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家的大年一直到正月十五才算消停,可拐子和女人就覺得這年已經過完了,畢竟嘛,拐子沒爹沒媽,而女人連根都不知道在哪,這兩個孤苦無依的人湊在一起也是緣分,過了年,拐子心頭的石頭也就更重了,他清楚地知道,以後的日子怕是不能湊合了,哪怕只有他和女人兩個人,都不能一天一天地挨日子,更何況還有個光宗。

這天吃完飯,拐子把又要倒頭就睡的女人拽起來,女人吃完飯後腦部供血不足,焉頭耷腦地正犯著昏,心情極度惡劣:「又要幹什麼,有什麼事不能等等再說?」

「等一會你睡過去了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起呢。」拐子這話說得沒錯,他和女人這幾天過上了豬一般的生活,每天日上三竿起床,起床後就起灶做飯,吃完飯以後就接茬睡,頗有點連軸滾的趨勢。

女人想想也是,揉揉眉心,勉強爬了起來:「什麼事,說吧。」

「跟你商量商量,等年過了,俺去鎮上打工吧,俺天生就不是種莊稼的料,可老這麼討飯過活也不是個事兒啊,俺去鎮上找找活,你在家看著光宗,俺每個禮拜都回來,光宗以後還得念書,趁著他現在還不花錢,俺趕緊攢一些……」拐子一邊說著一邊看女人的臉色,他原以為女人會一口答應下來,沒想到,越往下說女人的臉色越差,拐子趕緊閉了嘴。

女人沉默不語,一臉若有所思地盯著拐子,拐子不知道哪裡不對,但也不敢繼續說,就只能幹等著女人發話。

「我跟你一起去」女人說。

「跟俺一起去?還是別了,工地上不幹凈,你也幹不了那樣的活兒。」拐子趕緊拒絕,他覺得女人不能幹那種髒活累活,女人一看以前就是不遭罪的。

「我可以找點別的事情乾乾。」

「那更不行!」如果說剛剛拐子只是下意識地拒絕,那麼現在就是反應相當強烈了,女人怪異地看著拐子。

「能不能好好說話!」女人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以往女人只要語氣稍微惡劣點,拐子絕對立馬萎縮,可是今天不知怎麼了,他就跟中邪了一般,聲調只高不降:「你個女人能幹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咱去了城裡乾的都是低三下四的活兒,你長這模樣讓人欺負了怎麼好,你就老老實實在家呆著,俺還養不起你嗎?」

女人詫異地盯著拐子,眼睛越睜越大,本來只聽前面那幾句時,女人似乎也有些火大,幾次都想打斷拐子,聽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更有了幾分荒唐的感覺:「你覺得你養得起?」

拐子被噎住了,一時間,豪言壯語通通被憋回到肚子裡。

女人捋順了一下頭髮,「這事以後再說吧,你不放心我出去,那你也別出去了,守著這一畝三分地也餓不死,哪裡都有賺錢的地方,現在我在村裡剛剛安穩了些,你也真敢把我自己扔在這裡?」

拐子聽這話,忽然想起了李志望,還有那些總是在門口徘徊的男男女女,突然覺得自己確實不能就這麼把女人自己放家裡,可是如今又快到春天,看來也只能收拾收拾把地種上了。

「你也不用擔心什麼,錢這種東西,說不好賺那確實不好賺,說好賺找著路了它就自己跑來了,等十五過完,你去鎮上把我要的清漆買回來,開春就能賺一筆。」女人看拐子愁眉苦臉,打心眼裡是瞧不起這個廢物一樣的男人,但也覺得可憐,嘆口氣鑽進被窩裡打算睡覺。

拐子看女人說得胸有成竹,卻也想不明白女人是何處而來的自信,但是他自己也懶習慣了,一遇到頭痛的事情總是習慣性地逃避,便隨著女人一同鑽了進去,去他娘的,明天再想吧。

接下來將近十幾天的功夫,兩人又是連軸滾地過著日子,儘管餘糧越來越少,但兩人的臉上都多少長了些肉,窗外寒風凜冽,屋裡面熱氣騰騰,光宗躺在床上玩著腳丫,咿咿呀呀的,拐子睡得迷迷糊糊,看著女人睡得臉頰發紅,覺得包括自己,炕上的三個人就像三個大型肉包,這間屋子就是蒸籠。

「再睡就熟了。」拐子在再此失去意識前這樣想著。

正月十五一早,拐子來到村長家門前,深吸了三口氣,想了想家裡的女人和光宗,抬手推門就進去了。

村長家的閨女女婿昨兒個就去他親家那裡去了,此時就剩下村長和他老婆在家吃飯,看見拐子,村長下意識地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猶豫了一下,忙招呼拐子:「呦,拐子,這大清早的你咋來了?」

拐子拍打一下自己身上的雪,咧嘴一笑,「也沒啥要緊的事,過來跟您老兒說說話。」

村長一聽這話嘴角就自己抽了一下:「還沒吃飯吧?快過來坐!昨兒個的飯剩了不少,今早晨湊和熱了一下,你不嫌棄就一塊吃。」

拐子是什麼人吶,從小吃百家飯長大的,從來不知道客氣為何物,有飯吃自然就不會嫌棄,一進門就盯著那一桌子飯不動彈了,這會兒聽村長發話了,忙坐了上去,嘴上還客氣道:「這哪好意思,那俺就不客氣了。」說著手就伸向眼前的那隻大雞腿。

村長說出那一句話的瞬間就後悔了,此刻看拐子一本正經坐在那裡啃著雞腿,心裡直想給自己幾巴掌,心道長久沒見著拐子,倒忘了他是個什麼東西。

拐子以前去人家家裡蹭飯,都是端個碗蹲在門欄上吃,現在坐在炕上,滿桌的東西隨便挑,也是有些得意忘形,倒把原來的事情給忘記了,和村長倆你來我往地寒暄了一會兒,就把飯收拾得乾乾淨淨。

「拐子啊,你這次來找俺到底是有啥事兒?」村長苦哈哈地看著那一桌子空盤子,略微地有些肉痛。

拐子一拍腦門,卻是真的忘了,「你看看俺這腦子,是這,村長啊,其實以俺的生活條件,俺是不是算是低保戶了?以前咱自己過,每家每戶都給口飯,倒也沒覺得日子咋樣,這不添了個媳婦兒子,所以」

村長這一聽就明白了,合著這是要東西來了,忙打斷他:「咳咳拐子啊,咱們都知道你這麼多年苦,可是這日子都是自己過得,你一個男娃,從小沒啥子力氣,自己也種不了地,村裡見你可憐,都給你口飯吃,後來你也大了,村裡也給你分了幾畝地,按理說你自己吃絕對是夠了的,可你伸手伸習慣了,也不願意吃苦,從來不下地。」

村長似乎又找到了一點威嚴的感覺,慢慢地念著,「你個男人,能把日子過成這樣,是你自己的本事,怪的了誰,村裡的那幾家低保戶你也看見了,李昆家女人缺了胳膊,李素直是離了婚再娶的,家裡有五個娃,每個娃都有出息,都上學了」

「可、可是人家都說了,俺家的人均,人均那個收入是低於咱村的最底生活保障的標準的,那俺應該能申請啊!」

拐子跟女人過得時間長了,本來也會和和氣氣地好好說會兒話,這時一著急,便什麼都拋在腦後面了,蹦豆子似的往外掉著字,嗓門也大了,潑皮的架勢又擺的端端正正的。

「李拐子!」村長被李拐子震得嗡嗡作響,急忙打斷他,「你別光聽一半啊,人家也說了,有正常勞動能力,能好好乾活卻不幹的根本就不在低保的範圍里,你有手有腳的,雖然瘸點卻一點都不耽誤,好意思舔著臉去跟有需要的人爭?」

村長這話說得有理,但是拐子這麼多年都是無賴過活的,只知道能哭能鬧就有奶吃,別人的理在他這裡行不通,眼看著村長沒那意思,拐子乾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亂地拍起大腿來:「爹啊!娘啊!你看看這個人吶!當初你倆為了救他兒子才走的呀!留下俺自己孤苦伶仃啊!」

拐子號喪似的,起先只是拍大腿乾嚎,到後來乾脆打起滾兒來,躺在村長家的地上從這頭滾到那頭。

村長氣得冒煙,李拐子的話戳到了他的心裡,直接在那處二十年未曾痊癒的舊疾上又補了一刀,從前拐子的爹娘剛沒了的時候,他把拐子抱在自個兒家裡養著,讓自己的兒子管他叫弟弟,許是心裡有愧,許是看他孤苦可憐,哪怕拐子犯了錯,只要仰頭哭嚎一聲「爹娘」,縱使村長心裡再氣,也沒辦法像打自己家的兒子一樣去揍拐子,拐子小,得了這個招,用得愈發熟練,什麼話狠就說什麼,如今長到這麼大還不知羞,焉知不是自己寵慣太過的結果。

「李拐子!你說話講點良心!」老爺子氣得連鬍子都開始抖動,「俺再說一遍!當初石頭去救你哥這事兒是不假,可是你哥當初都救下來了,村裡人都下山了,是你爹他非要上山去抱那一窩狼崽子,自己悄沒聲兒地回山上,這才遇著狼的!你娘那是為了找你爹才一腳踩空從山上滾下去的!俺知道他倆沒了以後,第二天就把你放身邊養著了,一直把你養到十七,是你自己不出息,寧願懶著要飯也不去幹活!你怎麼能賴俺!」

村長說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臉紅脖子粗地喘著氣,看著馬上就要背過去的樣子。

可惜拐子這人是軟硬不吃,一切以達到目的為標準,你跟我講道理我就撒潑,你給我比橫我就撒著潑地橫,總之別人不答應拐子就不算事,這是拐子一貫的做法,除了在他十八歲那年失了手,再就沒失敗過。

可惜,今天就是拐子的第二次失手,村長跟拐子在屋裡上天一樣地破口互罵,到最後,拐子還是被老爺子拎著拐棍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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