知人,識別出哪些是好人,哪些是壞人,哪些是有才能的人,哪些是平庸的人,就是聰明的人。」

他答得十分的耐煩且詳盡。

美人似是弄明白了,她歪著頭可愛地瞅著黃文賢,清清悅悅地說道:「黃公的意思,小女子明白了。聖人的意思是說,如果沒有徹底地弄明白一個人是不是真的犯了錯,就不應該把他一棍打死,令得他再無改過自新的機會?」

「自是如此。」黃文賢回答得相當乾脆。

美人烏黑的眼眸閃了閃,又說道:「那聖人的意思是不是還說,分辯一個人是好是壞是否品行不端,不能全憑流言,更不能全憑某個人的隻字片語,對不對?」

「不錯。」

黃文賢答得非常爽利。

美人退後一步,朝著他盈盈一福,慢慢說道:「多謝黃公指點,小女子姓盧,有一弟名雲,舍弟傾慕先生已久,這幾句話,也是他要小女子問過先生的。」她說得很慢,很慢,可以讓黃文賢把她的話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終於,黃文賢回過神來。

他低著盯著眼前這個美人。

這般仔細一看,他突然發現,這美人與昨日前來拜師的,那個從漢陽來的學子長得很是相似。

那學子,好似姓盧……

這個小姑子說,她是替他的弟弟盧雲前來問話的。昨天被他趕走的那個學子,也叫盧雲!

陡然間,黃公明白了這個美人前來的用意了!

是了,她那三句問話,雖是請他釋義,可又何曾不是在譏諷他,指責他罵人的時候沒有弄清事由,只憑片面之詞,便斷然地否定一個人的人品,絕了那個人的前程!

這件事,往小處講,不過是他呵責了一個人品不好的後輩,可往大處講,卻是他是非不分,識人不清,辯事不明,在還沒有把事情原由弄清楚地前提下,便斷然否定一個人,實是失了聖人的寬恕之道。

黃公是個聰明果斷之人,當下,他點了點頭,嚴肅地說道:「小娘子所言甚是。你那弟弟,明日讓他去我府中一趟。」

他朝身側的一僕人點了點頭。

當下,那僕人拿起一個代表請貼的木片遞給盧縈。然後,那僕人一聲輕喝,黃文賢的牛車便越過盧縈。慢慢駛遠。

在越過盧縈時,黃文賢回頭看了她一眼,暗暗尋思:這小娘子當真聰慧過人!

以他的才智,自是明白。要不是這小娘子打扮得如此華盛。又當眾攔車,他也不會那麼耐煩地停下車跟她討論聖人之言。

而她所說的每一句聖人之言,都是借著他自己的口,在勸誡於他。她在告訴他,他是被人矇騙,是偏信了小人之言,便是一個有罪之人,他做為當世大儒,也應該給人生路。何況,他根本沒有把事情調查明白?

最重要的是,這小娘子一通旁敲側擊。句句點醒了他,卻又絲毫沒有傷及他的尊嚴,沒有引起旁觀者的任何懷疑,不會引起任何閒話。

當真聰明過人。

不知不覺中,黃文賢連帶對盧雲也起了些好感。

盧縈目送著黃文賢離去後,轉身便朝家中走回。

她有點累,為了打聽這個黃文賢的動靜,她還花了十幾枚鐵錢。

傍晚時,盧雲回來了。

一見院子,他便聳拉著頭。

盧縈瞟了他一眼。沒有理,也沒有勸。

自顧自地忙著燒飯煮水,一直忙得差不多了,一直等著姐姐詢問的盧雲,才委屈地說道:「姐。他們都說我。」

扁著嘴。盧雲都要哭了,「還有人罵我。推我……」

盧縈轉過頭看著他。

夕陽光中,她的眸光有點冷意,這冷意,令得哭喪著臉,聳拉著頭的盧雲呆住了。盯著他,盧縈淡淡問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是什麼意思?」

盧雲低下頭,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這時,盧縈又問道:「昔年韓信為何要忍受胯下之辱?他怎麼沒有大哭一場,或躲在哪個角落裡自怨自艾?」

盧雲的頭垂得更低了。

盧縈盯了他一眼,這才聲音放緩,「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了嗎?」

盧雲低著頭,好一會才小聲說道:「姐,我,我是男子漢大丈夫,以後再也不哭了,也不氣了。」

盧縈恩了一聲,從懷中掏出那塊木片遞給盧雲,道:「黃公說了,讓你明兒去他那裡一趟。」

什麼?

盧雲迅速地抬起頭,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姐姐,慢慢的,他的嘴角越揚越上,越揚越上。狠狠伸袖拭了把淚水,盧雲紅著臉慚愧地說道:「姐,我,我以後不會了。」

盧縈恩了一聲,又道:「明天你去黃公府中時,一定要大搖大擺地去,去的時候知道的人越多越好。離開時,一定要黃公派管事送你出門。記著,不管你用什麼法子,激將也罷,談條件也罷,得罪黃公也罷,你最後要讓他的管事或貼身僕人,客客氣氣地送你出門。」

看著盧雲,她解釋道:「這樣,便能讓那些罵你的人明白,黃公有意收回昨天說出的話,他對你的態度已變。」當然,如果黃文賢願意當眾向盧雲道歉,自是最好,不過據盧縈想來,道歉怕是不容易。

見盧雲點了頭,盧縈又道:「如果可以的話,你也可以試探一下黃公,看看是誰在背後編排於你。」不過這點,她估計很難,盧雲在那黃公面前,肯定放不開,肯定不敢,也不擅長去試探。只是不管他做不做得到,盧縈都要逼他一逼。

盧雲又點了點頭。

盧縈看著異常乖巧的弟弟,一邊擺飯菜一邊說道:「先吃飯吧。我已經另外給你瞄了一位大儒做先生。」

這話一出,盧雲傻呼呼地抬頭看向姐姐。他納悶地想道:姐姐說,她瞄了一位大儒?姐姐哪來的那個人脈和影響力,竟然能瞄上一位大儒,還讓那大儒收他做弟子?

這陣子,成都來了多少學子?所有的學子,都想成為大儒的入室子弟。可是每一個人都知道,那是千難萬難。更何況,盧雲還是一個被黃公罵過的人,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那難度有多大。姐姐說得這麼肯定,難道?想到這裡,盧雲雙眼一睜,忖道:莫非姐姐想通過那個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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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月底了,求粉紅票,求大夥助鳳月成為新書榜粉票第二。昨天欠大夥的那章,我已記下,到時償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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